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的官軍陣前,宋江深深地伏跪在地上,面對趙不凡的詢問,他沒有半點猶豫,直接高聲回應:「宋江既已帶著眾兄弟請降,中書大人也已接受,那宋江等人就已經是良民之身,屠村之事自然應當聽從大人定奪!」
好聰明的宋江,真是半點把柄都不讓人抓到。
趙不凡心中暗嘆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等再度睜開時,心中已是有了決定,厲聲喝道:「盧俊義,史文恭,武松,楊志!命你四人立刻帶近衛營騎兵趕赴東平村,務必救得東平村百姓,但凡參加屠戮村民的人,一律斬殺!」
「是!」
盧俊義等人火速應命而去,這簡短的變故也沒能影響到大局,獻降儀式很快完成,眾多梁山頭領也跟著大軍進入壽張縣城安頓下來,雄踞鄆州多年的梁山悍匪終於被徹底平定。
相比起勝利的喜悅,繳獲的戰利品反而更加讓趙不凡高興,三千多匹倖存的戰馬,價值四百多萬貫的金銀珠寶和銅錢,堆積滿倉的糧食兵甲等各種物資,真是讓他樂得合不攏嘴。
這些戰利品當然也不會據實上報,若是讓朝廷收回國庫,等將來再分撥出來,那最少有一半要落入各級官員的手中,豈不是自找沒趣,所以在經過仔細權衡後,趙不凡在書寫奏章時,把四百多萬貫財物報成一百五十萬貫,戰馬和兵甲雖然是據實上報,但卻也請求皇帝把這些軍用物資又調撥給霸州留屯禁軍。
至於糧食,趙不凡沒打算拿走,一是實在太多,不方便運輸,二是看到水泊周邊百姓生存艱難,這場剿匪戰事又嚴重耽誤了他們的春耕,所以請旨開倉放糧,希望把糧食和布匹等雜七雜八的物資都分發到周邊百姓的手中,讓他們能安穩度日。
這封長長的奏摺也快馬加鞭送到了東京,迅速呈遞到了延福宮。
「梁總管!!梁總管!!」
一個小黃門太監邁著碎步,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快速前行,嘴裡大喊大叫,手中還揮舞著密封好的奏摺。
梁師成本來正在湖邊垂釣,眼看著魚鉤有了動靜,哪想就被小黃門的喊叫聲給驚擾,魚兒瞬間就沒了蹤影,當下氣得臉色鐵青,回頭怒斥:「你鬼吼鬼叫地意欲何為?不知道會驚擾咱家的魚兒?」
小黃門被他斥得頓住了腳步,可想到手裡奏摺的重要性,也顧不得許多,怯怯地說:「總管大人,不是小的故意要攪您的興致,是趙中書派人傳來了加急奏摺,希望梁總管儘快轉呈給聖上!」
聽到這話,梁師成臉色急變,也顧不得再管自己的魚了。
「加急奏摺?怎麼回事?打敗仗了?趙不凡怎麼樣?」
說著,沒等小黃門回話,他已是先急得一把搶過奏摺,嘆息著自言自語:「趙不凡啊趙不凡!你好好的河北東路宣撫使不做,非要逞能,跑去討什麼梁山,現在好了,被童貫擺上一道,吃了敗仗,少不了要貶官挨罰,何必呢?眼下你遭了難,咱家收了你那麼多孝敬,也不能一點都不幫你,真是給咱家找事!」
旁邊的小黃門太監一聽,頓時連連擺手:「梁總管,不是打敗仗了,那傳信的人說是打勝了,梁山匪患已經完全平定,俘虜匪寇及其家眷幾萬人,繳獲的錢糧物資也極多!」
「什麼?」
梁師成目瞪口呆,手裡的加密奏摺「啪」地落到了地上。
片刻之後,他反應過來,連忙躬身撿起奏摺,仍舊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小黃門。
「你確定是打勝了?你確定趙不凡帶著五千人就平定了梁山匪患?」
小黃門太監點點頭:「那傳信的人確實是這麼說的!」
「竟然真的打贏了?」
梁師成木然半晌,突地就笑了起來,高高興興地拿著奏摺就跑,尖細而老邁的嗓音里充滿興奮。「這可是好事,趙不凡平日裡對咱家這些人都禮敬有加,是個很識趣的人,如今又展露出這等真本事,可說是既能穩定江山社稷,又能識趣懂事,正是棟樑之才,咱家以後也定然要多出些力來支持他。」
由於今天不是梁師成當值,所以他並沒有跟在皇帝身邊,但他在宮裡耳目眾多,自然是知道皇帝在哪裡,當下就徑自去了會寧殿北邊的石山。
這座石山是延福宮內非常特別的一處建築,全由巨石搭建,不但氣勢恢弘,更有巧奪天工之美妙,而且山上還建有一殿二亭,取名為翠微殿、雲歸亭和層亭,皇帝趙佶收集的奇石也多是存放在這裡。
近日趙佶剛得到些江南朱勔敬獻過來的珍奇異石,愛不釋手,幾乎都待在這山上,梁師成走進翠微殿的時候,他也正半躺在胡床上把玩著一塊造型奇異的石頭,從腳步聲聽出梁師成來了,他也不曾轉移目光,仍舊端量著手裡的石頭。
「你怎麼來了?朕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幾日?」
梁師成聞聲,連忙加快腳步走到近前:「陛下,鄆州來消息了!」
「鄆州?」趙佶目光微凝,瞬間抬起頭來:「趙不凡人沒事吧?」
梁師成一愣,這才發現他還真不知道趙不凡本人有沒有事,不過想到既然是打了勝仗,還寫了奏摺過來,理當沒有大礙,當下便出聲回說:「回陛下,人應該沒什麼事,他還寫了封奏摺過來,傳訊說……」
哪想話沒說完,趙佶已是猛地坐起身來,搶過話道:「人沒事就好,打輸了就打輸了,他帶去的人確實太少,此番也算是長長教訓,讓他以後不至於那麼爭強好勝,他畢竟還年輕,吃些虧才能成長起來,若肯早些聽從童貫的建議,何至於有今日?你趕緊代朕草擬聖旨,宣他回京,讓他不要一錯再錯就行,只要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朕自然不會拿他怎麼樣。
朕與皇后都是真心喜愛他,朕也相信他有著赤誠的報國之心,連他在北疆暗地裡擴兵都默許了,自然更不會為這件事把他怎麼樣,最多也就是暫時削去官職,略作懲戒來讓群臣和天下人都心服,順便也讓他好好回京反思一段時日,等這件事過去了,將來再重新提拔任用便是,他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隨著皇帝趙佶說出這麼一通話來,梁師成反而有些不知該怎麼張口了,如果現在馬上就報捷,直來直去,那就等於是立刻駁了趙佶的面子,讓趙佶很是尷尬,他在宮裡這麼多年,哪會做這種不討喜的事。可若是不說,等皇帝趙佶晚些得知事實,肯定又要怪罪,因而就只是靜靜侍立在旁,默不做聲。
趙佶本來已經把注意力重新轉回手中的異石上,可察覺到梁師成沒走,不由皺起了眉頭,詫異地看向他:「怎麼回事?朕不是讓你去草擬聖旨?怎麼還站在這裡?」
眼下皇帝趙佶主動開口詢問,情況又與剛才不同,已經多了些委婉,不比直來直去那麼衝撞,至少不會讓趙佶那麼難堪,而梁師成等得也是這個,當下就順著他的詢問回說:「陛下,或許是老奴剛才沒有表達清楚,讓陛下誤會了,其實趙不凡沒有打輸,他打贏了,而且徹底平定了梁山匪患,俘虜的匪寇及家眷多達幾萬人!」
「打贏了?」趙佶徹底呆滯,連手上的奇石掉了也不曾注意。
「陛下?陛下?」
梁師成輕輕呼喚,把趙佶給喚回了神來。
剎那間,反應過來的趙佶激動不已,直接從胡床上躥了起來,伸手急問:「奏摺呢?」
梁師成不敢怠慢,當下就把奏摺遞了過去。
皇帝趙佶三五幾下拆了封,迅速展開長長的奏摺讀了起來,神色也是越來越振奮,等迅速瀏覽一遍,已是高興地拍案而起:「我大宋還真出了個霍去病啊!好!很好!」
說著,他順手把奏摺遞還給梁師成,高興地接道:「你馬上就代朕草擬聖旨回復趙不凡,他的請旨全都准了,那些繳獲的物資發放給百姓也是好事,他們本已飽受盜匪肆虐之苦,此番用繳獲的物資來安撫,朝廷便不用再調撥賑災錢糧,而且還能彰顯朝廷的恩惠,讓百姓愛戴於朕,正是一舉多得,你再添加一句,他繳獲的錢財若非罕有的至寶,那就都不用上繳國庫,可分一部分用於安撫當地百姓,余者就用於犒賞北疆將士,那些有功的將士也讓他儘快呈報上來,該封官的就封官!」
「老奴這就去辦!」梁師成知道趙佶正在興頭上,當即就急急轉身去了。
第二天清晨,皇帝趙佶在上朝時仍舊難以掩飾喜色,群臣都莫名其妙,不知他究竟為什麼事這麼高興,等群臣相繼奏完事務之後,早已按捺不住的趙佶馬上就宣布了鄆州大捷的喜訊。
剎那間,滿朝文武無不震驚,大殿之內更是有短暫的靜默。
「真的贏了?」
蔡京、童貫、高俅、王黼、劉仲武……
不管是誰,不管是哪個派系,不管是奸臣還是良將,每個人心中都閃現出這個疑問。
即便是朱伯材也是有些不敢相信。
五千人就平定梁山?梁山主動獻降?俘虜幾萬人?
許久之後,不知是誰率先發出恭賀之聲,大殿之內很快就響起群臣的竊竊私語,老辣的蔡京更是略帶嘲諷地瞥了童貫一眼,趁機出列大肆恭維皇帝趙佶,說了好長一通「明君恩威遍布四海」之類的話。
皇帝趙佶雖然心知他是在拍馬屁,可如今正沉浸在滅除匪患的喜悅之中,自然也是樂意聽他說。
可惜童貫一黨的心裡可就不是滋味了,特別是為首的童貫更是覺得臉頰發燙,感覺文武看向他的目光都有暗暗嘲笑的意思,他本是故意坑害趙不凡,哪想不但沒能害到人,反而是讓別人立了大功,他的臉面自然是掛不住,哪怕別的文武大臣沒有這個意思,他恐怕也會這麼感覺。
特別是蔡京在恭維皇帝和趙不凡的同時,明里暗裡也都在嘲諷他,著實讓他有些惱羞成怒,等蔡京說完,他立刻就出列奏道:「啟稟聖上,臣以為趙中書雖說平叛有功,但做法卻著實不可取,那些梁山匪寇本是叛賊,理當重拳出擊,盡數斬殺以威懾世人,讓天下人再不敢隨意作亂,怎麼反而收降納叛?聖上在趙中書臨行前賜予了他戰時獨斷的權利,但並不意味著他為了勝利便能隨意妄為。
趙中書領兵出征是代表朝廷,討伐盜匪一是為民除害,二也是為了震懾別的亂臣賊子,而他為了戰功竟然選擇收納叛賊,不但有損朝廷威嚴,更不能震懾亂臣賊子,所得勝利也不過是憑藉天子之威懾服盜匪,用高官厚祿來誘惑盜賊投降,根本沒有起到威懾世人的作用,將來豈不是人人都心存僥倖,用造反來逼迫朝廷招安?
因而臣以為趙中書此戰不但無功,甚至有三條大罪!其一,他為求戰功,不惜收降納叛,犯下爭功之罪!其二,他濫用聖上賜予的權力,不以剿滅盜匪為目的,反而只管個人戰功,犯下以權謀私之罪!其三,收降納叛,有損朝廷威嚴,犯下平叛不利之罪,還請聖上明鑑!」
這番話一出,皇帝趙佶皺起了眉頭,顯得不太高興,但細細一想,若是什麼盜匪都招降,確實也有隱憂,會使得亂臣賊子都爭相效仿,反正投降還有官做,綠林好漢自然就更加妄為。
蔡京發現皇帝趙佶的臉色有變化,瞬間就站了出來,怒聲喝斥童貫:「童大人,你說得倒是輕巧,趙不凡僅僅只帶著五千人,若是不採用些策略,如何平叛?況且趙不凡也不是沒有斬殺賊寇,你不曾聽到剛才聖上說過,趙不凡率兵廝殺數場,前後總計斬殺叛賊近萬?如此恩威並施正是平叛的上佳策略,自古有之,即便我大宋也是有先例,大人執掌樞密院,深明兵事,如何不知?此番硬是栽贓三條莫須有的罪名,用意何在?」
這番話一出,龍椅上的趙佶瞬間明白過來,逐漸意識到自己被童貫把思緒給帶偏了,雙眼漸漸眯了起來。
任何事都不可能盡善盡美,童貫剛才所言雖說有些道理,但明顯有魚骨頭裡挑刺的嫌疑,而他早前就處處針對趙不凡,看來童貫與趙不凡之間遠不是尋常的不和那麼簡單。童貫是深明朕心意的人,可他明知朕有心培養趙不凡崛起,用以接替老邁的蔡京,為什麼還要想方設法地作梗?難道兩人間有朕不知道的深仇大怨?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皇帝趙佶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