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紀星好幾天沒順過氣來,她對邵一辰吐槽,說韓廷如何霸道。
邵一辰聽完,卻說:「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紀星不高興:「你站哪邊的?」
「這不是站哪邊的問題。從他的角度看,他有現成的前端和後端資源,而且成熟成功,自然想把這些資源拿出來占據絕對控股權。」邵一辰說,「這對你不是壞處,背靠大樹,你可以輕鬆很多。」
紀星皺眉:「我幹嘛要靠他呀!」
「我只是希望你能輕鬆點,別那麼累。」
「要輕鬆那不要自己干啦。我就是不想什麼都他說了算,這跟在廣廈上班有什麼區別?換種方式給人打工。」
「還是有區別的。你有股份呢。」
紀星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邵一辰道:「好好,我不說了。投資慢慢拉,別著急。帶你出去看電影吃晚飯,放鬆一下。」彼時他坐在紀星房間的陽台上曬太陽,拿起手機準備買票搜餐廳。
紀星坐在地毯上看手機,卻是在查閱資料,她抬起頭,蔫兒道:「我今天不能出門了,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給銀行補交資料,貸款申請到現在都沒批呢。而且後天要見一個投資商,見他之前,我得把引資方案重新做一遍。」她翻了翻被韓廷批得體無完膚的文件,一臉愁雲。
邵一辰過來坐到她身邊:「不看電影,那也得吃飯吧?」
「叫外賣吧。」紀星嘀咕,「我真的不想出門,好多事兒呢。對不起啊,周末你來陪我,我卻沒時間陪你。」
「沒事兒。」邵一辰說,還打算明天帶她去看櫻花的,「你安心做事,我陪你待著就行。」
然而,一番忙碌之後的效果卻不太理想。
紀星星期一一大早將補交的材料遞去銀行,工作人員是位比她年紀稍大的女性,接過資料隨便看一眼,就扔在一旁的紙摞上。
紀星輕聲:「你好,剛才那份是我的補交資料。」
櫃員頭也不抬,看著電腦:「知道。」
「不用單獨放在一邊嗎?那摞紙是別人的申請吧,不會弄混嗎?」
「不會。」
紀星還想確定一下,見櫃員臉若冰霜,話吞了下去,轉問:「那大概什麼時候能批下來?」
「能不能批得看流程。」櫃員尖尖的下巴往那摞紙一挑,「你看見了,都是今天收到的申請。銀行又不是救濟所。」
紀星臉上紅了一道,較勁似的說了聲:「謝謝。」
櫃員沒回話了,瞅她一眼。
她轉身離開時,背後傳來一聲自言自語:「切,固定資產都沒有。沒錢創什麼業啊。」
紀星從銀行出來時,覺得自己臉皮都掉了一層。她沒工夫過多地糾結自尊心問題,還得打起精神趕去約定的酒店見投資商。
那位投資人是栗儷介紹的,某公司老總,姓吳,約莫四十歲,戴一副框架眼鏡,面相端正,身材挺直,很有精氣神。人收拾得乾淨整潔,態度彬彬有禮,眼睛笑起來彎成一條縫。
紀星對他初感印象不錯,聊了沒一會兒,把準備好的資料遞給他看。
吳投資人看得很仔細認真,忽說:「你和栗儷是校友吧?」
「是。」
「你們學校出人才啊。」他嘆道,「年紀輕輕就敢闖敢拼。」
紀星不好意思笑道:「就年輕折騰一下,過幾年怕沒這麼大膽了。」又問,「我聽栗儷說,您也是做醫療這塊的?」
「賣藥品的。前些年效益好,現在不行了,市場不好,危機重重。」他嘆了口氣,「轉型也困難,所以想投資,摸索一些新方向。」
紀星揣摩這話,初步判斷出幾條信息:一、他對醫療整體是有把握的;二、他不太懂新方向,不會過多參與;三、他在摸索,可能不會投太多錢;四、他想轉型,可能想要較多的股份。
前兩條對她有利,後兩條需要拉鋸。
而經過和韓廷談判的大挫敗後,紀星認真反思過自己。即使她再如何自信再如何深信她的產品獨樹一幟,她要的也太多了:天使輪就提出2000萬投資,10%的股權,這令大多數投資商望而卻步。韓廷雖然能給2000萬,但他要51%。
和蘇之舟等人商量過後,紀星調整了投資額和股權占比:1500萬,15%。
「1500萬,15%。」吳投資人念喃一句,翻著資料,說,「你們這都只是計劃,還沒有產品對吧?」
言下之意紀星很明白,立刻拿出平板電腦,調出視頻給他看:「這是我們設計在電腦模擬中列印出的產品,您看。」
視頻里各個維度展示著牙齒、骨骼等手術用植入器械。
紀星說:「星辰只做一件事情——把客戶需要的牙齒、骨骼、心臟起搏,動脈橋等個人醫療數據用最精細的工藝程序和信息建模設計出來,並精準傳遞到印表機上,再用最好的材料將產品列印製造出來,變成專屬於每一位客戶的醫療器材。這種做法還是很有獨創性的,以後的市場也會很大。」
吳投資人慢慢道:「據我所知,有一個新興的公司也在做你們這個,好像叫瀚海。」
「是。」紀星舔了舔嘴唇,道,「瀚海非常優秀,但星辰也很優秀。這個行業說到底拼的是設計和工藝,這點我有信心。而且我聽說,瀚海是不接受外界投資的。」
吳投資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說:「我對你們的項目很感興趣,但你開的條件,恕我直言,有點兒獅子大開口。」
紀星訕了訕,禮貌笑道:「那您能開的條件是?」
「700萬,15%。」
紀星驀地一愣。她來之前有很大的期盼,見到吳投資人後更覺親切,直覺談判有戲,所以聽到這話,心涼了一大截。
「這個太我這邊是沒法接受的。」她說,心裡卻盤算著這是否是對方談判的伎倆,先壓價再慢慢談。所以她琢磨一番,如果對方的底價是1200萬,她或許能勉強接受。
「太低了。還有談判的餘地嗎?」
「紀小姐你也知道,我在這行做久了,有很多進貨和銷售方面的資源。」
「您是做藥的。無論原材料還是銷售,這跟器械都是兩碼事兒了。」
「但至少基礎不是零。」他說,「我很想跟你合作,但剛才的報價就是我能開的條件,畢竟,投資人的錢也不是流水衝來的。你好好考慮後答覆我。先不用這麼快拒絕。」
這話說得仿佛料准了她以後會來找他。紀星這才知他只肯出700萬,虧她還在琢磨1200萬能勉為其難答應。
走出酒店,一陣風吹過來,把她吹得透心兒涼。她走開沒多遠,接到銀行的電話,說她條件不符合貸款政策,無法提供貸款。
紀星趕忙道:「是不是沒有看到我提交的補充材料?我今天上午提交了,您看看是不是沒有看到?」
「看到了。銀行認為你們公司存在的風險很大,按照規章是沒法貸款的。」
「能不能再」懇求的話還沒說出口,那邊已掛了電話。
嘟,嘟,嘟——
心驟然一扯,倒不是挫敗,只覺得羞辱。
她走了沒幾步,在路邊的花壇邊坐了下來。
三月中旬,樹稍上有一點點嫩綠,樹枝卻還是枯乾的。春天的風,依然冷峭。
她低頭揪著手指玩,揪了一會兒,一滴清亮的眼淚砸在手指上。她抿緊唇沒吭聲,繼續揪著手指,一滴又一滴。
這個月見了無數投資商,每失敗一次,她就像被撕掉一層羞恥心。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再拉不到投資,才成立的星辰就要垮掉。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段時間同樣感到恐慌而不知所措的,要數東揚醫療的一干高管們。
自去年底韓廷入主東揚醫療後,一直沒有動靜。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三個月,別說火了,煙兒都沒冒一個。一些本因換老闆而夾緊尾巴的高管們都放鬆了警惕。
誰知道就在上周,他突然將四位副總裁中的兩位撤了職。不到兩天,新的兩位副總裁悉數上位,全是他曾經的得力幹將。
這一下,高管層里風聲鶴唳。
這天早上的管理層大會上,所有人戰戰兢兢。
韓廷一身黑色西裝坐在主位上,風波不起,說出口的話也不徐不疾:「過去三個月,我調查發現,在座的各位管理人員裡頭,部分人有破壞公司制度的違紀行為。」
這話一出,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緊張了。
韓廷回頭看了眼身後輔位上的唐宋,後者將手中一摞厚厚的文件輕推到會議桌上。
眾人盯著那摞文件,如臨大敵。
韓廷也不看那文件一眼,要說的內容已滾熟於心:「採購部部長王充,201x年2月3號向江蘇斐然金屬材料公司採購鈦合金40噸,單價300元一公斤,比當時市場價高出25。」
韓廷目光平靜看著王充,後者慌不擇路:「斐然的合金材料質量比市場其他的要好。」
韓廷略點頭:「我相信。但你得解釋下,1月20號你女兒賬號里突然多出的五十萬哪兒來的?」
「」對方頓時啞口無言。
氣氛一瞬之間緊張至極。各部門的高層主管們正襟危坐,或如坐針氈,或如喪考妣。
韓廷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一下,繼續:「銷售部張鑫華,上月1號挪用公款,向xx 官員行賄。數額六十萬。」
「這!」張鑫華雙眼瞪大,百口莫辯。這是他們行業內默許的潛規則,醫療行業沒個行賄受賄哪裡還做得成?!
韓廷斯文道:「現在政策變了,國家嚴打,你還頂風作案。我不查你,等別人查過來,公司就不保。違規操作以後還是少沾。」
對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做到這個位置,哪能沒點兒黑歷史。有的韓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有的則下手快准狠,不給反抗機會,無非都是他堂姐韓苑的心腹。一番下來,整得七零八落。僥倖留下的也不敢造次,全噤若寒蟬。
韓廷道:「剛才提到的幾位,給你們一天時間自動請辭。畢竟為東揚工作過,留點兒顏面。不然公事公辦,別怪我下手狠。」
被點名之人雖羞憤惱怒,卻敢怒不敢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區區跑兵走卒,捲入韓家內部的派系鬥爭,落得被清洗出局的命運也怪不得任何人。
怪就怪自己沒想到,韓廷這人表面看著不爭不搶,行事低調,平日在公司見到也沖你彎彎嘴角淡淡一笑,說不上熱絡,但也不冷漠,對人還是相當客氣禮貌的。可老闆就是老闆,外表再人畜無害,實際卻殺伐果決手段狠烈。
就在眾人放鬆警惕以為天色不曾大變,甚至還在日常偷偷給韓苑匯報工作時,這廂突然就來了招斬草除根。
細數收受回扣,謀求私利,偷取經費等數項罪狀,借整頓之名清洗前朝老臣。
當著一屋子骨幹忠臣的面,行威逼脅迫之事,居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相當和顏悅色:「各位放心,就算請辭,獎金也一定照發。」
江山易主,權力更迭。
被洗刷之人無力多言,只能選擇全身而退,另謀下家。
一場大型的洗牌便隨著韓廷一聲風淡雲輕的「散會」落下帷幕。
被清洗之人愁雲慘霧,不知出路在何處;留下之人心魂俱驚,下決心與前塵一刀兩斷效忠新主。
韓廷回到自己辦公室,臉色卻並不太好。眉心斂著,下頜也繃得緊緊的。
唐宋知道他不滿意,照他的秉性,他是不願給他們機會全身而退的。他看不上這幫人,想送他們身敗名裂,狠狠打韓苑一耳光,也讓集團上下都看看韓苑養了幫什麼貨色。
但牽涉人員眾多,一損俱損,他得留一些罪不致死的,也得給那些人冠冕堂皇的退路,好聚好散。
韓廷坐下,手指摁了下領帶,原想松一松。手機響,韓苑的電話進來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韓廷你公報私仇嗎?」
韓廷:「你好。」
女人聲音不大,卻透著囂張:「你把幾個副總和一幫高管都開了,誰給的你權利!」
韓廷不禁冷笑:「散會不到五分鐘,你消息忒靈通了。」
韓苑不顧了,狠道:「韓廷,你這麼做,就算是爺爺也不會同意的!」
韓廷:「你要早把爺爺搬出來壓我,我或許還聽一聽。」
「」韓苑被他這反話噎住,「啪」一聲掛了。
韓廷放下手機,臉色又冷了一度。
唐宋道:「聽說她對醫療這塊不太死心,一直在找研發團隊,想投資小公司。」
「瞎折騰。」
韓廷不再多言,翻個頁過去了,心裡卻不禁冷笑。
這次清理門派倒不全是私仇,更重要是他和韓苑對東揚醫療的未來發展方向的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韓苑被一些新興概念吸引,盲目地想要放棄doctor cloud的大數據云醫療,用新方法新科技主攻東揚最擅長的醫療器械。但韓廷認為ai醫療不能鬆懈,和新型工藝手段兩手抓,兩者結合才能發揮更巨大的作用。
老爺子把東揚醫療交給他,無非是因為認同他的觀點。結果被韓苑一句重男輕女概括過去,也是無奈。
想到此處,韓廷問了句:「那邊什麼情況?」
唐宋知道他說星辰科技,一五一十匯報:「很不順利,應該撐不了多久,據說,那小姑娘還坐在路邊哭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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