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內。
於野尚在踏上靜坐,驀然睜開雙眼。
窗外,一片烏黑。
隔壁卻傳來房門開啟的動靜,緊接著樓梯響起一陣「吱呀」聲。
於野吐了口濁氣,伸開雙腿,慢慢站起。
即便不用神識,也能察覺隔壁的幾間客房已撤去了陣法。而客房的主人,桃瘋等六位道門弟子正一一離去。
寅時未至,竟已動身了?
便於此時,耳邊忽然響起傳音聲——
「於野,好自為之!」
因為謝絕了桃瘋的邀請,所以人家不告而別。而夢青青倒是念及舊情,離去之際與他打了聲招呼。
於野伸手拿起斗笠。
自從找到海船之後,這兩日一直在鎮子裡溜達。已打聽清楚,停放海船的海灣,為陳家灣。陳家的少莊主,名為陳虎,人稱化州阿虎,以買賣藥材為生。名下的百草藥棧,開遍大澤各地。據說此人行走江湖,交遊廣闊,卻沒聽說他與道門有關。既然如此,陳家莊怎會有修士出現呢?對此,於野想不明白,也不敢莽撞,唯有等待海船啟航之日,再去弄個水落石出。
推開房門,循著樓梯來到院子裡。
夥計挑著燈籠,並揉著睡眼、打著哈欠。
於野拿出一塊銀子遞給夥計,就此離開了南澤客棧。
漆黑的街道上,已沒了人影。桃瘋等六人已施展輕身術走遠了。
於野腳尖點地,飛身躥起三丈多遠,化作一道淡淡的身影,穿過無人的街道疾行而去。
剛剛繞過鎮子西頭的龍崗,前方出現六道人影。其中一道嬌小的人影回頭一瞥,神色中似有驚訝。
於野稍稍放緩去勢,便聽傳音聲響起——
「於野,你籌到船資沒有?」
「沒有。」
「與桃兄說個情」
「不必!」
「既然如此,你跟來作甚?」
「若能登船,則罷。若是不能,與諸位送個行!」
桃瘋等人的好意屢次被拒,已懶得搭理於野,唯有夢青青與他暗通消息。
片刻之後,已抵達陳家灣。
碼頭一側的莊院門前,燈火通明。碼頭之上的大船,也掛著一串燈籠,人影晃動。
「少東家!」
「呵呵,諸位高人不必客套,喚我阿虎便成!」
桃瘋等人落下身形,一個個舉止灑脫。
莊院門前的人群中,有精壯的漢子,也有婦孺與老人。一位年輕男子越眾而出,舉手相迎。
「此乃船資,六千金,一錢不少,請少東家過目!」
「砰、砰——」
桃瘋抬手一揮,幾個錢袋子落在地上。
「呵呵!」
年輕男子笑了笑,道:「莫怪阿虎貪財,此去海途遙遠,風雲變幻,但有不測,便是血本無歸啊。故而與諸位先行討一筆賣命錢,以養活我陳家子弟的家小。之所謂,富貴險中求,命在險中丟。你我還當攜手共進,患難同行,方能劈波斬浪,最終抵達彼岸!」
幾個壯漢走過來,合力將錢袋抬進院子。
桃瘋拍了拍胸膛,正氣凜然道:「少東家,您儘管放心。此去但遇不測,桃某與五位道友一體擔當!」
「哎呀,有六位高人鼎力相助,阿虎無憂也,先行謝過了!」
自稱阿虎的少東家,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襲青絲長衫,五官清秀,笑容隨和。這位富家公子不僅擅長言辭、能說會道,而且為人精明,處事沉穩。
只見他舉起雙手,躬身一禮。桃瘋等人滿面春風,各自含笑還禮。而他抬眼一瞥,又好奇道:「咦,不止六位高人,還有一位」
眾人循聲看去。
只見幾丈之外,一個帶著斗笠的年輕人默然佇立。他跟著幾位道門高人來到此處,此時卻獨自站在一旁。
桃瘋搖了搖頭,道:「哦,此人與我等無關!」
曾經的於兄弟,如今已沒名沒姓。
阿虎凝神打量,舉手道:「敢問」
於野沒有答話,而是摘下斗笠。
「哦?」
阿虎抬手一指,意外道:「我認得你——」他往前走了幾步,上下打量道:「呵呵,想不到又見面了,個頭長高了,模樣一點沒變」
桃瘋等人面面相覷,神色莫名。
卻聽阿虎問道:「敢問如何稱呼,有何指教,要不要來一罐硃砂呀,哈哈!」
桃瘋等人又是微微一怔。
於野微微一笑,戴上斗笠,舉手道:「本人於野,拿不出船資,欲搭船出海,少東家能否行個方便?」
這位陳虎,便是在草本鎮遇見過的年輕男子。當時他去鎮子上的百草藥棧購買硃砂,與其有過一面之緣,卻因對方提到煉丹之術,引起了他的猜疑。而來到化州鎮之後,再次見到百草藥棧,他並未想到此人,誰料那位舉止怪異的年輕人,正是陳家灣的少東家。
「你便是於野」
阿虎再次舉手指向於野,忽又詭秘一笑,搖頭道:「你於野搭乘海船,我阿虎不要一錢銀子。」
桃瘋等人再次默默換了個狐疑的眼色。
淺而易見,於野與阿虎或許見過,卻並不相熟,也沒有交情,為何不要他的船資?
於野點了點頭,以示謝意,毫無驚喜的樣子,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呵呵!」
阿虎呵呵一樂,揮手道:「時辰差不多了,諸位請——
在他的帶領下,眾人奔著碼頭走去。
於野低著頭隨後而行。
夢青青落後幾步,傳音道:「我等忙著籌措船資,你卻空手登船,其中必有緣由,能否如實告知?」
「你讓我說什麼呢?」
「哼,說什麼,你該清楚。你前來送行,卻將自己送上船」
於野沒有理會夢青青的怨氣,他真的無可奉告。阿虎為何不要船資,他也不知道。不過,這其中必有蹊蹺。他悄悄散開神識,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便是婦人與老人也沒有放過,而除了桃瘋六人之外,再也沒有發現一位修士。
碼頭上,擺放著供案與三牲祭品。
阿虎點燃香火、灑下酒水,帶著眾人躬身行禮,祭拜天地神靈,祈求一帆風順與來去平安。
桃瘋等六人,也跟著祭拜。幾位道門弟子同樣有所祈求,但願此去機緣不斷、仙道有成。
在場的眾人,無論男女,不管老少,皆神色虔誠。
卻有例外。
於野站在人群後頭,抱著膀子,並未參與祭拜,而是打量著停靠不遠處的海船。
他如今依然敬畏天地,懼怕強大的對手,卻不再相信神靈的庇佑,也不會將個人生死寄託於看不見、摸不著的縹緲存在。
十餘丈的海船,在黑暗中顯得頗為高大。船頭沖西,直指海灣的出海口。船尾掛著一串燈籠,隨著海風輕輕晃動。船尾的船樓,共有兩層。上層為欄杆環繞,可居高遠望,還有一根船舵,用來掌控航向;下層隔成幾間小屋子,應為居住的地方。甲板之上,則是堆放著油布遮蓋的貨物。另有一截跳板搭在船舷與碼頭之間,以便上下行人與搬運貨物。還有幾個壯漢守在跳板兩端,等待著啟航時刻的到來。
而船艙內的情形,一時看不清楚。厚重的船板擋住了神識,也遮住了這條海船的隱秘。
「諸位,登船——」
祭祀過罷,眾人登船。
於野跟著來到船上,轉而倚著船舷往下觀望。
幾個漢子撤去跳板,接著響起三聲爆竹。隨著竹篙支撐划動,大船緩緩離開碼頭。卻見陳家的婦孺老幼連連揮手送別,還有人低頭抽泣而難捨難離。
片刻之後,大船駛出海灣。
恰逢一陣北風吹來,便聽一聲大喊:「起帆——」
「呼啦啦——」
十多個漢子扯起三道風帆,一根根繩索猛然拉緊。緊接著兩個漢子轉動船舵,兩個漢子撐著竹篙,大船就此往南而去,一頭駛向茫茫的大海深處。
此時,天色未明。
於野站在船頭,回首遠望。
化州古鎮,尚有燈火閃爍。片刻之後,小鎮連同海灣已與群山融為一體,並漸漸的消失在黑暗之中。而天穹之上,閃爍的晨星異常明亮,仿佛在指引航向,又好似提醒人們,迷航之時,莫忘歸途。
而此去大海無盡,山高水遠,路途漫漫,歸期未有期
須臾,一輪紅日躍上海面。
漫天的朝霞之下,海水映紅如火。桃瘋等人目睹著海天美景,仿佛前程似錦,頓時激情滿懷,一個個振奮不已。
「諸位道友、諸位道友,他日修仙歸來,你我攜手共創大澤道門,如何?」
「便依桃兄所言,今日七月十八,夏末秋初時節,在此立下誓言。我大澤同道六人,前往蘄州拜入仙門,一旦修為有成,必將返回重振道門而還我大澤道統!」
「安兄所言大善,何某再加一句,便以六十年為期,想必那時你我均已修為築基!」
「桃兄、安兄、何兄、羅兄,與我師兄,皆天資聰慧、根骨不凡,修為築基水到渠成。而我一個女子,甘為末進。來日道門復興,便倚仗諸位兄長了!」
「青青說笑了,我羅塵豈敢與幾位兄長相提並論。桃兄與羽兄,已修至鍊氣五層,北齊山一戰,力斬築基高人,小弟敬佩不已」
「羅兄弟有所不知,斬殺南山,桃兄居功至偉,正是他挺身而出,力挫蘄州眾多高手,一舉毀了北齊山」
「哈哈,此乃諸位道友之功,桃瘋豈敢專美」
海船已遠離了大澤,桃瘋等人也沒了戒備,振奮之餘又是立下豪言壯語,又是講述起北齊山一戰的驚心動魄。
阿虎,依然帶著幾個漢子守在船樓之上。
於野獨自待在船頭,倚著一堆貨物。他眺望著天邊的朝霞,神色中若有有所思。
船樓前方,有個洞口,連著一截木梯,通往甲板下方的船艙。
便於此時,洞口中走出兩人。
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乾瘦,臉色發黃,神色陰沉。只見伸手拈鬚,冷笑道:「呵呵,真是好本事,竟然殺了南山,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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