顧湛走到沈鑫跟前,雙手用力攥住他的衣襟,嗓音嘶啞悲愴。讀爸爸 m.dubaba.cc
「沈鑫」
他道,「你說謊,你在說謊,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沈鑫喘著粗氣,冷然地譏笑道:「顧湛,每個字都是真的,我以我家人的性命發誓,我特麼的從來沒見過這麼狠的女人,她她」
沈鑫說不下去,他突然想到他家文寶幫他把思路理順後,幽幽嘆了口氣說:「小鑫,等事情結束了,咱們能離這個女人遠一點嗎」
「兩位,我說個事兒行嗎」
這時,張九良顫顫威威舉起了手:
「那天她請我喝咖啡,這丫頭一向節約小氣,求我辦事別說請客吃飯,奶茶都捨不得請我喝一杯,我們說笑了一會,她離開辦公室之前對我說:師兄,正當防衛和過失殺人的界限,你有空好好瞧瞧,說不定哪天能用得著」
轟轟轟
顧湛手一松,踉踉蹌蹌的往後倒退數步,後背重重的撞在花架上,痛意傳來,絲毫感覺不到。
他死死的咬著牙關,想讓自己平靜,全然無用,大手攥成拳,又鬆開,再攥成拳,再鬆開,徹底撕了平日淡然的模樣。
「說實話,我壓根沒在意這事兒,一個小時前,朱老給我發了條消息,他提醒我看一下正當防衛和過失殺人的法律條文,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許一寧的話。」
張九良睨了眼失魂落魄的顧湛,重重地嘆了口氣:「我走進這間茶室之前,整個腦子都在打結,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許一寧對我說的那句話是不是巧合,現在看來」
「去特麼的巧合」沈鑫壓抑的聲音充滿了憤怒,「一切都是她布局好的。」
張九良整張臉都扭曲起來,「這麼說來,那兩個歹徒也是她」
「不是她,不是她」
顧湛的怒吼,堪稱歇斯底里,像野獸瀕臨死亡之前的最後一聲怒吼。
沈鑫:「顧湛,為什麼這麼說」
顧湛微微搖頭,張口仿佛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短短半個小時,他整個人像老了十歲不止,鬍子邋遢,眼眶凹陷。
他抖抖索索的伸進褲兜拿煙,抽出一支,一下沒拿穩,煙落在地上。
張九良看他不對勁,忙把香菸塞進他唇邊,又把火機湊過去點著。
顧湛用力吸了兩口,才把煙點著,毫無血色的唇戰慄著,跟一個無措的孩子一樣。
終於,他開口:「你們知道嗎,今天是我三十歲的生日。」
沈鑫和張九良同時一驚。
這麼巧
顧湛頭深深向後仰起,吐了口煙,白霧瀰漫中看不清他是什麼神色,只看到雙目凹陷出深青色的陰影。
「那天,她發消息給我,說要買一件禮物,你們不知道,從前,在我們好的時候,她每年都會給我送禮物,今年」
顧湛的聲音發沉發顫,講著講著,他慢慢閉上了眼睛,腦子裡浮現出一道剪影。
許一寧的,纖細的,瘦弱的。
她穿著小花裙,乖乖巧巧的站在他面前,纖瘦修長的頸脖一路延伸到衣襟里,雙腿又白又直。
她沖他甜甜一笑,「小叔叔,我給你的交待,你還滿意嗎」
天色漸漸暈暗,夕陽從窗戶外斜照進來,有一縷光打在顧湛身上,映出一張慘白的臉。
「從昨天晚上十一點開始,我就在等她的禮物,卻再沒想到,會等來她出事的消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這才是她真正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說完,他的身體順著牆壁慢慢滑了下去,低著頭,後頸骨突兀的梗出來,在垂落的脖頸線條中非常的明顯。
那是一個孤直到仿佛隨時都會折斷,但大多數時候,都強硬到無堅不摧的弧度。
在三人的各自的講述中,整個事情的真相拼湊出來。
許一寧借著顧湛過生日的契機,給了他一個似是而非的暗示,於是,顧湛欣喜的陪她去逛街。
她應該給了許哲音一點暗示,所以在逛街的時候,才那麼「湊巧」的遇到了許哲音。
而顧湛對許一寧的呵護和寵溺,毫無意外地深深刺激到了許哲音。
許一寧研究過犯罪心理學,再加上之前許哲音就有過一次算計許一寧的經歷,她料定許哲音不會忍氣吞聲,勢必會採取報復。
報復有很多種,但一個被嫉妒心灼燒的女人的報復,只有一種:毀掉她。
許一寧原本住在學校,但學校人來人往,於是她搬回了孫家。
孫家在巷子裡面,從巷口往裡走,需要七八分鐘的時間,這是一條幽暗的小巷,歹徒藏身和下手都很容易。
兩邊又有住家,真要遇到生命攸關的時候,她還能大聲呼救。
於是,許一寧在安排好了一切後,利用團建這一天的晚歸,給了歹徒機會,為此,她在包里放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在許一寧的計劃當中,殺人應該是不敢的,水果刀固然鋒利,卻遠沒有匕首來得有殺傷力。
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打亂了她的計劃,暴雨淹沒了她的呼救,讓她面臨真正的生死一線。
絕望中,她孤注一擲的刺出了那一刀,那一刀應該在她心裡模擬了成千上萬遍,所以,其精準的程度無與倫比。
歹徒倒下了,她也倒下了。
這一刻,大雨如注
在睡夢中的所有人都沒聽見、看見這一場殊死搏鬥,他們正做著這樣或者那樣的美夢。
就這樣--
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凌晨,許一寧用自己的清白和生命做誘餌,終於高度還原了八年前城中村的案子。
不知道是老天的刻意安排,還是真的湊巧,這一天正好是顧湛的生日。
許久--
張九良艱澀地道:「她甚至把後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她知道我一定會做她的辯護律師,所以才用那句話提醒我至於你,沈隊」
「至於我,她除了無聲向我坦承一切外,還希望我幫她做一件事情。」
沈鑫說到這裡,眼珠一轉,看向地上的顧湛,「想辦法利用輿論和網絡的力量,把八年前的案子推向大眾視野,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以達到將案子重啟,還顧銳清白的目的。」
最後一個字落地,整個包間裡再無一絲聲音。
沈鑫和張九良心裡同時浮上一個畫面:許一寧戴著拳套,和人博弈,她拳拳到肉,一拳過來,她得求那人不要死
而顧湛,則把臉深深埋在掌心。
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仿佛置身於黑暗中,黑暗的盡頭有一束黃光,他尋過去,那裡站著一個小姑娘,正是許一寧。
「小叔叔,我給你的交待,你還滿意嗎」
熱茶涼透了杯底,當夕陽褪盡的剎那,顧湛如同一具隱沒在昏暗中的行屍走肉,渾身上下只剩下機械的呼吸。
張九良有些同情,有些憐憫地看著他,心裡有句話沒敢說出口--這也是對顧湛最完美的報復。
夜幕降臨。
張九良和沈鑫一臉疲倦的走出茶室,對望一眼,一言難盡。
沈鑫指了指身後,「他會怎麼樣」
張九良搖搖頭:「不知道,我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明明還喘著氣,卻像死人的那副樣子。」
「我見過」沈鑫眼神霎那間失神,在他家文寶身上。
張九良嘆氣:「沈隊,你還會幫許一寧把案子翻過來嗎」
沈鑫苦笑,「這話應該我問你,你還會幫她辯護嗎」
張九良毫不猶豫:「會。」
沈鑫:「為什麼」
張九良:「因為她是我師妹你呢」
沈鑫:「會」
張九良:「為什麼」
沈鑫:「因為這是她八年來的夙願」
兩人相視一笑,笑意還不達眼底,只聽身後轉來一聲尖叫,叫得人肝裂膽戰:
「顧哥兒,你去哪裡,你給我站住。」
緊接著。
顧湛的身影一閃而過,快得像道利箭,只見他拉開車門,縱身一躍,點火,踩剎車,拉手剎,加油門,一氣呵成。
等張九良和沈鑫反應過來時,車子像坦克一樣轟鳴著飛了出去,那轟鳴聲簡直要把兩人的毛都炸起來。
「你們怎麼不攔住他」
林蘇蘇氣喘吁吁的追出來,一向嬉笑怒罵的臉上,是深深的驚恐,「快追啊,還愣著幹什麼」
張九良:「都開沒影了,去哪裡追」
林蘇蘇心說你個棒槌:「許一寧在哪裡,就往哪裡追」
沈鑫臉色一變,立刻跳上越野車:「快上來,弄不好他得跟門口的警察打起來」
這話,沈鑫料錯了。
三人趕到醫院時,顧湛站在醫院門口。
天地蒼茫,暮色四合,他微微佝僂著身子,身形像一隻被獸夾子夾住的孤狼,已到了強弩之末。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連顧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子裡反反覆覆出現的,只有一句話:「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八年了,他恨了孫秋怡八年,甚至不惜把對她的恨,轉嫁到他最愛的女人身上
結果,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一股悲愴從心底湧上來。
顧湛想到那八年摧心撓肝似的日夜,他帶著恨揮出的每一拳,堅持不下去時的每一聲嘆息,想她想得無法入睡的每一個夜
都特麼算什麼呢
算什麼呢
許久。
他慢慢轉身,走到沈鑫跟前,啞聲道:「沈隊,我想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