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娟留了個心眼,她對隊友也談不上百分百的信任,至多百分之九十九。對於小咕咕,當然也是有所保留的。
她後續行為取決於對方,止損的閾值是一隻眼睛,而後便無需多言,無非是再一次的生死對壘,一個菇涼家在外得狠嘛。
不過她也不完全是表演,這裡的確讓她沉醉,臉頰也泛起了紅暈。陷入了淺層睡眠的她,卻依然有相當高的感知能力,這是長時間訓練的結果,這種特質也稱不上稀有。
是早有預謀,還是見招拆招,兩者兼而有之吧。至少可以見幾分真心,對她而言就是這般想的。
結果無非三種,所以也不存在是否為預料之中。各活一,皆死,皆活,眼下算是好的那種吧。
她不知道是什麼讓最後關頭的它,動搖且改變了自己的決定,也不知道它是否有這個掙扎的過程。
語言不通,理解暫時也無能。所以關心這個,與當下並無益處。
對她來說,小咕咕在心中位置稍稍靠近了些,其能被賦予的自由性也有所提升。兩者不是朋友,卻有了成為朋友的基礎。這便是現下全部,未來還需一步一看。
.......
再回到大廳處,小咕咕顯得很安靜,沒有再發出『咕唧~』的聲響。
施娟兒也很安靜,沒有跟其他兩人解釋什麼。
但在場的人又不是蠢蛋,至少有一個不是,讀空氣也讀出氣氛的微妙變化。
小隊是個草台班子,各種都懷揣著不同的目的,因緣際會才會成為一個守望相助的小隊。但是彼此無論表現的再熟絡,也會允許各自保留自我的邊界地。即使剛剛『被迫』坦白的段宏,實質上他也只聊了公務,而無私事。施娟兒同樣不知道,耳子窩人丁興旺,卻為什麼是與她相熟的他?只是個巧合嗎?
每一個人都是一座名為自我的孤島,至親至愛間尚且如此,更何論這處草台班子,與他們初見不久的小咕咕。
小隊間各自表現的隨意,彼此間也不端架子或是過於客氣。但有時這種表現只是假裝熟絡的化冰意向,或是一方對社交禮節的完全不在意。
施娟兒大約是後者,段宏大約是前者,方寸錦與小咕咕應該兩者都不是。不過這裡沒有褒貶,更多只是是否容易被看懂,或是自身經歷所侵染的顏色,都不是便有更多可能性。
施娟兒與小咕咕的關係目前來說,在改善的過程中,至於後續會醞釀發酵成什麼樣子,目前還無法定論。
施娟兒將小咕咕再次交給方寸錦,讓他縫製一個可以盛水的魚皮。
方寸錦自然應允,用著蝴蝶衣的廢料,三下五除二的便變出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錦鯉。除了有些乾癟外,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他在魚背鰭上留了一處微小卡口,只要在那裡輕輕一拉,魚皮的上半部分便會展開,煞是奇妙。
小咕咕本來好像有點害羞,當然這是二人腦補的,也許它想的是。身邊這個香香的,要不就不吃了,要不把這兩個臭的吃了吧?
沒人知道它的心思,它的表情也沒有人類豐富,即使人類要掩飾自己的神情也不是難事。
不過它的表現卻是在老方動手時,活潑了許多。
施娟兒以為它在擔心這是要起鍋煮魚,說著有的沒的的安慰話語,同樣也不知道它能否感受到這份善意。
可它只是在那一刻不移視線的盯著老方的手,不大的眼睛中好似是.......震驚。在施娟兒繼續誤會時,當事人感受到了熟悉的眼神,嘴一撇,露出了一個得意的歪笑。
受到鼓舞他手上動作更快了,明明已經完工,還在那加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華美裝飾,刻畫鱗片細節,填上一些無效的魔法符文。
小咕咕看得如痴如醉,看到他在用心美化這副魚皮,更是不自覺地小幅度點頭起來。它想起來了,之前那些好吃怪味豆也是這個臭臭的人丟的。
施娟兒終於回過味來,翻了個白眼,便不再管它。
『不過,小咕咕你還是露出了馬腳。』
『看來你大概可以聽懂我們的話啊。』
老方的手藝可稱得上巧奪天工,新的錦鯉魚皮完美匹配上小咕咕怪模怪樣的身體。並且除了外觀看不出任何端倪,動作行為也能有普通錦鯉的十六成,其中八成是錦鯉水生能力,八成是小咕咕原本的能力被衣服強化。
與蝴蝶衣一樣,看似薄如蟬翼的魚皮,有專門的氣艙與細密風道。因此小咕咕的主體也可以短暫地在空中遊蕩,這其中需要的細緻氣流控制能力,恰恰是它本身的長處。
現在開心地上下飛舞,雖然沒了那張囧臉看不到它的表情,但是任誰都能看出它的雀躍。
看得出來,小咕咕很喜歡這套衣服,穿上衣服早就把琥珀房間的事情丟掉了腦後。現在又活潑的很。還經常頻頻地看向老方,使得老方一直飄忽忽的。
施娟兒則是白眼不斷,感覺收了個假兒子,三個人的家太擁擠了,更何況這有四個。
這番小插曲後,三人沒有繼續留在大廳里。
因為在這個內部整合的過程中,大魚實質上已經停頓下來了,相對風星的位置關係呈現相對的穩定狀態。只是小咕咕昏迷不醒,三人也沒有獲取信息的渠道,加上從內部感受上也沒有什麼振動變化。
這一點直到施娟兒到琥珀房間裡才發現,透過琥珀光感細胞,她看到了一個漩渦,而他們就在漩渦之中。
不過當時的她因為心神都在小咕咕的身上,只是簡單確認了一下周邊是否安全,便沒再管。
現在初步整備完畢,三人也需要重新探索風崖底,這無風的死囚之地。
.......
大魚擱淺了,它已經暫時失去了機動的能力。
原因是它實質上是一種御風的生物,像是海面的帆船一樣,嚴重依賴著大風去驅動它龐大的身體。
它可以自行產生一定量的大風,但這種動作會急速消耗它的脂肪,所以不得萬不得已它不會使用這種方式飛行。
因為無地無源,風星環境又異常嚴苛,充斥風星的都是大量的無機物。這就讓任意一點有機物都在風星顯得尤為珍貴,更何況是脂肪這種奢侈有機物。
這一條,是也小咕咕主次體分離的原因三,節能。
大魚御風飄蕩,大多數時屬於現充現用,幾乎不會消耗任何有機物質,甚至在不斷通過氣口攝取一定的微量有機物。
小魚是靈性所依,驅動它的能量是珍貴的被大魚轉換過的生物能,而大多生靈在休眠之外,又都本性好動。一具儘可能小的身體,很明顯是一個還不錯的解法。
此刻擱淺的大魚,像是伏在一片沙灘的鯨魚。
缺少風的推動,大魚的氣口也安靜了下來。
氣口中走出了三人一魚,踏上了這片浮土上。
......
這是一片風星中少見的土地,嚴格意義上也不是一片土地。
比起正常的土壤密度,土壤結構穩固性,等方面。它低了十倍也不止,在具體呈現上。
它更接近沙漠中的流沙,鬆軟、流動、無明顯結構特徵,而以上的特點上它又比流沙還要超過。以至於它又有些像是一朵雲,卻無弧形邊界感的雲氣。
但它還是比雲要重一些,加上固型物的靜電吸附,粘連等,它也沒有雲的均勻感。
它像是一座雲流沙之島,三人腳踩土地,卻幾乎沒有任何實感。甚至不如在一條船上,或是小咕咕的肚子裡。
得益於風星的低重力,他們也沒有陷入流土,只是腳踩的地方微微地下沉,如同水上漂。
同時也因為低重力,即使這是風崖底端,換言之這是一片沉澱了許久的舊土,它的土地與天空的邊界依然模糊。時而如流沙跋涉,時而如入雲端,卻有一層淡淡地黃色霧靄,讓一切都模糊幾分。
見到如此一幕,段宏有些動搖。
『聽聞死風之地的風崖底,已經是風星中桃花源,遠比混風的風眼要乾淨通透,可如此便是通透嗎?』
段宏看著土地,施娟兒看向天空。
是主觀上的天空,嚴格意義上,風星的上下與其說受微弱的重力影響,倒不如說是更多受風向的影響。
尤其是風崖這種極致的單向風,上下更多時候指的只是上下風口。每一道風崖都可能相對風星核是倒著的,或是橫著的。
畢竟五名城也曾經嘗試過尋找風星星核,卻一無所獲。如果上下是天地的上下,那順著引力往下不就直接找到了嗎?
引力是基本力,理論上它不可能會受到風力影響,一般只會反過來。
但是在風星,引力不僅微弱,而且混亂。通過引力找風星核,甚至可能找到外深空。這其中是否受風力影響,還是其他因素暫且不得而知。
重點一如開始所說。
這裡是風的天空,這裡的土地已經融入了天空,自然也沒有天地的分界。而那場天地大撕裂中,所剩的星核或許只是一個傳說,虛假的傳說。
比起流土島的單調霧靄,與無法窺見的深處。
這裡的主觀天空好看了許多,甚至堪稱絕美。
這裡的主觀天空就是風崖本身,也是他們來時的路。
然而來時之路上,除了彼此的周圍一切,都因為速度幻化成光,根本就捕捉不到的任何可用的視覺圖景。
......
風崖是風構物,風構物具備一定自身穩定性,以及持久性。它是這風星特有複雜風體系中的一個局部,同時所有風構物的形成必然涉及到風的第一問。它的本身主體結構中沒有包含任何的物質,卻不代表它不會裹挾物質。
但是風星的整片大地,都被撕裂在天空中,巨量的土壤、礦物質被研磨成最細密的粉塵,或均勻或吸附於某些風構物上,形成新的事物。
在風星哪怕是最大的風眼地,或是所有的風崖,它們本身都處在相對的運動中,這是風的基本特性,一個不停歇的運動過程。
所以風星的一切都在變化,不管是整體,還是局部。
眼前的局部是風崖的局部,是從下往上看的流風裹挾的無盡顆粒。
萬物皆有自己的顏色,但是正常世界中看到的一切顏色,絕大多數是一種複合色,是調理盤上的顏色。
而顏色的來源是什麼?是光照射在物質上所反射的不同波長。
誠然人眼,儀器都會有自身對光的寬容度,再絕美、再細緻到了一定程度後,對於普通五名城人都可以稱得上對牛彈琴了。
因為超出的這份極限外的東西便失去了意義,它們無法被看見,被感受。
除了觀察主體的局限性,被觀察物的局限性一樣的很大。
......
世界就是一塊調色盤,物質本身的顏色幾乎不可能被真實呈現,外因內困總會讓事物變形變色。
但是現在三人,都獲得了一次體驗,離客觀真實顏色更近的一次體驗。
即使這種真實還是有微小的偏差。
風星是疾風之星,也是石磨之星,這裡除了沒有土地沒有天地的傳統概念外。
另外一個重要特點在它的物質的形態上,這個處在時刻高速動態變化的世界,把自身的土地撕裂後,並沒有停下它的步伐。
所有的物質都在一次次的碰撞或是風差中,被撕裂成最基本的物質微粒,它像一台石磨一樣,研磨著所有的在它體內的物質。
並且沒有盡頭,而各種風構物是唯一能在它體內,能夠維持一定時間的有結構形體,它們便成了富集一定微粒的篩子。
風構物內部的風也不安穩,但相對有序,元素微粒在富集分層後,便在風構物中重新凝結成一個個小的粉末。
這裡不是一個沒有調色盤的世界,但這裡唯一的調色盤是觀察者自身。
段宏對天空沒有興趣,而且他是個聆星人,耳朵好,但是眼睛一般。在他看來,這片天空沒有任何顏色,只是好像有些雜波顯得不真實。
方寸錦和施娟兒是來自淚星的老鄉,淚星人或許淚水會多些,但主要看人,施娟兒可從不流淚。不過淚星人的視力,的確比其他五星的好,這也是生理上的微小差異,但是這種差異有多大。一樣還是看人。
他們都看著天空。
方寸錦在流淚,但不是傷心的淚。
他的視線過於炙熱,甚至讓人難以直視,同樣看著天空的施娟兒感性的成分少一些,卻也有些被當前的美所震撼。
施娟兒看到的是,一片有形有色的天空。
風崖的上端遠成了一團模糊的光,光的四周是一圈沒有明顯邊界的螺旋色輪,越是靠近他們的色輪便越能看清楚色輪的細節,同時色輪形體也因為靠近被淡化成一片多彩的霧。
接近倒圓錐形的風崖,有一層不算明顯的單質混合的顆粒層,風崖的中心因為風構形狀的原因,是幾乎沒有任何塵埃的輕質氣體風道,而所有的顆粒都被吸附到風崖壁上。
空氣的壓強也是受到風的影響,天空的邊緣有水汽,有其他透明晶體微粒,特殊的形狀讓風崖的中空部分成了一層層的透鏡。
最上面的光經過一層層折射後,相對的位置關係在眼睛中被改變。
施娟兒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眼睛不夠用了,卻也不願意放過眼前的絕景。
在天空透鏡的幫助下,天空越來越低,顏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
最後,施娟兒眼中的天空被整個拉平,極遠與極近的感知被模糊,甚至自身的存在感也被過量的色彩信息沖刷,感覺自己也變得極其渺小,融入了整片天空。
觸目成了一種寫實,她也成了世界的一部分。
施娟兒無法定義自己看到的顏色,因為每一處哪怕放大千百倍後,依然有人間百萬色。
此時,隊伍三人中有一人心愿已了。
......
方寸錦滿目華色,熱淚盈眶,因為他看到了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