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萱笑道:「落英掌法?這名字可當真好聽!」
林鋒展開身形稍一舒臂:「這套掌法並不繁複,自起手至收式總共不過一十四招,每招皆有三五個變化,如此算來也不難記。與人拆招時,只管擊他關節、穴位、周身要害,便是力量不足也能教他吃個大大的苦頭。」
落英掌法是他由無憂派落英劍法中所悟,最是適合女子修習防身。
他自將落英掌法徐徐演示一次,這才從頭開始,由第一招菡萏暗香講起,無論出掌角度、發力方式,乃至菡萏暗香四種變化無一不言,說得極是詳細。
因這掌法是他獨創,故講解時深入淺出,便是個天資魯鈍者聽了也得明了,白子萱自生蕙質蘭心,不懂之處只需林鋒稍點便通,更不需費心磨唇。
林鋒講畢一招,放了雙掌:「如何?可還有不懂之處?」
白子萱揚眉眨眼似在回想,片刻才道:「皆記下了。我試演給林大哥看。」
說話間自褪了狐皮披風,旋即將菡萏暗香使了一次。
她出手時肩松腕軟,藕臂動時直如楊柳清風柔曼無雙,雖不似林鋒用時剛強有力,卻自有一番陰柔意味在內,旁人見了多要以為她是跳舞。
林鋒一旁指正道:「落英掌法一十四式內,以攻守兼備、連消帶打招式居多,這一招也不例外。」
他左肩將臂一推:「常人右手進擊居多,故才出左隔右,要擊敵左肘。」
旋即又將右臂連擺:「擺右臂實是雲手變化所得,旨在盪開雙臂打出空門,胸腹處要穴不少,空門一開自可長驅而入直抵要害。」
「你適才左手太低,倘如此出手只恐要傷及手指,再抬二寸便可以掌心相擊;右臂擺動太小,以致空門難開招不達意。不過你擺臂轉腕處卻作得不錯,只是千萬要以手加肘,方有奇效。」
白子萱若有所思道:「倘我伸手推腕豈不是更安全些?」
林鋒雙掌在她面前一影:「你且來推我手腕。」
白子萱自退兩步,右掌直往林鋒腕上便掃。
怎料掌即加腕時,便見林鋒翻腕一撥,倒將白子萱右掌推在一邊,旋即食指加臂立發一掌,直在她面前三寸處才停:「如今知道為何不可推腕了?」
白子萱又進兩步自發一掌:「為何不可迎擊兩肩?」
林鋒聞言不由大笑反問:「距己達肩,無論心、喉、胸、腹掌皆可加,為何偏要執著傷指之功?」
此後半月,林鋒已將落英掌法盡數傳授了白子萱修習,自己也學了不少淺顯琴曲,便是瑤琴名曲,也學了《碧霄吟》,內功修為更重達鍛骨境界。
倒是白子萱進展神速,前幾日同林鋒拆解三招便敗,如今已可拆解十七八招。
這日二人對練,前後竟拆解了三十三招,林鋒不由道:「好姑娘,當真是聰慧得緊,區區五日能到如此地步,實屬不易。」
白子萱抬手拭汗:「那是自然,林大哥學琴也聰慧得緊,咱們兩個彼此彼此。」
林鋒正待出言,卻教她緊緊抱了,清秀側臉貼在他堅實胸膛上,聽著其中年輕有力的心跳:「林大哥,倘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可會去尋我?」
他輕輕將白子萱推在一邊:「好好的,怎就說了這話出來?」
「倘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你可會去尋我?」
她清澈眼底滿是淚水,楚楚姿態惹人憐惜。
林鋒自認天不怕地不怕,然老鼠與眼淚卻教他怕得不得了,如今白子萱淚盈滿眶泫然欲泣,更教他倍覺手足無措。
他抓抓後腦,一時竟不知如何答對,只好打趣道:「怎麼?《清心菩提曲》還不曾教我,你便向耍賴逃了麼?」
哪知白子萱聞言竟將腳一跺哭出聲來:「哪個同你玩笑耍鬧?」
林鋒忙道:「你莫哭……你莫哭……」
她眼圈通紅香腮垂淚,口中所言以難成句:「那……那你老……老實說與我聽,究竟……究竟會不會去尋我?」
林鋒手忙腳亂替她拭淚,不想竟擦花了白子萱面妝,一時心內更覺慌亂,良久才正色道:「會。」
他輕輕點頭,栗色眸中神光堅定。
白子萱踮著腳尖,微涼櫻唇蜻蜓點水也似的,在林鋒頰上一掃而過,旋即雙手捂了通紅俏面轉身便走。
林鋒正待跨步抬臂,卻聽她顫抖道:「休要跟來!也不許你來尋我!倘……倘你敢來,我決計……決計不肯原諒你!」
頓了頓才聽她又道:「人總有一死,多苟延殘喘一時……有何不好?」言罷拽開腳步便往谷外而去。
林鋒怔立原地半晌竟不能動,縱白子萱離去許久,然別離時決絕話語卻兀自徘徊耳側,悲喜原是背道而馳之情,此時卻相互交錯扭曲纏繞難分彼此。
當夜,他躺上竹床久不能眠,有意修煉內功,卻怕心念駁雜,再臨入魔之境。
他自呆撫著身側瑤琴,口中低語喃喃如囈:「她這話,究竟是何用意?」
「倘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可會去尋我?」
……
「人總有一死,多苟延殘喘一時……有何不好?」
……
林鋒腦中一念划過,驚覺一陣懼意,他驀地坐起身來,已覺冷汗浸透中衣——「有人要對她不利,以我如今境界倘去助她,只怕凶多吉少!」
此後三日,林鋒再不曾於百花谷中見過白子萱。
他有些慌,心內不祥之兆愈發強烈起來,翌日一早便往白家莊而去,不過半個時辰以來在白家莊外。
莊外田中殘秸敗葉依舊,埂邊枯樹上,三兩寒鴉聒秋噪寒。
他隨手以袖抹汗,徑直往西而去。
當初白子萱同他說過,白家莊最西那間矮屋便是她家。
林鋒沿著村中小徑,不過半盞茶的時辰,便見一座紅磚綠門的矮屋。
他來在門前,忽聽身後一人道:「小白姑娘命也忒苦,逃難至此好不容易才有個安穩住處,怎就教吳念澤那二世祖知道了?」
「那畜生的消息倒也真是靈通,小白姑娘才搬來不過二十來天,也不知他是由哪兒得來的風聲。」
林鋒心內一驚,循聲望去,卻是幾個老翁坐在石上,吃煙曬著日頭閒聊。
他忙緊走幾步上前行禮道:「老丈,小子有禮。敢問白子萱姑娘家可在此處?」
黑衣老翁半張只左目瞥瞥林鋒,又吃口煙,這才指指小屋道:「那邊是小白姑娘家了。後生,你來晚了,小白姑娘前日便教吳念澤的狗腿子綁走了。」
林鋒眉腳一跳:「吳念澤?他又是甚麼人?」
灰衣老翁道:「後生你不是本地人,那廝是五十里內出了名的惡少,平日橫行霸道、作惡慣了的東西,強搶民女這等傷陰德的事,作了何止一件兩件?嘿嘿,閻王爺要替他備下一百條鐵棍哩!」
「他如此目無法紀,緣何無人去官府告他?」
老人搖頭道:「告?他爹是豐原城的城主,哪個衙門敢接狀子?」
林鋒聞言又行一禮,道聲「多謝老丈」,這才轉身來在小屋門前。
或因風吹雨打之故,門上綠漆早已斑駁,虛掩的門上並無門環,便是門鎖也不知所蹤。
林鋒將手輕摁在木門上,憑他的力氣,便是二三百斤的頑石也舉得起,然這一扇薄薄木門,卻覺沉重無比,仿一推門便要去往不知名的世界。
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洞開,屋內景況全然稱不上整潔,倒是狼藉二字更為貼切。
青石地上滿是碎陶,陶渣下尚有些陰暗水漬,一張破舊八仙桌只餘三腿朝天翻起,衣物、碗筷跌落滿地,一張瑤琴竟教砸作兩段,只餘五行文武七根冰絲勉強連著。
他似是看到一樣物事,忽朝內走了幾步,旋即俯身掀開個小凳,原是一疊針腳齊整的草紙。
林鋒輕輕擦淨紙上灰土,露出封皮上那一行清麗小字——《清心菩提曲譜》。
他自坐在凌亂床前,隨意翻閱幾下,卻見紙上一色簪花小楷,無論曲譜、指法及奏時種種難處皆羅列在內。
最後尚有兩個極潦草的小字——「莫要」,其下是個「彐」字,想是「尋」字還未寫完,屋內已遭人闖入。
他輕拂譜上字跡,口中低語喃喃如囈:「難怪你不肯原諒我,哪又如何?你喊我一聲大哥,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需救你出來的。左右是終有一死,能換得你出來,也非一件憾事。」
林鋒呆坐良久,這才合了琴譜藏入懷中,旋即緩緩起身,一雙修長手掌自在面上狠擦兩下,只在轉瞬之間,俊秀面龐已稜角分明、線條清晰,栗色眸中神光炯炯,銳利如刀冷酷凌厲。
他伸手解開扎發束帶,髮髻散處遮掩大半面龐,這才推門離去,只餘下滿室殺氣。
林鋒自歸百花別苑收拾瑤琴,背了包袱戴好流光劍,又一路狂奔往聽雪山莊而去。
胡耀見他滿面怒容,不由發問:「林少俠,百花別苑不好住麼?莊主辦事未歸,還請寬心再住幾日。」
林鋒冷冷道:「前輩,煩替我尋匹快馬,我有急事。」
胡耀聞他言語森然遍體寒生,忙派了家人去馬廄牽馬。
林鋒趁機在兵器架上稍一掃,只管大步流星上前,將一旁七口鐵劍盡數取下抱在身上,待下人牽馬行來,自也不做聲響,只管將鐵劍在鞍邊掛好,旋即飛身上馬,直奔豐原城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