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著名叫關茹的少女,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道:「不必多禮,起來再說。」
「是。」關茹站直了身體,然後望了少年一眼,見少年依舊在看著她,目光中含著震人心魄的壓力,她的身體不禁一顫,在秋夜的微風裡,感覺到了絲絲的涼意,她失聲道:「公子……」
林晚風收回目光,轉而看著那位青年,見其仍在神情專注地看著手中棋盤,似乎棋盤之中有無窮奧妙。
似乎感受到林晚風的注視,青年終是從棋盤上收回目光,望向林晚風,微微一笑,道:「公子好,我叫關棋,是關茹的兄長。」
關棋,觀棋,好貼切的名字。
林晚風道:「你們倆人找我何事?」
關棋看了手中棋盤一笑,手上棋盤中的外圍線圈亮了起來,散發著蒙蒙玄青光芒,他說道:「觀公子內外相,知道公子必定非常人,所以想結認一下公子,如此而已。」
林晚風雙眉一挑,平靜說道:「何以見得我非常人?」
「這就是見證。」關棋伸出棋盤,只見棋盤上泛起了一百多個光點,其中有四個白點,兩個紅點,二十四個灰點,剩餘的全是黃點。
林晚風看著棋盤,沉思了片刻,道:「你手中的可是『顯仙顯幽顯人間』的萬象棋盤?」
關棋神色一正,道:「不錯,現在公子可相信我說的話?」
「相信!我相信你們找我不僅僅是想與我結識。」林晚風輕輕地問道。
關棋縮回托棋盤的手,與關茹對看了一眼,齊聲道:「請公子幫忙解決一個問題。」
※※※
夜,燈火闌珊。
「俯身西望長漢城,一樓平淺一樓深。窮極雙目難觀盡,多少長街多少人。」
迎朋樓上,少年執杯,扶欄遠望,一臉莫名,悠悠吟詩一首,然後仰頭喝盡懷中熱茶,目光自遠處飄落至下方長街上來往的人流。
關棋一手托著棋盤,一手執著一杯熱茶,走了出來,立在林晚風的身側。
他的樣子,看去很是怪異。
不過,迎朋樓上的茶客似乎早已熟悉這一個青年,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林小兄弟真是好才情。」關棋贊道。
林晚風嗅著濃郁的茶香,微微一笑,並未多說什麼。
關棋看著少年,遲疑了一下,最終吸了一口氣,緊張道:「公子,方才我與小妹給公子提及的事,不知公子意下……」「去看看罷。」林晚風輕輕說道。
關棋神情大喜,道:「多謝公子。」
「林師弟……」
一言門、通寶山、天傘峰、神行宗四個仙門習仙走了過來。
林晚風微笑道:「易鼎師兄、童前師兄、卿麗師姐、邢如飛師兄,三千人世,茫茫如塵,既然相遇,即是緣份,雖然明日我們就各奔東西,從此天涯遙遠,但今夜我們定要玩得盡興盡情。」
易鼎道:「怎麼玩?」
「這個我知道。」關茹輕輕走了出來,道:「城郊竹林,琴歌酒舞。」
長漢城西郊竹林。
一堆篝火在林中空地上熊熊燃燒,不時吞吐著幾點火星,飄落到旁邊的烤肉上。
外圍處,五男兩女圍著火堆而坐,專注著翻弄著手中烤肉。
本來關茹提的建議是個好建議,江湖中人,一見如故者,便是於黑夜在山野之間,或吃肉喝酒,或放琴豪歌,或執劍秀舞,行盡情愜意之事。只是今夜,大多都是初次相逢,一時找不到話題,都圍著火堆沉默般的翻弄著烤肉。
猛火飄搖,照得七人的臉別樣紅。
感覺到周圍時不時瞟來的五道目光,林晚風一臉平靜,道:「你們偷偷看我幹什麼?再說,看也就罷了,幹什麼目光還閃著幽光呢?」
「咳……」
幾人別過頭去,臉上掛著怪笑。
林晚風看向關棋,道:「我們之中,就你一直看著棋盤不看人,在你眼中,究竟是人好還是棋盤好?」
「嘿,那還用說。」關棋目光不移,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是棋盤好,人哪能跟棋盤相比?」
眾人:「……」
經過這麼一鬧,沉默的氣氛被打破,相互間攀談了起來,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林晚風看了一眼嬉笑的幾人,忽然很是懷念千機峰上的時光,不由想念起幾個師兄來。想念穩重的大師兄,想念愛裝的二師兄,想念自戀的三師兄,想念喝酒如喝水的四師兄,想念比較陽光的若南師兄……想念修煉時的枯燥歲月,想念那些傳書的短暫時光,甚至想念曾經的最無聊的日子。
微風起,篝火搖,映在少年的雙眼裡,是那般的清晰。
「過去的日子,就這麼過去了麼?」忽然間,他感到有些遺憾,有些失落,還有些令他早已經麻木的痛楚,「原來,還未放下啊。」
好想用盡所有力氣大聲長叫,好想斬斷所有的痛苦而瘋狂揮劍,好想痛痛快快大醉一場。
恍惚中,似有人提著一個小酒罈行了過來,說了幾句宛如「林師弟真是少年仙俠」之類的讚美話語,然後,他拿起酒罈與那人碰了碰,接著提著酒罈仰頭狂飲。
喝罷,醉罷,哪怕烈酒如火,亦要喝他個海枯石爛,醉他個地覆天翻。
……
一覺醒來,頭昏腦脹,酒意未盡去,以微微醉眼看這個世界,恰以慘白,恰以顛倒。
還是長漢城西郊竹林,只剩下他一個人,與那些歪倒在周圍的空空酒罈,還有那一些餘溫未盡的深色的灰堆。
一場狂歡過後,眾人早已離開,何時離開的,他一點都不知道。
他有些悵然,站起身來,一襲帶著幾縷香氣的錦衣從他身上輕輕地,滑落在地。
他不禁一怔,拾起了錦衣。
錦衣雖薄,卻為酒醉的他擋住了深夜秋寒。
那一個他本有些不喜的「兇惡」少女,竟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面。
他默默地望竹林之外,似乎看到遙長的古道上,一位刁蠻的少女正騎馬揚鞭,在蹄聲漸遠塵土飛揚的時候,對他回眸而笑。
龍馬背上,關茹回望來處,已經看不到竹林,她默默嘆息,轉回頭道:「老關,你說林公子醒了麼?他現在會不會正望著我們?」
「老妹,你問這幹什麼?」關棋津津有味地看著萬象棋盤,驀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抬起頭,看著關茹,急道:「該不會你喜歡上林小兄弟了罷?老妹,我跟你說,這可不行啊,林小兄弟一身桃花懸浮,紅粉圍身,顯然圍在他周圍的女子極多,要是你有此想法,老哥我勸你趕緊地熄了那念頭,否則你只會自討苦吃。」
關茹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看著關棋,道:「老關,你說林哥子周圍女子極多,你是怎麼知道的?」
關棋正色道:「紅粉圍身,桃花滾滾。」
關茹瞪著大眼睛,道:「這又是你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關棋想了 一下,道:「在一本雜記上看到的,上面說此話出自『太古十咒』中的某本咒書上。」
「哦。」
關棋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老妹,你覺得他找得到那地方麼?」
「老妹我覺得他找不到。」
「然後呢?」
「然後我們該掉轉馬頭,回去將林公子帶到那地方,我們再回家裡。」
關棋一臉莫名笑意,道:「老妹,你說林公子走路得多辛苦啊,所以我們將龍馬也留給他,你說好不好?」
關茹拍著雙手,歡喜道:「好啊好啊,不僅如此,我覺得老關你該把萬象棋盤也留給林公子,不然,你說他平常的日子,會是多麼的枯燥和無聊啊……」說到這裡,關茹看到老哥關棋的一臉陰霾,方才醒到之前老哥一直在悠她,不由立即埋下了頭,顯得很是忐忑,聲如蚊蠅地道:「老關,我之前說著玩兒的。」
關棋沉著臉,目不轉睛地盯著關茹,過了一會兒,關棋臉色稍稍緩和,嘆息道:「作為你的老關老哥,老妹你是不是說著玩兒,老哥我還不知道麼?」
他話一落,關茹便抬起了頭,滿面歡笑,哪還有方才忐忑模樣,只聽她說道:「老關,你還真是了解我呢。」
關棋苦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之前我們離開竹林後,你對我扯了個謊,然後偷偷跑回去了罷?」
關茹歡笑:「嘻嘻。」
關棋認真道:「回去幹什麼?」
關茹笑道:「怕他著涼,給他蓋了件衣衫。」
……
林晚風收起了錦衣,抬頭看了看慘白的天空,又揉著昏痛的頭,自言自語地道:「昨夜竟然喝碎了,太不應該啊,自己不堅強一點,自暴自棄鬆懈狂飲給誰看呢?不過,經此一夜,心中苦悶果然好多了。對了,我答應關家兄妹去『陰靈山』看看,可別失了信用,待我問出方位,便立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