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個一前一後直往谷外而去,才一出谷已覺內外景致大相徑庭,谷內奇花異草無數,谷外卻皆是荒草枯木,深秋時節寂寥蕭條淋漓盡致,哪有谷中半點欣欣向榮之意。
途行一半已時近巳牌,金烏正上天中,兼又無風,故身上暖意融融。
二人且聊且走,莫約又過小半時辰,遠遠已見規矩麥田,只是此時冬日將近朔風欲起,田中多是些殘秸敗葉,備著來年生火作肥。
白子萱揚臂一指:「林公子,再行半里便是白家莊了,有勞公子相送,子萱謝過。」言罷又斂衽盈拜奉上一禮。
林鋒忙側身相避,又抱拳道:「姑娘解救在下性命,只相送一程不敢未報。」
白子萱展顏笑道:「公子說笑,小女子不過閒暇操琴,豈敢奢謝。」
言罷自道聲「告辭」移著蓮步轉身而去。林鋒見她身影漸去,張張口卻不曾出言。
哪料白子萱卻忽轉身道:「林大哥,你何時還去百花谷?」
林鋒聞言一怔,旋即道:「我這些時日只在百花谷左近居住,但有閒暇便可去的。」
白子萱默然點頭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好,後日我還在此處候你。」言罷又是一笑,這才離去。
林鋒瞧她如花笑靨,心內不知為何有些高興。
他仿佛忽得想明了一件事,為何古時昏王不惜烽火相戲,只為博美人一笑了。
待白子萱身影消失不見,林鋒這才施展輕功,原路往百花別苑而去。
他此時內力雖極低微,只夠施展最是粗淺皮毛的輕功,便是如此,較之三月以前也快上不少。
不過半個時辰有餘,便回了百花別苑竹樓之中。
他這一趟來回最多不過兩個時辰,榻上污血已被下人清掃得一乾二淨,邊上小几上放了食盒,盒中存著只燒雞,又添了一壺五毒百花酒。
林鋒狼吞虎咽食淨了燒雞,又將一壺五毒百花酒揭蓋盡情飲了,這才心滿意足上了竹床,旋即擺個五心朝天式修習滌心功。
他適才原想傳授白子萱一些防身武功,只是礙於自己現下功力微末,不曾說出罷了。
一個人有無武功傍身,只從走姿便可看出。
但凡武林中人走路,斷是步伐輕盈穩健,臂、腰、胯、踝動作看來整體協調,有些輕功高手便是步幅差別也微乎其微。
適才林鋒觀瞧白子萱走姿,她走時雖步履輕盈,然行進時同習武之人相較,卻嫌虛浮了些。
倘是個內功修為已達鼻祖境界的高手,自也可以走出如此步伐,然瞧白子萱面容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便是在娘胎里修習內功,也決計難達此種境界。
兩日後,林鋒懷抱流光劍走出房門,一個懶腰過後,竟倍覺神清氣爽。
這兩日內他借五毒百花酒之力,已教內功重返了強筋境界,雖尚還在三初境內徘徊,卻非全無自保之力。
他自施展輕功直往百花谷而去,待到百花谷湖畔,卻見白子萱已俏生生得坐在了石上。她今日依舊是身緋衣,只在外面披了一領素白的狐皮斗篷。
白子萱見林鋒自林間縱身躍出,一個筋斗穩穩落地,起身甜甜喚聲:「林大哥,你來了?」
林鋒大笑一陣道:「大哥可不敢當,倘我還小你幾歲,你不是吃了大虧?」
白子萱聞言不由道:「是啊,我今年已十七了,十七歲了還未出……」
她「閣」字未出忽覺失禮,面上立時飛起兩抹紅雲,忙合了口噤聲不語。
林鋒聞言心內不由暗想:「原來她與小師妹是一般的年紀。」
口中卻道:「我長你五歲,這聲大哥倒也擔得起。」
白子萱跳下怪石,自從斗篷後摸出個包袱抖開:「林大哥,你瞧,好看麼?」
林鋒凝目望去,只見她手中竟是件藍布棉袍:「這是……」
「棉袍,來試試,看合不合身?倘有不適處我再改過。」說話間已來在林鋒身後,將棉袍披上了肩頭。
白子萱較林鋒矮了足有一頭,卻還踮腳展臂替他披衣,倘有外人見此情狀,多要以為是阿姊教年已弱冠的幼弟試衣一般。
旋即又一轉身來在林鋒面前:「抬頭。」
她只說了兩字,竟大將下令也似的威嚴至極,偏她音聲甜美又自帶了三分柔弱,旁人聽來,自有一番柔情滿懷滋味在內。
林鋒聞她言語不覺微驚,非但不敢言語,更將她話奉若鈞命,任憑白子萱替他系好衣扣,動也不敢動一下。
哪怕她微涼纖細骨節觸及頸下天突穴時,也不曾閃躲半分。
他只覺那指尖在天突穴上稍一摁,旋即便見白子萱略退兩步,雙手往身後一送,略一偏頭道:「嗯,不錯。」
那目光直如新婦歸家,審視丈夫著裝儀容一般,倒教林鋒有些不適。
林鋒穿了那藍袍上下打量,卻嫌稍緊了些:「這是你做的?尺寸稍小了些。」
白子萱道:「爺爺是本國御用裁縫,他老人家以目代尺的功夫,我也略懂些。尺寸稍小是因你涼袍未除所致,你去那邊林間換了涼袍下來再試,斷不會再有如此感覺。」
說話間已將林鋒推入了林中,這才自坐回石上等他出來。
不多時便見林鋒手上提了灰布涼袍出來,白子萱見了不由發笑:「林大哥長我五歲,卻還頑童也似的不會穿衣,你看,都歪了!」
林鋒身上棉袍向右偏了少半,露著一大截左腕,右袖教他拉得極下,僅半個指節勉強可見。
她走上前來伸手便向棉袍兩肩捉去,要替林鋒將衣服拉正,哪料林鋒心內有鬼,她向左拉林鋒便閃,她向右拉林鋒便站好不動。
來回幾次便見白子萱雙手叉腰嗔道:「林大哥!」
林鋒恐惹了她生氣,忙口中答應,只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便見白子萱雙臂急動如電,已替林鋒拉正了棉袍。
他忙轉身藏手,一聽白子萱呼道:「林大哥!你的手!」
林鋒扯袖掩掩右手,口中勉強笑道:「不要慌,幼時貪玩教石頭砸掉了,已過了許多年,我早便習慣了。」
白子萱聞言忙道:「林大哥,你怕我知了你少根手指,便瞧你不起麼?」
她自覺適才舉措唐突失禮,現下急於辯解語快音高,待話音落處忙又小心道:「林大哥,我教你學琴可好?」
林鋒不同音律,聽她提議也不由起了興致:「求之不得。不過我缺根手指如何操琴?」
白子萱見林鋒不曾責她失禮,便又來了精神:「這有何難?常人操琴左按右撥,林大哥只需定張異琴,改換右按左撥便是了。」
「如此甚好!」
「不過——」
「不過甚麼?」
白子萱狡黠一笑:「林大哥定是話本中的江湖高手,你得教我幾招,我才教你學琴!」
林鋒聞她所言竟正中自己下懷,立時便應承下來:「小事一樁,自今日起,你教我操琴,我教你練武,可好?」
「好,我先教林大哥認琴。」
說話間她已來在石旁,自琴匣中拿出瑤琴架好,旋即又取帕淨手,這才雙手按弦道:「瑤琴乃四藝之首,無論尺寸、形狀皆有其解,你且聽我細細道來。」
她雙手左右一拂:「琴長三尺六寸五分,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高兩寸四分,應廿四節氣……」
林鋒在旁接口道:「嗯,這瑤琴與劍倒是互通,皆是上應天時的。」
「你不要插言,且聽我說。底平面凸是取天圓地方之意,上設七弦,分應五行文武。」
她講述瑤琴種種來歷、手法極是耐心,林鋒聽得也極認真,凡有不明之處立時發問,白子萱也不厭其煩為他講解。
過了一陣,便見白子萱隨手在弦上撥動幾下,琴聲起處她言語也隨之而起:「林大哥,你也來試試。」
林鋒轉身來在她身後,自也依葫蘆畫瓢在弦上撥動幾下,雖不成曲調,然手法卻也有模有樣。
白子萱鼓掌笑道:「林大哥學得好快,來,你聽這支曲子。」
旋即便見她舞皓腕揚素手,左手牢按冰絲,右手緩撥馬尾,琴音裊裊流量奔放,卻又自有幾分纏綿悱惻之意在內。
她自操琴又展喉清歌:「念良人,難相忘,細端詳,但見身姿偉,劍眉挺,星目貌堂堂,情深意更長。繞指柔情怎生訴?淚眼無處望,一曲鳳求凰。」
曲罷歌停,自盯了林鋒雙目道:「林大哥,你聽……你聽著曲調如何?」
林鋒自幼習武,雖有張博釗教他念書識字,所學卻終是禮義廉恥之道,哪曉得半點詩詞歌賦?
他自呆了半晌才道:「曲子倒是好聽得緊,可這詞卻不大懂得。」
白子萱勉強一笑:「憑林大哥天資,假以時日斷能懂的。」
頓了頓又聽她道:「明日便教林大哥《碧霄吟》,今日該換林大哥教我習武了罷?」
「好,我便傳你一套掌法,雖難稱精妙二字,不過對付幾個強盜蟊賊綽綽有餘。這套掌法只十幾招,我每日傳你……」
他方說一半,便聽白子萱急道:「林大哥,這套掌法叫甚麼名字?」
林鋒聞言縱身躍出丈余,口中輕聲道:「落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