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並未太過解釋,只是說了句「叔父老了」話語後,蔡鞗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江南是朝廷重稅之地,原本朝廷想要宰殺些養肥了的商賈,結果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眼看著整個江南一團糟,無可奈何,只得讓蔡卞前往杭州,替代太過急躁的蔡攸。
蔡卞身份特殊,是熙寧改革黨一員,而且還是王安石的女婿,無論平復江南亂局,還是流求島的事情,都需要可以制約杭州蔡府之人,蔡卞也成了江浙制置使最佳人選。
蔡鞗想要離開杭州暫避風頭,沒想到朝廷遣派了蔡卞前來,也只能將行程向後暫推兩日,幫助這位改革派叔父穩住江南局勢。
相比帛錦,糧食要容易許多,至少蔡鞗是這麼認為,在高賦稅盛行的時代,能夠成為糧商的也必然是實力雄厚且與官府有很大關聯的商賈,穩住局勢並非太過困難,但有個先決條件,就是消除市井商賈們的疑慮。
在蔡卞前來杭州的第二日,蔡鞗第一次進入杭州大牢,與開封府時的監牢差不多,低矮到了助跑就能翻越的院牆,牆壁上寫著標語,東側是男牢房,西側是女牢房,幾乎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或許是天氣太過燥熱,剛一腳踏過監牢院門,就見一個個木籠擺在院中。
「五弟?」
「五弟,我是四表哥蘇侗,五弟……五弟……」
蘇侗的大叫登時引起二三十個牢籠騷亂,全都回頭看向蔡鞗、十七兩人。
「小五衙內,真的是小五衙內!小五衙內來救咱們了……」
「五公子,我是……」
「五公子……」
「鞗兒……」
……
「都閉嘴!」
牢頭一聲怒喝,亂糟糟的監牢大院瞬間寂靜下來。
「五衙內請。」
牢頭讓開了些身子,蔡鞗一一將人看過,心下卻不斷暗罵自己的虛偽。
「諸位莫急,今日鞗接你們回家。」
話語剛說完,整個監牢一片寂靜,任誰也沒有想到幸福會來的這麼快,下一刻,整個監牢炸了鍋。
「表弟……表弟……」
「這是真的嗎?嗚嗚……王家沒有勾結妖人……嗚嗚……」
……
老淚縱橫的,歡呼雀躍的,急切著要出去的,呆滯不敢相信的,整個監牢大亂,外面的混亂引起更多囚徒騷動,蔡鞗只是向牢頭點了點頭,帶著十七自顧自走入屋舍,這裡才是真正的監牢。
惡臭、陰暗、壓抑……
蔡鞗從過道走過,兩側囚牢中伸出無數髒污手臂,牢頭在前領路,獄卒不時就是棍棒敲下……
「小五衙內,俺馬九殺過七人,只要放俺出去,俺馬九的命就是小五衙內的!」
「小生王文書,願意入學堂教授童子……」
「小五衙內……小五衙內……」
……
「肅靜……肅靜……」
「砰砰砰……」
獄卒木棍不住敲砸亂伸手大叫囚徒,未能及時縮回手臂挨了木棍囚徒,或大叫呼痛,或大罵獄卒……
王貰、孫邃、蕭寶軒……十餘個頭髮花白老人竟擠在一間狹小監牢裡,全奮力看向緩緩走來的蔡鞗,角落裡的蘇仁禮胸中莫名生起一股憤怒。
「背信棄義的小雜種……」
話語還未吼盡,一旁的趙端禮大怒,一把將蘇仁禮推了個踉蹌。
「若非是你蘇家無義,我等家族又怎會落得如此地步?小五衙內來救我等,你若想死在這裡,那就死在這好了!」
蘇仁禮激起了其餘十餘個老人怒火,一想到自己家族落得如此悽慘地步,紛紛圍上前,眼看著就又是一場圍毆。
蘇仁壽、蘇仁嗣大驚,忙上前阻攔,眼看著三人又要吃了大虧,蘇仁壽心驚膽戰指向監牢外。
「現在都……都什麼時候了,眼看著就要脫出牢籠,若……若再發生個意外,豈不是因小失大?」
也不知道牢頭是如何想的,竟把他們都關在了一間狹小牢房內,蘇家的子女也是一般,全都打亂混在一起關押,這可讓一干蘇家人吃了老鼻子大虧,只要一干老頭混戰圍毆時,下面小一輩也同樣混戰在一起,每一次官府審訊蘇家後,無可避免的發生一次混戰,每一次都是蘇家老幼吃虧。
聽著蘇仁壽話語,王貰一把拉住蕭寶軒,冷冷看著蘇家三兄弟。
「蘇仁禮、蘇仁壽、蘇仁嗣,你們記著了,旦有我王氏子孫在世,這仇就休想了結!」
蕭寶軒鼻息粗重,指著三人大罵:「蘇家旦有人在,我蕭家誓不罷休!」
「對!誓不罷休!」
一幫頭髮花白老兒憤怒大吼。
「哼!」
王貰抬臂壓住眾人憤怒,看著蘇仁禮三兄弟冷哼不屑。
「我等家族損失無數,在監牢裡更是死了二三十人,可那又如何?我王家還有三成家業餘存,你們蘇家……此時已經全沒了吧?全被貪官吞了吧?」
「哈哈……」
「報應不爽——」
王貰怒吼,蘇仁禮三人面色大變,知道各家與蔡鞗私下裡做的交易,原以為那該死的落井下石小兒會把他們全弄死在監牢中,可現在……
蘇仁禮、蘇仁壽、蘇仁嗣三人腸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當日也當與那該死的小雜種做些交易。
各家為了保存僅有翻本家業,即使嚴刑拷打,活活打死了數十人也未能讓他們開口,蘇家在監牢中成了所有人圍攻對象,遠不似各家相互依靠、支持,也或許有用錢財保命念頭,並未有太多抵抗就被奪取了所有家業。
原本已經絕望,如今蔡鞗卻前來接他們出去,蘇仁禮心下憤懣惱怒,也成功的再次激惱了一幹頭發花白老人。
監牢裡陰暗、壓抑、絕望的讓人發狂,進了這裡,每個人都知道沒了任何希望,又總是期望虛無縹緲的希望。
勾結妖人造反作亂,幾乎是誅族罪名,又如何有人相救?
所有人都知道,蔡鞗是不可能救他們,不可能將僅有的三成家業還給自己,卻又一遍遍告訴自己,一遍遍在監牢裡說著開封監牢之事,欺騙、麻木自己,而現在觸手可及的希望就在眼前,蘇家竟還想趁機作亂……
走在僅兩人可並行的過道里,耳聽著囚徒們伸手說著各式各樣奇葩請求,不明白這些人怎麼了,他又哪裡知道,正是那些老人們不時說著他在開封打砸監牢事情,說著不問罪過撈人事情,這才有了今日詭異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