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由你我意識共同作用,而構建的一抹浮相。
也可以說,這裡其實我們內心,一起交織出來的一個理想鄉。
而天空的混亂星海,是水上的形相在水面下形成的倒影。
因為我們現在離一切形相都很遠,所以它們都變成了星星。
這裡大地就是我們,不過你眼前的我,也還是我。
深水區沒有確實的物質憑依,但存在即被看見。
反過來。我們只有先看見,才能讓水面下的我們存在。
跌落無時不刻的發生,我們能夠看見的原因,是我們底蘊深厚,是我們的一部分質跌落成了形相。
這裡就是這份形相,它無法被水面上的人觀測到,我們卻能透過星相,模糊觀察水面上的情況。
『水面下』是斑斕時空,無法被觀測、終結大部分。
『這裡』的概念,是靠近最為純粹的真實。而這樣純粹又讓任何事物,在這份概念之前,都不再那樣真實。
哪怕是我們。
著相於水塘的概念,我們現在應該像是一股暗潮。
或者說,一對無形無相的『游魚』。
跳脫共識中的浮相,水下魚擁有著不被窺視的權利,卻也在...與所有人漸行漸遠,直到被遺忘。
也許有一時,遠離月潮的我們,也會遺忘自我。
最後。
暗潮再次化身為『水體』的一部分,成為一種遺忘空域,橫亘在無人知的水下。
就像是一塊石頭。
所以我從不希望你下來,這裡真實太近,也離危險太近。
......」
修銘回答了施娟兒的問題,也說出了不辭而別的原因。
因為剛剛施娟兒叫他進來後,終於問出了他準備許久的問題。
她的問題是:「這裡是哪裡?是什麼?」
修銘講述的時候,也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
她卻一直很平淡,哪怕是他說道這裡的本質,是兩人意識結合出來的不穩定浮相。
還有變成石頭,遺忘自我。
她一直那麼平淡。
她好像沒什麼意外的感覺,可是據修銘了解,娟兒斷不會主動去想這些『無趣』的事情。
她所給人的感覺,就是只在乎那些一二小事。
自由、吃、可能還有幾個人,她不關心高城,更不會關心水面下。
不過她偶爾也會心血來潮,像是憊懶久了,不得已的間歇性努力。
或是她偶爾對它們感興趣,可能也是當下的時空問題,與前幾者有關。
某種意義上,她早就是『石頭』了。
他們一直有相像的地方。
現在她這樣的反應,似乎也成了情理之中了。
身居深淵沒有無措,前路未知也不彷徨。
她一直如此。
修銘靜靜地看著她,施娟兒沒有迴避他的視野,大方的給予回應。
不過她大多時候在思考修銘的話,沒有問題,也就代表了她基本理解。
此刻因為剛才的事情,與幽閉空間中的唯有兩人。
還是讓修銘既口乾舌燥,也難以自制一種旖旎氛圍的出現。
「出去轉轉吧!既然是水面下的世界,是不是也別有一番水面下的光景。」施娟兒打破了寂靜。
「嗯~」修銘有些遺憾,又好像鬆了一口氣。
......
「命運無形,卻可以通過一些流形窺探一二。
每一個世界,每一個族群,每一個個體。都有著自身的獨特流形,而它們互相耦合在一起,就是這斑斕時空的整體流形。
水面下很大,一定還有許多不同的流形虛空。
但彼此的視界受限,水面下的世界註定不如高城裡繁盛熱鬧。
你看這漫天繁星,就是那諸般流形、無量世界。
也許在星星上的人看來,我們也是一顆暗淡的星體。」
修銘走在前面,撥開有些過於高的草莖。
才能將這個與他們緊密相連的浮相世界,緩緩地展現在施娟兒面前。
他指著天上的星星,頗有些感慨的說著這些。
施娟兒話不多,有時也是因為外面人多嘴雜,可以她來說,又可以不要她來說的話。
她一般都不會說。
現在這裡就兩人,是最為赤誠的心鄉物側。
她不會一直沉默,也不會因為要顧慮而喪失表達的欲望。
「為什麼在五名城裡看不到星星?」施娟兒好奇道。
「很簡單,因為它是最亮的那顆。看見,總是從陰影看向光亮之處。
五名城身處月潮近端,所以在它看來,四周皆是灰暗。」修銘解釋道。
「身處光芒,便無法看見黑暗。所以這璀璨的繁星,反而成為不可見的黑洞。」施娟兒的語氣有些戲謔。
「六通星能看到五名城,也會偶爾看到其他五星。是因為在水面高度、在整體亮度上,它們的近似的世界?」施娟兒開始舉一反三。
修銘只好豎起大拇指。
「拾級而下,卻看到了水面(台階,世界的體量)在逐漸的變寬,但路卻格外晦暗與難走。
就像是一座金字塔。」
施娟兒抬頭仰望,剛才那顆紫色的近星已經消失,這裡的夜幕再次變成了擁擠且互相遮擋的模樣。
「有人說承基的金字塔,有人說倒吊之懸壺。修家人喜歡說前者,認為水面下撐起了整個水塘。高城人喜歡說後者,認為近月承光者,才是吊托著整個水塘不繼續下沉的主體。都是立場左右罷了,我走過兩邊,覺得其實都挺有道理。」
修銘頗為無奈說道,似乎是沒有自己的立場。
「我明白了,既然耦合嵌套在一起。在沒有割肉分離之前,誰不知道是不是誰都很重要。」施娟兒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
「那麼,此地漫天星光,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已經下沉到足夠深的地方?」
修銘點了點頭。
「雖然不是台階的最底層,但我們向上看時,透過月潮勾勒的它者流形,繪成我們眼前的斑斕浮景。
已經能夠證明,我們沉到了大多數的世界之下。
並且我們還在下沉。」
施娟兒問出應有之題。「終點是什麼?」
「質點、奇點,物與靈的源頭,無法被觀測的真正水面下,所謂命運流形的骨骼框架。
認知的盡頭,窺見之光無法抵達的地方,它無限的大,也無限的小。
大到所謂的深邃之淵不在腳下,也不在六向,而在每一處地方。
小到,即使它哪裡都在,我們仍舊無法發現。
而我們目前的路,就是這樣一條跌落的路。」
修銘此時有點悲觀。
施娟兒也很意外,這個答案沒有迴避問題,卻顯得格外抽象。
太大、太空,更像是某種集體困境。
「我們還要走多久,墜落的速度又有多快呢?」施娟兒不知不覺皺起眉頭。
「多久不知道,速度也不知道。除了源自超我、本我的沉甸甸重量拖拽著我下降,讓我感知到了這種趨勢。其餘這一側的事情,我什麼也不知道。」修銘似乎已經放棄了思考。
「我相信這個問題,大概率這裡沒有人知道。」他找補道。
「但不是現在。」施娟兒樂呵起來。
「不是現在。」修銘也苦笑道。
「差不多明白了,我在水面上走過的路比你還多呢,樂觀一點嘛~修哥哥。」施娟兒似是口齒不清。
「嗯,一些困境很常見。不過也不是沒有方向,就像...等下!你叫我什麼?」修銘太專注了。
「什麼?」施娟兒瞪大了無辜的雙眼。「走的路比你多嘛?」
「不是最後那句!」修銘一臉認真。
「修銘啊~」施娟兒真誠道。
「不是!是修哥哥!快重新叫一下嘛。」修銘撿回了左耳進右耳出的聲音,一臉興奮又變態道。
「不要!」施娟兒乾脆的多,下一秒她人就跑開了。
修銘自是不甘,看著她踏過的草地,撞歪的野花,他迅速追趕上去。
花草讀不懂的浪漫寫意,鳥兒聽不進的膩人情話。
一剎那花瓣飛舞,風曳鳥舞。
一段時間後,看客黑燕這才嘰嘰喳喳的落回樹幹上,聽起來像是在罵人。
......
質、形、相。
點、線、面。
無限、桎梏、剎那。
超我、自我、本我。
水底、水面、水上。
不同概念互相耦合,它們有的指代的是相似的事物,有的指代事物會在不同場景中出現細微的偏差。
從點開始,光線描繪出不同的畫面。
是世界的本貌。
從實質開始,框架的建立,再蒙上關於浮相的表皮。
從大到小,與從小到大的概念,其實也是一體兩面。
認知自我,與認知世界有時沒有區別,因為認知的前面總會有一個主語。
水塘的模型,一定不是唯一的解,大概也不是一個相對正確的解。
但這又什麼重要呢?
人只會活在自己願意看到的世界裡。
而這是修銘看到的世界。
......
修銘還是追上了施娟兒,當然大概應該是施娟而不想跑了。
在他靠近,想要做出更過分的事情前,施娟兒選擇認輸。
「修哥哥~」這膩人的稱謂除了當事人修銘,能夠一臉的歡愉外,誰聽到都會罵上一句土氣。
都怪黑燕不會說話。
「唉,娟兒!」修銘喜笑顏開。
施娟兒白了他一眼,好像有點吃虧,她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名字本身就像暱稱?
修銘卻忽然間志得意滿起來。
這對他意義重大,象徵意味濃重。
一方面,施娟兒『輸』了,她竟然有害怕的東西。這無疑讓修銘在這段,剛剛看起來還有些弱勢地感情里,獲得一項主動的權利。
一方面,這也是一種關係遞進的認證。也許是他們內心早就選擇好了,反而一直在稱謂上拉開了距離,顯得頗為刻意。
紅房裡其他幾人,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起個怪怪的暱稱,顯得比較隨意。
唯獨他們倆自己互相稱謂時,大多只是本名。在五名城名字確實重要,更多還是兩人間若有若無的拉扯。
當修銘不告而別,落難逃跑時。
是施娟兒踏出了那關鍵的一步,而後發生的事情讓兩人成為了實質上的伴侶。
修銘在這其中是心虛的。
他心虛好像還有些賬沒找他算,心虛自己的被迫逃離,心虛這段感情暴風式的突擊,讓他這個夢主覺得自己在做夢。
也許施娟兒就是看穿了他這份心虛,這才以退為進,放下他這個不得不咬的餌。
稱謂上的變化,就像是這場關係上,最後遞進一枚圖章。
五名城的婚姻契約沒有律法支撐,即便是有對他們沒有適用性。
這枚圖章蓋下。
他們都明白,現在的他們,和以前的他們關係不一樣了。
修銘若是再次逃跑,施娟兒也有了將其拖回來暴揍一頓的法理性。
反之,修銘也有了資格,能夠進行對施娟兒進行宣誓主權的行為。
施娟兒沒有後悔,但還在適應,尤其是那份越界的親近。
她已經開始努力。
她主動靠著修銘身邊,一同看著頭頂的繁雜星空。
這一次,他們實在越了太多的『界』了。
所以,這次真的回不去了嗎?
施娟兒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
修銘已經釐清前因,也明白了後果。
哪怕是來路,此刻他也有了些眉目。
對他而言,問題的關鍵從來不是看不清,而是要從自身繁雜臃腫的視界中,抽離出有用的信息,並且整合成為可行的路途。
而他在與娟兒構建這一方潛景前,就已經有了一些打算。
他們的路就在眼前。
自上而下的跌落,破解之法是重建一條自下而上的凳階之路。
五名城的線斷了,但不意味著修銘與水面的一切聯繫都中斷了。
他的背後其實一直還站著另一個女人。
此時他能正面與一位五名斗到氣勢上壓對面一頭,除了自身底蘊深厚,是塊合適給金忌添堵的石頭外。
五名中的另外幾人,未嘗沒有制衡修銘在城內逐漸產生的影響。
是孤舟蓑笠翁,垂釣寒江雪。
還是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利。
在那場暗流頗多的較量中,修銘其實沒有看出來,可能金忌也沒有看出來。
這場鬥法,最終落點還是浮於表面。
是因為兩邊都察覺到了一些視線,更明白如果意氣的鬥法,成為彼此底蘊之爭,他們兩人都可能被待動的它者吃掉。
所以修銘還是適當妥協了,他只是將一些種子繼續埋在心裡,等著後續可能到來的勃發。
事實上,修銘現在已經沒多少僥倖的心理。
現在看來,過去他以為自己只是被餘光掃到一直是一個錯覺,其實他一直在對方的焦點中。
這個開始的時間,很可能是他剛剛踏入高城的時候。
棋局早就展開了。
而自己似乎被當成了車。
高城太高,也太光亮,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會被注視。
那麼這時退一步也不算難以接受。
雖然後續的計劃,他不是一開始就想好了,但離城的結果他早就猜到了。
只是不知因何事,在何時。
既然他早就被注意到了。
那麼修銘遇到的一切人,都可能是別有用心的棋手、亦或棋子。
尤其是他即將仰仗的另外一條線,各懷鬼胎卻可以適當相信的一個人。
五名城那個缺位五名,王家小姐——王軒蘭。
現在看起來,即便沒有自己,王軒蘭也從未五名的棋盤徹底離場。
那場大局中的真正布局者,也許目的錨定的人,從來不是金忌,也不是修銘。
而是可能在逼王軒蘭現身,試探她是否在意城裡這顆誤入的牽線石頭?
修銘只是揣測。
也許他想多了,也許布局者每一重目的都有應對,並不追求通贏。
只要達成它部分目的,已經是全然不虧。
五名城裡視線交織,浮相上藏不住秘密,但各自幽暗的心鄉卻始終都在水下。
修銘憑藉這些是厘定不清的,只能用相對的惡意去揣測這些潛在的對手。
五名.....五名,最多五人,最少兩家。
曾經對他期待過的那雙眼眸,至少他現在還沒有忘。
人都活在眼前。
修銘還是將種子收好,此刻身邊人更重要。
而身邊緊貼著的那人,她卻從來沒對他透過期待的眼神。
娟兒終究是不同的,她並不是修銘的依附,同時也不會企圖控制修銘。
這與即將見面的另外一人完全不同。
想到這裡,修銘忽然心虛起來。
她們要見面呢?她們不會打起來吧?
不對啊。我到底擔心什麼,她王軒蘭與我有啥關係,我們只是利益共同體啊。
滑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