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宅生存手札 138.謝蔳

    我就想試一試

    對他們口中的抓周, 謝凌雲不大關心。她只在心裡默默記下一筆:日後行走江湖之際, 可以把一斤熟牛肉換成半斤紅燒肉。

    雖然她不關注抓周, 但她的抓周宴還是如期到來了。十月初九當天,打扮一新的她被劉媽媽抱著出現在眾人面前。

    為此, 謝凌雲頗有怨念:「我,能,>

    那天開口說話後,她就斷斷續續蹦出一兩個字,偶爾也能成句。劉媽媽瞧了芸姑娘一眼,果斷無視了她的話。

    才一歲的娃娃, 腿都是軟的,怎麼能讓她走遠路?何況今兒還是她的好日子。

    縱然謝凌雲前世也算是個高手, 但此刻她完全不是劉媽媽的對手。掙扎了一下, 沒能成功, 她就老老實實地任由劉媽媽抱著了。

    據她觀察,今日的女客很多, 一個個穿紅著綠。習慣了簡潔風的謝凌雲表示,好看是好看, 但著實怪異。

    對話起初是圍繞她展開的, 人人口中都是溢美之詞。什麼美人胚子,什麼大富大貴……聽得謝凌雲一愣一愣的, 臉龐也漸漸發熱。

    真是太羞恥了。

    等她終於被放到準備好的桌子上時, 謝凌雲知道, 今天的重頭戲來了。

    望著面前琳琅滿目的事物, 她有點遲疑,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母親。她也不知道該抓什麼好啊!

    然而一扭頭,見母親雖笑得溫婉,但眼神既緊張又期待,她便又轉過了頭去。

    罷了,自己隨便抓吧!反正小孩子抓周,桌上放的都是好東西。抓什麼都有好彩頭。

    於是,她就將放在自己腳邊的,方方正正的一枚印章牢牢抱在了懷裡,一步一步向桌邊的薛氏走去:「阿娘>

    薛氏眉眼之間俱是喜意,一把將女兒攬在了懷裡:「好阿芸……」

    &姐抓了官印,莫不是將來要做誥命夫人?」一位身著絳紅衣衫、體態豐滿的夫人笑著打趣。

    旁邊眾人紛紛附和。

    薛氏低頭一笑,口中只道:「哪裡哪裡,她小孩子家家的,做不得准……」

    ……

    謝凌雲聽她們說了會兒話,無非就是你誇我,我誇你,難得的是語氣都極為真誠。好話聽了一籮筐,初時她還覺得有趣兒,後來越聽越沒意思,就拉拉娘親的衣服:>

    薛氏見女兒臉頰紅撲撲的,眼睛微眯,知道是累了,忙讓劉媽媽帶她下去休息。

    在回去的途中,謝凌雲看見了獨自站在路旁的謝萱。

    才五歲的小姑娘穿著淺綠色的衣衫,一臉凝重立於風口,看著怪可憐的。

    謝凌雲心下奇怪,莫非她抓周時,爹娘不允許萱兒出現麼?也不對啊,明明跟萱兒情況差不多的蕙兒都在的。

    劉媽媽也瞧見了謝萱,停下腳步,問道:「萱姑娘怎麼站在這裡?不是說病了麼?怎麼不好生歇著?」

    作為太太身邊的人,劉媽媽對姨娘養的都沒什麼好感。但是這小姑娘畢竟是主子,她不能當做沒看見。

    謝萱抬起頭,將目光一點一點移到妹妹身上。然後,她笑了笑,怯怯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妹妹。」

    許是在外邊站得久了,她臉頰雪白,嘴唇微微發青。

    劉媽媽忙道:「妹妹見到了,萱姑娘趕緊回去歇著吧!」緊接著,她讓跟著的小丫鬟送謝萱回去「怎麼身邊也沒個人跟著……」

    謝萱默默聽從劉媽媽安排,乖巧極了。

    賓客散盡後,劉媽媽把遇見謝萱的事情說給薛氏聽,末了感嘆道:「到底是姨娘養的……」

    薛氏道:「她一個小孩子家,又懂得什麼?多半是她姨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這馮姨娘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謝萱聰慧漂亮,又不是見不得人,何必要她裝病不見客呢?

    ——其實,馮姨娘自己也不明白女兒為什麼要裝病。別人家裡頭,都是正房太太打壓庶出的姑娘,不讓她們見人。怎麼到這裡是反過來了?

    &姑娘都去了,我聽說好些太太都誇她呢。你說你,讓娘說你什麼好?還以為你剛才是想明白了,要去那些太太們面前露個臉,搏個好名聲。誰知道你是去吹風去了……」

    謝萱吹了風,正有些頭疼呢,聽馮姨娘這般嘮叨,心下不悅,衝口道:「姨娘少說兩句吧!真心疼我,就聽我的。」

    她語氣冷硬,將馮姨娘唬得沒了聲兒。

    謝萱默默嘆了口氣,她命不好,攤上了這樣的生母。姨娘哪裡知道,她正是不想在人前露面才故意裝病。至於站在路旁,那只是偶有感觸想清靜清靜罷了。

    她希望,在綏陽期間,大家都把她忘掉。

    馮姨娘不敢再提女兒裝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說起了旁的:「說起來,你跟信兒,你們兄妹倆抓周的時候,就沒幾個客人。信兒還好,老爺叫了幾個男客。你那時候,也沒人瞧得起咱們……信兒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個姑娘強?怎麼不見太太們奉承他……」

    謝萱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心說,真不記得姨娘這樣囉嗦啊。她抓周時,薛氏尚在京城,內宅無人當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麼可奇怪的?

    她心裡煩躁,乾脆側臥於床,不再理會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謝萱心裡一陣鈍痛。其實姨娘也沒說錯,這世上許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樣是父親的孩子,她們的待遇區別太大了。

    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終究還是意難平。

    謝凌雲並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給姐姐帶來了怎樣的心理影響,她被劉媽媽帶回房後,吃了一點雞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體很容易累,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酉時。

    丫鬟見她醒了,忙喚了劉媽媽過來,麻利地將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裡。

    ——雖然謝凌雲會走路了,可是這段時間她接觸地面的機會實在是少的可憐。他們似乎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謝凌雲一進房間,就發覺氣氛不大對。

    早早地就掌了燈,照得房內亮堂堂的。父親坐在桌邊,母親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謝凌雲有些慌,大聲道:「阿娘——」

    是不是她睡得太久,阿娘生氣了?

    薛氏瞧她一眼,面上又露出了點笑意:「小懶蟲可算是睡醒了,你哥哥寄了信過來,要給你祝壽呢。」

    謝凌雲恍然,原來是遠在京城的長兄謝懷禮的信到了。難怪母親落淚。

    薛氏瞧女兒的神情,不覺好笑。這孩子,倒像是什麼話都能聽懂似的。她從劉媽媽手裡接過女兒,親自抱在懷裡,指著放在桌上的信,輕聲道:「瞧,這是你哥哥寫給你的……妹妹……」

    謝凌雲掃了一眼,跟著念:「妹妹。」

    這個哥哥,年紀輕輕,字倒是寫的不錯。

    看她們母女互動,謝律悄然鬆了口氣。今日兒子的信送過來,他固然歡喜感慨,但還算鎮定。他萬萬沒想到,妻子會這麼大反應,掩面哭了好一會兒。他去安慰她,她竟然直接給他沒臉。

    還是乳母抱了女兒過來,琬琬才正常了些。

    說起來,謝律心裡不是沒有疙瘩的。當初他被貶綏陽,琬琬留在京中,說是不捨得兒子,不肯隨他赴任。他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比如綏陽地偏,不如京城安逸,她不想吃苦。

    ——原本他也沒這種念頭的。只是那幾年,他身邊只有馮姨娘和岳姨娘陪著,府里內務一團糟。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時,也漸漸心生不滿。

    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作為他的妻子,琬琬為什麼不肯?

    不過後來琬琬終究還是來照顧他了,那些往事,他也就不想再提了。

    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長子,謝律也有幾分悵然。忽的,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覺得極好,說道:「琬琬,我知道你想禮兒,我也想。咱們現下不是不能回京嗎?你想養兒子,眼前就有現成的啊。」


    謝凌雲正要關切地問一句:「我不累,哥哥你是不是累了?」話到嘴邊,猛地醒悟過來。可能正常情況下來說,她該累了。

    於是,她點一點頭道:「嗯,有一點兒。」為了使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她還特意讓呼吸有些紊亂。

    謝懷禮詫異地看著妹妹,不免懷疑方才只是他的錯覺:「那就先歇一歇?或者我背你?」他有些懊悔:「早知道該乘車來的。我背你吧。」

    &一歇就好啦。」謝凌雲忙道。笑話,她哪能讓他背?他高而清瘦,白白淨淨,又是讀書人的模樣。興許他還沒她力氣大呢!

    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謝懷禮摸摸妹妹的發頂,笑道:「哥哥在京時常跟著舅舅練武,力氣大著呢,背得動你。」

    &武?」謝凌雲眼睛一亮,「哥哥會武功麼?是哪門哪派?學的是什麼功夫?」怎麼察覺不到他身上的內力?

    妹妹眼中似乎有璀璨的星光,謝懷禮不知她因何而激動,微微一笑:「什麼門派?就是跟著舅舅學點騎射本事,力氣比常人大些罷了。說起來,我記得有一年,舅舅給你送了馬匹和弓箭是不是?」

    &謝凌雲不無失望,「有呢,有送馬駒和弓箭。」

    是自己忘形了。她早就知道大齊不同於大興,並不推崇武藝。但即便如此,也不會毀盡武術典籍,屠盡江湖中人了吧?總歸還會有學武之人的。

    聽出了妹妹話語中的失望,謝懷禮笑容收斂:「怎麼了?」

    他妹妹秀氣的眉毛皺的緊緊的,問道:「哥哥,你說學好了武功能飛檐走壁嗎?能有高深內力嗎?灌真氣於外物,飛花拈葉傷人?」

    謝懷禮一愣,繼而失笑:「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飛檐走壁?我聽說有奇人異士,可以藉助繩索,攀緣城牆。飛花拈葉傷人?」他搖了搖頭,「聞所未聞。」

    謝凌雲默默嘆了口氣,在京城的謝懷禮也沒見過。她心說,沒關係。等長大了,她自己去尋找江湖。

    歇了一會兒,謝凌雲就提議動身。

    &的不用背你麼?」謝懷禮詢問,確定她確實不需要幫助,才放棄了背她的想法。他想,走走歇歇,應該無礙。——看得出來,他的妹妹身體很好。

    兄妹倆相偕而行,路上,謝懷禮問起一些風俗人情,謝凌雲揀知道的說。兩人相處愉快,直到未時三刻才回還。

    然而這愉快並沒有持續多久。剛一回府,就有下人告訴他們,來客人了。

    謝凌雲隨口問了一句:「誰啊?」

    &陳家少爺和姑娘。」

    想起在陳家的經歷,謝凌雲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我去找阿娘。」想了想,她又猶豫了,陳家女眷此刻多半是在阿娘那裡。她現下過去,豈不正好撞見?

    謝懷禮奇道:「哪個陳家?」怎麼瞧著妹妹很不高興的樣子?

    &從京城回來,前太子太傅家。」

    謝懷禮瞭然:「原來是他家。」陳謝兩家在京城時,就有來往。如今同在綏陽,走動多些,也屬正常。

    有女客在,他不便前往。而謝凌雲不管是否願意,都是要回母親院子的。她先換了衣衫,才去見母親。

    陳清和陳溪在薛氏的房中,姐妹倆禮數周到,語笑嫣然。如果不是女兒曾經提起,薛氏一時半會兒還真看不出這倆姑娘瞧不起謝家。

    薛氏不耐煩同這兩個不請自來的小姑娘打交道,又不好顯得十分冷淡,就讓人去請謝萱和謝蕙。然而兩人都說身上不好,不便見客。

    沒奈何,薛氏只得懶懶應付。阿芸的回來,教她一喜,但這喜意轉瞬即逝。女兒單純憨直,跟表里不一的小姑娘來往,會被欺負的。

    薛氏嘆息,不管怎樣,女兒終究是要長大的:「阿芸,快來見過你陳家姐姐。」

    謝凌雲上前施禮,在母親身邊坐了,一言不發。

    她不明白,陳家人看不起她們,還來這兒做什麼?自己找罪受麼?

    其實陳家姐妹也不願意來。是陳二太太覺得謝家母女似乎在疏遠自家,不想看到這局面,才教兩個女兒來與陳家小姐交好。兩人不敢不從。

    乾巴巴地坐了一會兒,陳清終於提出告辭,她還笑道:「嬸嬸,能不能讓阿芸妹妹送我們一下?清兒有話想跟她說呢。」

    薛氏點頭允了。

    在無人處,陳清板著臉,一字一字道:「那天的話,你們別放在心上。我那是說著玩兒的。」

    謝凌雲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有一件事。」陳清聲音漸低,「我四哥要我代他向你問好。」

    &謝凌雲疑心自己聽錯了。

    陳清不耐:「話我帶到了。昨兒不是你生辰麼?他今兒也來了,給你的禮物,就是他親自挑的。不過,你別多想……」

    陳溪拉了拉姐姐,示意她別說了。陳清哼了一聲,若不是她親哥哥懇求,她會願意傳話?她拉著妹妹一起離去。

    謝凌雲好一會兒才想起陳清口中的四哥是哪一個。那人叫什麼來著?哦,是了,陳崢。

    薛氏有孕以來,就將府中事務交給了三個姑娘。小事她們姐妹商量,大事仍由薛氏做主,倒也不出差錯。薛氏如今對衣食方面格外小心,凡入她口之物都由心腹親自動手,絕不假手與他人,一應香料也全都撤了,恐有人從中做手腳。

    期間,馮姨娘曾送來小兒衣物向薛氏示好。可惜她剛離去,薛氏便命人丟掉了這些東西。

    岳姨娘的事,薛氏還記得清楚。

    又兩日,馮姨娘身體不適,請了常來看病的祝大夫給開藥方。

    馮姨娘對旁人不放心,教兒子懷信親自去藥房抓藥,還特意叮囑兒子,她前幾日,不小心撞到桌子上,身上青了一大片,問問藥房的大夫需要什麼藥,帶回來一些。

    謝懷信挑了挑眉,拿著藥方離去。

    取了藥後,馮姨娘也開始日日讓人在廚房守著藥爐煎藥。有時,她還會親自去看看丫鬟是否偷懶。

    謝家的廚房這下有兩個爐子煎藥,一個是太太的安胎藥,一個是馮姨娘治病的藥。

    聽說馮姨娘也每日煎藥,謝蕙思索了許久,終是悄悄去找了薛氏,說道:「母親提防些,當初我姨娘就是……」

    說起早逝的岳姨娘,她心中黯然。

    薛氏輕輕拍拍謝蕙的背:「蕙兒放心,我心裡有數。」

    其實自馮姨娘病後,薛氏就沒再喝過大廚房煎的藥。——大夫說,她這一胎極穩,沒必要喝安胎藥,喝多了反而對身體不好。但是這藥嘛,自然還是要煎的。

    馮姨娘暗地觀察打探了幾日,發現給薛氏煎藥的人由原本的劉媽媽變成了謝蕙。她先是不解,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謝蕙這丫頭,是在討好巴結薛氏呢。也真是蠢,難道尾巴搖的歡快些,薛氏就能給她找個好婆家不成?

    姨娘不是好東西,女兒也不是什麼好貨!

    馮姨娘不待見薄命的岳姨娘,對她女兒自然也沒多少好感。她暗暗琢磨了一陣子,心說,或許還能一箭雙鵰呢。

    謝蕙給阿娘煎藥,這讓作為親生女兒的謝凌雲感激而慚愧。按理說這事應該由她來做才是。

    &了吧,你才多大?我還怕燙著你呢。」謝蕙道,「阿芸,你就別跟我爭了。你陪母親說話就好。要是我姨娘還活著,要是我姨娘還活著……」

    她說著說著聲音哽咽,低頭掠頭髮之際,擦拭了一下眼角:「你就當是我為娘做點事吧。」

    謝蕙說的含糊,謝凌雲心裡也酸澀。她心說,那就由二姐姐去吧。可是,二姐姐也才十二歲啊,並不是一個能讓人完全放心的年紀。

    謝凌雲將自己的擔憂說給母親聽,薛氏只笑了一笑:「阿芸長大了,知道擔心娘了。」

    &麼能不擔心?」謝凌雲嘀咕,阿娘這個時候懷著身孕,不比平時,丁點馬虎不得。她輕聲道:「那阿娘喝藥前我得先看看。」

    她勤修內力,五感靈敏,阿娘喝的藥是什麼顏色,什麼氣味,她記得很清楚。——劉媽媽不止一次念叨,說安胎藥很重要,不能有分毫差錯。既是如此,那肯定得萬分小心啊!

    薛氏笑吟吟地看著女兒,點頭道:「行行行,聽你的。」

    阿娘這態度,分明是把她當小孩子,謝凌雲很發愁。她是認真的,安胎藥送來,她要先研究一下。

    這一看不要緊,還真給她發現了問題。黑乎乎的湯藥,看著跟以往沒分別,不過氣味可就不同了。

    &娘,這藥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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