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春光明媚,然而楊水起卻覺空氣之中都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蕭瑟愁苦。
廊廡之下,蕭吟的背影挺拔,然而透露著無限的疏離。
楊水起道:「蕭二哥哥,我當真......」
「當真知錯了嗎?」蕭吟回過身去,看著楊水起道:「你這人,嘴巴裡頭可有真話,言行舉止不一,將他人當做消遣玩樣,有意思嗎?」
蕭吟生得精緻好看,眉目輕斂,長睫下隱著一片陰翳,不過短短一句話,說得楊水起啞口無言。
楊水起訥訥道:「蕭吟......我不曾,我不曾將你當作消遣。」
「還說不曾嗎,即便家中有事,可事先知會我一聲,很難嗎。」
口口聲聲說著心悅於他,可她最下意識的舉動便已經透露出了她的本心。
蕭吟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煩悶,只當是楊水起口服蜜餞,玩弄於他,才生了氣性出來。
對,就是這樣。
不是這樣,又是為何。
肖春說她沒有那麼喜歡蕭吟,是因為她了解楊水起,可蕭吟,自己能從她的舉動之中感受出來。
楊水起急得臉色通紅,眼眶又不自覺紅了起來。
眼看蕭吟轉身要走,楊水起情急之下,竟動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若是有人路過,定會叫楊水起這個舉動驚個半死。
「昨日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為,是爹爹,所以我才會心急,一著急,便什麼事情都忘記了。你等了我半個時辰,生氣也是應該,我死纏爛打,你不喜歡也是應該。可是,你說我在作弄你,消遣你,我真的沒有。當時在長安街,二哥哥救下了一個小乞子,那天,我也在,但二哥哥不曾看見過我。二哥哥笑起來很好看,我從前都沒見過。我真的......真的沒有作弄你......」
「我想要同蕭二哥哥成婚,是真心的,不是假的,若是假的,便叫我天打雷劈。」
她惡毒地起下了誓言,似是在對蕭吟,也像是在對自己的。
她不知道她究竟喜歡蕭吟什麼,只是那一刻,就那一刻,她想,蕭吟這人,應當是個很好的人吧。
她們一家的人都不大好,但,楊水起她就喜歡好人。
像是蕭吟這樣的好人。
楊水起這一番話說得太過直白,直白得像是在說什麼虎狼之詞,江北和肖春都有些聽不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退到了一邊。
楊水起說完了這一番話,卻許久沒有聽到蕭吟的回答,可他好像應當也沒有生氣,因為,若是生氣,他現下一定會拂開她抓著他袖子的手。
她抬頭去看,只能見到蕭吟的耳朵連著脖子下面竟紅成了一片,脖頸上似乎還有青筋跳動。
他本就生得膚白清瘦,就這樣紅了一片,尤其明顯。
楊水起忙鬆了手來,愣道:「蕭吟......你脖子怎麼紅成了這樣啊......」
若非知道楊水起真是這樣呆笨遲緩,蕭吟險些以為她是故意的了。
蕭吟捂著發紅的耳朵,不自在道:「氣悶,堵得慌。」
「悶嗎?」楊水起覺著這樣的天氣剛剛好啊,春天的傍晚是最舒服的時候了。
她喃喃道:「蕭二哥哥怕熱啊。」
楊水起對其他的事情,洞察力素來不弱,可在男 女之情上,恐怕是連木頭疙瘩蕭吟也不如,全靠這厚臉皮來撐著了。
蕭吟不再繼續順著這個話題下去了,他放下了遮掩紅暈的手,不自然地側著臉道:「下次莫要再說這些話了,女子說這些終究是不好。若是叫人聽見......」
楊水起聽到他這話,一下子蹭到了他的面前,「蕭二哥哥,你是在擔心我嗎。」
蕭吟後退一步,沉下了嗓音,道:「楊水起,不要這樣。」
楊水起自知逾矩,不再動作,以為自己又惹了他不高興,雙手垂在身側,有些無措地立在一邊。
蕭吟看她這樣,也終不再說些什麼,留下一句,「再不跟來,天要黑了。」便轉身離開。
楊水起心下一喜,知道蕭吟約莫是不生氣了。
蕭吟果然只是嘴巴硬些。
她提著裙擺邁著小步趕緊跟了上去。
*
待到楊水起歸家的時候,約是過了酉時,楊風生在垂花門那處堵著她。
他立在門旁,看著楊水起屁顛屁顛從外頭跑來,便氣不打一處來。
「楊水起。」
楊水起被點了名,老老實實停在了楊風生的跟前,「誒!哥哥喚我做什麼?」
楊風生睨她一眼,道:「每天都要這個點回來,肚子不餓?」
楊水起老老實實答道:「有些餓的。」
說罷,肚子不合時宜發出了一聲咕嚕聲響。
楊風生聽到這個聲音,罵道:「你是腦子叫驢踢了一腳是不是?蕭家的測驗於你而言,算得了什麼,你非要用這次機會去往蕭吟身邊湊,每天餓著肚子,遲早有天胃裡頭要吐酸水。」
他見楊水起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咬牙道:「行啊,你不顧念你自己的身體,也叫蕭吟跟你一塊挨餓,他被你黏上,也真是叫倒了霉。給我聽著,明日莫要再待在那裡了,一散學就給我回家!」
楊水起看著險些氣急敗壞的楊風生......當然是沒將他的話放耳朵里了。
而且,倒是楊風生提醒她了,蕭吟的肚子也是會餓的。
這樣想著,她心裡頭又盤算起了自己的小九九來了。
楊風生看出她在走神,拍了掌她的腦門,道:「又在憋些什麼壞屁。」
「哥哥!!」楊水起挨了一腦門,氣得大喊,她道:「哥哥能不能給我娶個嫂嫂回來,成天管我做甚!」
「楊水起,我管不得你了是吧?」
眼看楊風生想要擼袖子,楊水起趁他不備,從他面前鑽走,還沒跑出幾步,就聽到楊風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會用完膳,同我去給娘,還有祖父祖母上香。」
楊水起「嗯」了一聲,算是應下這話。
用完了膳後,楊水起去了祠堂裡頭的時候,楊風生已經跪在裡頭,楊水起上了香之後,也跪到了他的身邊。
「哥哥,娘是什麼樣子啊。」
楊水起的母親是在她出身後的一年去世的,算起來的話,她就是連她的面也不曾真正見過。
「娘嗎?記不太清楚了。」
楊風生的記憶中,他們的母親宋氏,總是苦著一張臉,他不常常見她笑。
直到楊風生五六歲那年吧,楊奕中狀元,入翰林,宋氏喜極而泣,他們後來在京城還沒待多久,宋氏生下了楊水起之後,竟就一直臥病在床,後來沒過一年,就撒手人寰。
當年楊奕本一貧如洗,就連懷著楊風生的時候,還得沒日沒夜的刺繡來補貼家用,宋氏一直跟在身邊不離不棄,可好不容易,楊奕有了前途,她卻再沒能享福。
宋氏的棺槨不在京城,也在長都老家,和楊奕的哥哥他們埋在一起。
宋氏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楊風生只記得,宋氏即便後來每天以淚洗面,卻還要總是在他們面前強打起笑。
她的淚眼,楊風生現在都還清晰記得,卻始終不敢回憶。
他道:「娘,爹爹這些年,過得也很好,你不用再擔心了,小妹也長大了,很好很康健。」
楊水起剛生下來的時候只有巴掌點大,險些夭折。
後來,楊奕帶著他去一個香火旺盛的寺廟裡頭不吃不喝跪求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下來。
楊風生用手肘拱了拱楊水起,道:「你呢,每次來都不吭聲,好歹也說些話。」
「說......說什麼。」
宋氏對於楊水起來說,太過陌生,她即便是想要說,卻也不知道該去說些什麼。
楊風生知她心結,也不逼她,只道:「好,陪陪她也成。」
祠堂外頭刮著夜風,屋內,兄妹二人靜默無言,就這樣跪了許久。夜晚寂寥,石暖苔生。
楊水起因著明日裡頭還要早起去學堂,便先走了,只留下了楊風生一人在這。
沒有一會,正為從外邊進來,他稟道:「公子前些時日讓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方家小姐的相看對象不是京城本地人,好像來自杭州府申家,申家家裡頭有個舉人老爺,在杭州府當知縣,後來那家的公子進京科舉,也不曉得是怎麼同方小姐認識上了然後那申夫人就從杭州府來了,現下正住在王家」
說到了這裡,正為的聲音越來越輕,悄悄地覷著楊水風生的神色。
只見得那雙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
申家知府
好大的派頭。
楊風生知道王家那些人的秉性,便道:「繼續查,查清楚了,姓申的為人脾性一清二楚,皆要查。」
*
翌日,散學之後,楊水起和蕭吟先後腳到了水榭之中。
楊水起的手上還提溜著一個紅花梨木食盒,她在蕭吟翻書之前先開口道:「蕭二哥哥,昨日我歸家之後,發現肚子餓得厲害,想來二哥哥也是要餓肚子。今日我帶來了桂花糕,二哥哥先吃幾塊吧。」
眼看蕭吟想要推拒,楊水起忙補上一句。
「這是起了個大早做的呢,蕭二哥哥吃幾塊吧。」
楊水起本就要早起,若是要再做個桂花糕,那便要起得更早些。
蕭吟不喜甜食,可看著楊水起眼下一片烏黑,又是想到她今日在課上頻繁打瞌睡,還是抬手拿了一塊放到嘴巴裡面。
桂花糕的外表晶瑩剔透,拿到嘴邊依稀能聞到淡淡的桂花香。
本以為楊水起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做出來的糕點應當也是不盡人意,又加之蕭吟本就不喜甜食,本想吃一口便罷了。
不想出乎他的意料。
糕點入口帶著一股濃厚的桂花香,糕體細膩可口,卻沒有想像之中的甜膩。
蕭吟用完了手上這塊,還動手拿了一塊。
少年的手很好看,手指骨節分明,白皙修長,宛若瑩潤通透的白玉,就連那桂花糕拿在他的手上,品相都無端高出了幾分。
楊水起則就在一旁彎著眼睛看著他。
她從前在家中的時候便愛搗鼓這些吃食,給楊奕吃,給楊風生吃,因楊風生的嘴巴叼得很,楊水起這技藝也越發精湛。
總之,吃過她糕點的,還不曾有說不好的。
她猜得出來蕭吟不喜歡甜食,便特意將其做得淡了些,看得出來,這盤桂花糕果真是對他胃口。
楊水起也自顧自拿了一塊放到口中。
微風拂過水榭,少年少女的髮絲被輕輕吹動,交織在了一處,不遠處卻站著幾人,正在看著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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