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街在兩列黃了葉子的蓉樹下一直延深開去,似乎延深到了夜的盡頭,很是深長。
林晚風帶著楚子奇走在街道上,走在霜降時節枯黃的落葉里,滿懷期望地尋找著這個城裡、這一個夜裡,還會有那麼一處闌珊的景色。
只是,天穹如血,即使是在夜裡,它看去也是如白天一般的惹眼,如重重血海,壓在清城中的人心頭,好生沉重。
一路已經走過了十八條長街,所過之處,人們都在議論著血天,神情間,頗為擔憂。
「將軍,你究竟在尋找什麼?」
落葉里,楚子奇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不相信林晚風只是為了看看這城、這景。
有風,輕輕吹來,颳得飛舞的葉子又隨著風飛遠了一些。
楚子奇看著身側的少年,很難以想像在如此年齡的時候,有少年活得那麼憂鬱和沉默,似乎那略顯瘦弱的身軀里,裝載了世人一生所能積攢的憂傷。
少年沒有立時說話,似乎感受到秋的涼意,緊了緊身體,目光時而掠過街邊那些驚惶的城民,然後又飄到更遠的地方。
少年就這麼走著、看著,直到快要走到小南街的盡頭,他才停下了身體,認真地看著楚子奇,道:「子奇,你說這世界上有神嗎?」
「神?」楚子奇一怔,隨即笑道:「這個世界只有仙,或許仙就是神。」
少年低低地嘆息了一聲,走進了小南街二百九十九號鋪子,這是一間棺材鋪,是小南街的最後一間鋪子。
掀開鋪簾,鋪面中並沒有人。
林晚風徑直走到了鋪子後面的院子裡,院子裡擺滿了還沒有上色的新棺,有一個渾身是血的老人,坐在了一口棺材上,目光悲憫地仰望著血色天穹。見有人進來,老人垂下了頭,一眼就將目光落在林晚風身上,然後神情變得有幾分激動和歡喜,然後快速跳下了棺材,對著少年行叩拜之禮,最後掏出了一枚發光的晶球,按入了少年的腦袋裡,「以後的路,只有主一個人走了,望主小心,席心叩別。」
話畢,老人慈愛地看了一眼少年,化作點點光點,就那麼消散而去。
林晚風的身後,楚子奇張看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怔怔地看著虛空。
少年就站在院子裡,呆呆地,一動不動。
某一刻,楚子奇看到少年舉起了袖子,在臉上擦了一下。
「走罷。」少年轉過身,一臉平靜。
楚子奇見狀欲言又止,終究什麼也沒有問,默默地跟著少年走出了小南街二百九十九號的棺材鋪。 走了幾步,楚子奇似乎想起了什麼,猛然轉身舉目望去,只見小南街的商鋪只有二百九十八號,而那一間二百九十九號的棺材鋪子,就那麼詭異的消失不見,楚子奇為之一驚,趕快回過頭,追上了少年。
少年一邊走著,一邊仰望著血蒼,輕輕地說道:「這以後的路,都由我一個人走,真是孤單而漫長啊。」
楚子奇看了一眼少年,隨之望著夜空,只見:
天穹,如血。
「將軍,我帶去一個地方。」楚子奇突然說道。
少年怔了一下,道:「什麼地方?」
「五行祭壇。」
少年跟著楚子奇而去,從城主府的後院進入一個地道,最後來到一個地下大殿。
這個地殿裡什麼也沒有,就只有一個孤伶伶的祭壇,擺在地殿正中的最光明處。林晚風踏上了五行祭壇,目光觀望,只見這個祭壇分有金、木、水、火、土五個區域,散發著一股極其隱晦的五行力量。但林晚風卻是微微地皺了皺眉,因為這個五行祭壇的五個區域的中央,皆有一個洞孔,冥冥之中似缺失了什麼。
還未待他深思,楚子奇突然跪了下來,道:「將軍,子奇求你一件事。」
林晚風看著一臉認真之色的楚子奇,道:「說罷。」
「求你不要放棄清城。」
少年啞然失笑,道:「放棄清城?我為什麼要放棄清城?」
……
回去的路上,聽到清城中有人在談論,清城之外的那一座名叫衛峰的大山發生了一場極其慘烈的爭鬥,為了爭一方攜有「正氣訣」的布帛,去的人已經死了許多,但布帛依舊沒有歸屬。現在還有很多自命不凡的武者前往衛峰爭奪。
「將軍,你不去麼?」楚子奇說道。
身為武者,沒有誰不會對秘法不動心,即便那一個人是人仙。武道中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提升自己的機會,所以清城中人的明知道爭奪很慘烈,也許會壓上性命,但依然趨之若鶩。
林晚風身影沒有半分停頓,邊走邊緩緩念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行,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正氣訣》麼?那是一首歌啊,歌的是武者,歌的也是正氣。
只是,天變了,這人世間的正氣,還能存留多少?
衛峰爭奪而是慘烈,林晚風和楚子奇才到衛峰腳下,就已能聽到峰上那些激烈的廝殺聲。
踩著血水流淌的山路向上,武者的屍體隨處可見,空氣里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道,到處都是濕意,吹撲到臉上,有些粘黏。
楚子奇看著腳步平緩的少年,不禁心裡暗自著急,生怕去得晚了,那一塊布帛就被人奪去。可是少年將軍一點都不著急,腳步平平緩緩,在血水與屍體間,走的是那麼的從容,走的是那麼我淡然。
「子奇,這清城周邊,可是有妖邪?」林晚風緩緩說道,他的聲音如同他的腳步,都是那麼悠緩,只是不知道怎麼,楚子奇卻從悠緩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絲憂鬱。
楚子奇思索了一下,道:「天朝八荒,多有妖邪橫行,清城地處南荒小荒域,自然不能例外,不過——」
林晚風邊走邊道:「不過什麼?」
楚子奇道:「我來清城也有三年之久了,妖邪之事倒是聽說過,但妖魔鬼怪卻是從來沒見過。」
林晚風身影微微一頓,隨之又恢復了原樣,一邊踩著山路,一邊緩緩說道:「說說,你聽過哪些妖邪之事?」
少年的那一絲異樣沒有逃脫過楚子奇的眼睛,他聯想到之前清城中小南街所遇之事,對於少年其它的身份,有了隱隱的猜測,「難道將軍還是仙門中人不成?不然怎麼會妖魔之事如此在意?」
只是,這念頭方才升起,就被另外的念頭壓下:「既是仙門中人,又怎麼會習練人武?而且還成就了人仙之境?」
搖了搖頭,驅逐心中紛雜的念頭,楚子奇說道:「有一次我在御食齋喝酒,聽到一個煉體八重的武者酒後吐言,說其在清城南門之外的三十里處的荒外,看到了一個準備上吊輕生的紅衣新娘。武者見狀立時飛撲上前斬了吊索,然後雙手接住了紅衣新娘,只是他垂頭看懷裡之時,卻是看到懷裡躺著一具骨架,頓時嚇得他拋丟了骨架,然後落荒而逃。回去後,武者大病了一場,從此再也不敢去清城南門三十里處的荒外……」
「什麼人?」
山路之上,一字排開了十名煉體七重的武者,這十人身著血紅色的服裝,手執血跡未乾的長劍,個個滿面唳氣。
聽妖邪之事興趣正濃的少年望了一眼十名武者,眉頭微微一皺,轉頭道:「他們是什麼人?」
楚子奇面色有幾分凝重,附耳低聲道:「血教的人!」
「此峰已經封峰,兩位下山去罷。」一道身影從一塊山石後轉了出來,輕輕說道。他的目光落到前方少年身上,感覺不到少年的修為,目光頓時變得有幾分不屑。目光又落到楚子奇身上,微微一怔,陰陽怪氣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啊,你怎麼沒有陪你那天朝的什麼狗主子呢?反倒是陪這麼一個小狗?難道這小狗是王御將那大狗的種?」
林晚風神色平靜,輕聲對楚子奇道:「那個狗叫的人長得真是令人討厭,生來一幅對不起天地和父母的容貌,居然還敢出來橫行霸道,我要是他,直接蒙塊布在臉上,然後上吊吊死算了,免得不以為恥的活在世上跑來跑去的到處嚇人。」
林晚風聲音很輕,但沒有刻意壓低,所以血教的人都將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領頭的那人聞言「噗」地噴出了一個鮮血,揚掌撲來,怒道:「我要殺了你這小狗。」
毒!好毒!好毒的嘴!
楚子奇為少年的話感嘆不已,對面那人叫容丑,其人如其名,生得極為醜陋,已經到了「白天嚇死人,晚上嚇死鬼」的地步。因為其對此極為在意,所以見不得人計他容貌,凡是論他容貌的人,已經皆成了其手下亡魂。又因為其修為已經到了煉體九重,已算是強者,所以倒也沒有人敢再議論他,只是沒想到少年將軍卻是當面抨擊,以致容丑惱羞成怒,氣急攻心吐了血。
「毒嘴啊!」楚子奇感嘆著少年將軍的嘴,見對面容丑撲來,立即起身迎掌而上,叱道:「容丑,休得猖狂。」
砰!
四掌相對,平地起了一道仿佛驚雷般的聲音,震人心魄。
對掌後,楚子奇退了三步,而容丑一直身不由己地後退,一直到血教門人將他扶住。
「殺了他們。」容丑推開扶他的教中門人,一揚手,滿面兇惡地道。
十名血教門人頓時執劍向前,衣衫帶風,齊齊殺了過來。
「蒼茫大地一劍盡挽破,何處繁華笙歌落。」一柄青色靈劍,出現在少年的手中,只見他淡然揮劍,斬了一下。
一道道無聲無形的勁氣從靈劍迸出的劍光中迸散開來,激射到十名血教弟子身上,那十人就那麼倒在了地上,任憑血水將他們的屍身染紅。
少年掃了一眼滿地的屍體,一臉悵然,望向了容丑。
容丑面色如土。
這時,有身影如峰際蒼鷹,在峰路上起落,有聲音驚怒傳來:「大膽狂徒,竟敢屠戮我血教門人,若快快束手,還尚可免你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