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我就知道你會答應。
這很好,那我們現在聯繫更加緊密了,目光也更容易看向一處。
就讓我們一起披荊斬棘,共創繁榮的基業!」
王軒蘭揮舞著小拳頭,發出了不那麼振奮人心的發言。
南冀秭三給面子的鼓起掌來,堂下之人察言觀色一下子也好不熱鬧。
只有修銘,他笑的有點尷尬。
雖然他成人的時間很短,可是他誕生的時月已經頗為久遠。
時月長的人,就對熱血之言有些脫敏。
務實的來說,因為修銘對兩族沒有細緻的影響,此刻他對自身的尊位也沒有什麼切實的體感。
更因為斑斕時空的潛景,或是水上青萍都在浮沉中不斷輪換、或是減少。
長在水下,看天光月色的他,表面和善體貼,卻有時也會流露出藏不住的冰冷。
他不能以人視角度感受天地裂解,無神獨活。
卻一直感受著時空本身的衰亡,蜉蝣之景、還是別參大樹,它們都在乾枯凋謝。
他一直在路上,所以他遲早告別任何一處浮相。
也許,整個斑斕時空也在路上,告別著每一個凝視著它的視線。
修銘是親歷者,也許也可以是改變者,但更多的是告別者。
熱血未沸,何談微涼?
創業未開,何論崩阻?
得道多助,又怎能輕易言敗?
目光熱切,怎好輕擱情意?
原因很簡單,人是有前瞻目光帶來的預知能力。
這種能力,在這片廣袤奇詭的時空中,廣泛的存在於諸多超凡者的視界裡面。
既然是超凡者,他們的思維能力、視界、所依所重、凡此種種,都會在某一個部分與常人不會相同。
人形所見局限浮相,不是他們看到的全部,一定程度跳出人形桎梏,才是斑斕時空人相對更真實的一面。
這才是不合理中的那份合理。
修銘,應該是其中看得最遠的幾個人,儘管他剛剛猜錯南冀秭三的心思。
這卻還是兩件事情,人心如淵,本就是最難解的題。
物景衍變,卻在他眼中沒有多少秘密。
擺在明面上的閻浮下墜、淺景消弭、長夜高漲,都告訴每一個抬起頭看的斑斕時空人。
終點,快到了。
五名城人看得到,鬼、南兩族看得到。
王軒蘭與南冀秭三自然也看得到。
但是每一個人看到的深淺不一,自身所處水線也不相同。
有人只考慮那個點之前的事情,也有人只考慮那個點之後的事情。
也有人通盤考慮,需要先做好之前的事情,才可能有之後的事情。
這些人的區別,都隱藏在自身的心鄉中。
誰是敵人?誰又會是同行者,這依舊籠罩在心之迷霧中。
隨著那個點的靠近,修銘也逐漸看得比以前更清晰。
他原本的迷惘也少了一些,腳下要走的路自然比過去也清晰一點。
兩族的煙塵,過往、現在、未來,都並非這片斑斕時空的真正的焦點,兩顆小小棋子的轉向甚至不會引起太多高位視界的關注。
就算關注著的人,他們所看視線,也大多停留在他這個潛景仙靈,與王軒蘭這個舊五名遺蛻身上。
他們看的是此地人的過去,而不是此地人的未來。
因為未來,也不一定會到來。
修銘此刻還是悲觀的,所以屁股下的坐席如何,他從不曾在意。
有些人困於浮相,或是別有他圖。
才會對次序之第,上下之分,如此的在意。
對於兩族人,成為籠中鳥,會獲得至高地位,實現向權力生物的蛻變。
對於本就更高、或更低半個維度的特殊生靈來說,此刻他得到籠中鳥稱謂,倒是多了幾分本義。
限制,多於所得。
南苦人尋找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南冀秭三尋求平衡王軒蘭的強者,又老又嫩的王軒蘭趁著這個機會,給他這個隨時要跑路的大魚多套上一條繩子。
人人都獲得了想要的東西,哪怕是修銘也在失去一些後,獲得了不少。
但這一切,是巧合嗎?
修銘看看場間的眾人,又抬頭看看清澈的天空,沒人回答他。
算了,這不重要。
......
「怎麼,哥哥不開心嘛?」王軒蘭看向他,不知何時她已經離座靠近了過來。
修銘躲開她不老實的手,又心虛的瞥了一眼旁邊酣睡的娟兒。
心真大,兩個都是。
「沒有,就是在想一些事情。」修銘答道。
「想什麼?」
「想你還瞞了我多少東西。」
「哪有,我的什麼時候騙過你。」
「是沒騙過,但也未曾坦誠。」
「好吧,你想知道什麼?」
「一切。」
「太多了,你想我說話累死嘛。」
「也是,那就著眼於眼前吧。此地是何處,你現在又想讓潮水流向何方?」
「好,等會我就告訴你。籠子鳥哥哥大人,你先主持一下場面吧。咯咯咯~」
王軒蘭輕笑著拉遠了距離,一邊還說道:
「辛叔,給哥哥大人換一個柔軟的墊子,硬邦邦的座椅坐久硌屁股啊,咯咯咯~」
「好了小姐,老奴馬上回來。」
不一會功夫,辛叔回來了,帶著奇怪的微笑遞給修銘一個黑漆漆的毛墊子。
不復舊人和藹的辛叔,變成如今兇惡的辛四。
卻依然為自家小姐鞍前馬後著,無論那種模樣。
修銘點頭表示感謝,換上像是豬鬃毛編成的墊子,墊子很有支撐力,所以其實不算柔軟。
不過這裡也不是五名城,條件艱苦一點可以理解。
而且也許是坐了一會後,修銘的屁股也適應了這寬椅的形狀,也沒有一開始那麼難受了。
就這樣吧,其實和預想沒什麼差。
方向相同的人,走著走著不就走到一條路上了嗎?
他們只是提前將他架到沒修好的座椅上,也算是讓他這個看得最遠的人,能夠提前摸到這輛戰車行駛的方向盤。
儘管這個方向盤上,現在肯定還有別的抓手。
這依然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
樊籠之則目前只是一個沒有血肉的骨架,三位樊籠使的確認只是給這副骨架生長血肉,提供一種可能與方向。
編成樊籠的每一根柳條,不會憑空變出來。
更多的具體細則,則需要兩族的智謀之士反覆推敲。這份涉及諸多領域,分支甚多的樊籠才能逐漸成形。
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且許多決斷都需要三位樊籠使共同確認。
議堂此刻像是成為了一個監牢,困住了裡面所有人,尤其是三位樊籠使。
不過好在,兩族人集體性的超凡,也就意味著他們的體力都不錯。
戰場中分了勝負,依然可以在談判場中再次較量,儘管這聽起來讓兩族將主都頗為沒有人性。
這倒是是真的,確實也都不多。
磨籠子的過程,枯燥且夾雜著各種不安、不悅的情緒,哪怕是三位樊籠使本人也不會過於涉及。
他們選擇很冷酷地選擇等菜端上來,再或正確、或胡鬧的批判一番。
有些事也沒有對錯,有些事它可以先對後錯,後對先錯。
更有些事他們都錯了,卻不自知。
樊籠成形很重要,但成為何種形狀,在這局限中議堂又沒那麼重要。
拍腦袋的決定,按屁股分配,是一種調侃,也是現實。
這剛成立的草台班子或許能觀世界潮汐,但他們一樣很難看到南冀六元六,他的下頓飯能不能吃飽?
因為他是無關緊要的細節。
三人的視角也無法達成統一,剛成立不過幾杯茶的時間,三人的票型就詭異的出現十幾次二比一。
幾乎對每一盤端上來的菜,每一個樊籠使都會有不同的意見。
這其中差異的分化,目前還真是對事不對人,三人的立場都是左右橫跳,看不出人治導出的派別。
三人城府都頗深,別了兩句嘴,也不會落臉色。
在兩族智謀中艱難成形的樊籠,在他們眼中還是順利展開了。
忙碌會讓時間變快,三人間的默契也在一次次的對立或協同中磨合出來。
由堂中的兩族中堅,奮筆疾書而來的各式案牘,逐漸在三位樊籠使旁堆積起來。
這勞重的案牘之形,讓他們也感到了些許疲憊。
王軒蘭幾乎是躺在她寬大的將主位置上了,修銘也不時習慣性的搓揉人中,緩解著純粹的精神疲勞。
只有南冀秭三他的精力似乎完全用不光,連坐姿都還是板正的像個衣架子。
直到堂下人也疲憊,或是簡單易建立的秩序模版,已經被他們翻找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都是兩族人矛盾尖銳,或是位置關鍵的難以後退領域。
不需要樊籠使否決,堂下人呈報的速度也放慢了下來。
讓修銘與王軒蘭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
彼此對視一眼,她露出頗為狡黠的笑意。
修銘覺得自己被硬拉上這輛戰車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她這是找人分擔苦活啊。
若是將主胡作非為自然很輕鬆,但王軒蘭內心一定也有一幅預想的圖景。
有了目的,為之放矢,當事人就得忙碌起來,她也就難得清閒。
那她要是既想要左熊掌,又想要右熊掌。那麼怎麼辦?
很簡單,找一個信得過又有底線能力的外援。
「呼~」修銘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一種淡淡的絕望感,好像將他熏臭了。
這才只是開始,所以她還能假模假樣的平分任務,等稍稍熟絡後,看她不得做一個頭頂角捅破天的甩手將主。
那麼,自己要不要準備一下,相關跑路的計劃?不行啊~
「三位樊籠使,這是初步擬定的第九十七條細則,請各位過目。
該則主要針對兩族飲食基礎,糧庫得選定一種共同主糧,以確定儲糧的基本方向。目前在鬼苦人建議能量閾值更高豬玀肉,南苦人建議此地產量更多紅高糧。
若選其一,兩派爭論不止,其中不僅涉及兩族習慣、口味,也有客觀的效用與產量的影響。
目前折中為兩種混餐,只是為此將必然靡費不少人力。不知三位樊籠使怎麼看?」
辛四是場上最忙的人,堂下整理的案牘都是由他這個王軒蘭身邊近人,捧在呈上,並會對其進行簡單總結。
儘管他體質強悍,但這樣輪番下來,修銘已經可以聽到辛四變得粗壯的呼吸聲。
不過辛四的臉上,卻也掛著場上最真誠的笑容。
許是他真心期待,在舊樹倒塌後,一支新苗能夠茁壯成長,還月當空吧。
王軒蘭已經漸漸地不看那厚重的文稿,因為辛四往往總結的很好,也因為其他二人都在認真校對。
她的本性活潑,從來不是坐得住的人,現在成了這般模樣,已經是大變的結果了。
「既然兩邊都放不下自己的口味,基礎備糧就如此做吧。缺少的人手,同樣由兩族共同抽調。
此事還有一個潛藏好處。放下芥蒂看向一處前,兩族還得互相了解。
品嘗對方鍾愛食物是一個方式。混餐的時間久了,心或許就能通了。
這是我的建議,二位贊同嗎?」說話的人是南冀秭三。
他如常徵詢著其他兩人的建議,修銘點了點頭投了贊成的一票。
王軒蘭舉手反對,但是二比一反對無效。
她的理由是:「有毛病啊...草怎麼吃?」看來她是個徹底的肉食者。
修銘安撫道:
「什麼草?那是粗糧。
葷素搭配均衡不僅更有營養,而且對後勤來說雖然多了一些事,但是卻也更加安全。
有空我給你做著試試,哎~可惜老方不在此地啊。」
轉頭他的神態便有些失落。
「真的假的~」王軒蘭將信將疑。
南冀秭三沒想到這些,但他想法已經接近修銘。
此刻若是三人中找出一個越干越起精神的人,那就是他了。
這其中既有他本身就是對權利痴迷貪戀,也有他寄情於此,忘記身後的一些不乾淨。
而且就算是將時間倒轉幾杯茶,他也無法相信,剛剛戰敗的南苦人竟然正面拒絕了鬼苦將主的要求。
毫無疑問,他現在更加相信自己賭贏了。
躲著這樣一套體系後,靠著另外一棵無枝大樹,他這個實質上的三方中最弱一環,才不會被吃干抹淨,唯有殘渣丟棄一旁。
他才能在此時施展自己的拳腳,讓這場戰爭從危機變成南苦的機遇。
幾次的交鋒,更讓他發現,這兩位主事者竟然都有些憊懶,這可太有做橡皮圖章的潛質了。
南冀秭三不僅看到了南苦人走向好路,也看到自身的光明的未來。
他變得更加精神奕奕,看著辛四帶著多了幾個名字的案牘從新下去,看著第九十七則也在轉眼間成形。
看著樊籠漸成,他感到無比的滿足。
忽然間,南冀秭三想起了一件事情。
談判歷久,他第一次動了兩隻前臂與喙臉以外的部位。
在修銘的驚詫中,王軒蘭自信的目光下。
南冀秭三從座位上離開,走向他身後的大門。
然後他關上了大門,與此同時,一尊巨大的石雕從南邊將台的對應位置升起。
巨大的機括運行,讓整個將台都有些發顫。
南冀秭三坐回南苦將主之位,也成了唯三的樊籠使。
這一番變故,讓修銘忽然想明白了許多問題。
議堂還剩下六扇打開的大門,兩扇關閉的大門。
八苦亦是八向。
此刻八向有其二,缺其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