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以後,幼幼開始策劃以身相許的事。
同居一室這麼久了,一張床上都躺過了,他們還沒有坦誠相見,這不合常理。如果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不可能對她沒性趣。要麼就是他用他強大的理智壓制了他的欲望,嗯,一定是這樣。既然已經認定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魚水之歡的事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關係呢?
於是,幼幼買來了性感黑絲內衣和小粉紅的吊帶睡裙,洗完澡香噴噴地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她都已經暗示得這麼明顯了,他如果還按兵不動,那就太不解風情了。
終於,莫四海察覺到了她的企圖。
他向她走過來,眼神不同以往,熱烈而堅定。
幼幼的心呯呯亂跳,腦海中迅速閃過自己看過的唯一一部三級片,《色即是空》當中的鏡頭。好羞澀,怎麼辦?
莫四海注視著她,薄唇輕啟,「我跟你爸爸達成了協議,他答應去自首了。」
等一等,他剛才說了什麼?
幼幼花了幾種鐘的時間,才消化了他剛才說的話。剛才還面若桃花的模樣瞬間垮塌,身體像是掉進了冰水裡,心尖尖開始發寒。
那個人是生她養她,一直縱容她寵溺她的父親,他雖然犯下大錯,但他對於自己,只有恩情,沒有虧欠。他強迫她出國,雖然沒有考慮她的感受,卻也是一廂情願地為她好。氣頭一過,她便不忍心再責怪他。
這些天,她其實也很想回去看一看他,他年輕時天天應酬喝酒,落下了嚴重的胃病。又天天擔心著她,一定沒好好吃飯吧。校運會時看到他,比先前瘦了一圈,臉上都泛著青色。她表面上拒他千里,心裡卻是不忍的。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希望能說服莫四海原諒父親,甚至於今晚的以身相許,也是她為討好他準備的賄賂。
只是,她還沒有開口,他已經先發制人。
「協議?什麼協議?你們都不需要問一下我嗎?」她顫顫地開口,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他去自首,我回欣悅上班。」莫四海簡略地說。
「他是我爸爸,是我最親的人,你一定要逼他去坐牢嗎?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原諒他嗎?」幼幼激動地吼了起來,「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我不能再讓他離開我,求求你,放過他吧!」
縱然心疼,他還是一臉決然地說,「我說過,我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可憐就原諒一個人的可恨。錯了就是錯了,他應該接受懲罰。他失去的只是幾年的自由,而我父母,失去的是他們的生命。」
「這世上還有許多殺人犯,□□.犯,他們也還逍遙法外,你為什麼不去抓他們?我爸爸是犯了錯,但他是無心之失,他不是故意的。這些年,他也很愧疚,你的獎學金,勤工儉學的機會,都是他拜託謝校長安排的,他也想盡力彌補對你的傷害。這些事是謝校長告訴我的,他隻字都未提過,他把所有事都放在了心裡。他不是一個壞人,那是一個意外……」幼幼哭著哀求,「你要懲罰他,可以有許多方式,為什麼一定要他去坐牢?」
莫四海靜立片刻,鄭重地說,「這也是他自己的決定。你知道那天晚上開車撞你的人是誰嗎?是張益明,你爸爸以前的司機。就是他替你爸爸頂罪坐牢的。他想用這個秘密敲詐你爸爸,被你爸爸拒絕了,所以他想報復。他知道你爸爸最看重的就是你,所以他把目標選定了你。只要你爸爸去自首,張益明也會判包庇罪,他們兩個都要承擔法律責任,這樣,你就安全了……」
幼幼泣不成聲。
蔡明忠坐在辦公桌前重讀紀伯倫的《你的孩子》,手指撫過桌上和女兒合影的相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重重落下。公司陷入經濟危機的時候,他沒有哭,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時,他沒有哭,十年來兩次落淚,一次是為妻子的離世,一次是今天,因為思念自己的女兒。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他們是生命的子女,並渴求生命
他們是通過你而降生,而不是從你那裡來
與你一起生活,但他們並不屬於你
你可以給予他們愛,但不是給予你的思想
因為他們擁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給予他們肉體的寓所
卻給不了靈魂的家
因為他們的靈魂是屬於未來
你無法探訪,甚至無法夢想
力求象他們那樣,別試圖讓他們象你這樣
因為生命是沒有退路,更不是與過去同步
他如箭般往前射出去
給你的孩子當一把弓吧!
生命的射手
看到了通往無盡未來的道路
他強而有力彎曲你這把弓
以便能使那箭飛得又快又遠
樂意地被彎曲在他的手中吧!
因為他既愛那飛翔的箭
也愛那穩定堅韌的弓
……
不知不覺,女兒已經長大了。如詩中所說,他可以給她愛,但給不了她思想,可以給她居所,卻給不了她靈魂的家。總有一天,她會離他而去。
他推掉了今天所有的會議和應酬,靜靜地坐在辦公室中回味往昔和女兒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第一次將她抱在懷裡,第一次聽她叫爸爸,第一次收到她親手做的賀卡,第一次帶她去旅行……一個下午,就在回憶中悄然流逝了。
夕陽映照著江面,染成一片璀璨的金色。刺眼的陽光從江面反射過來,令他睜不開眼。他走到窗前,將窗簾拉上,又回到座位。看看時間,已經是五點半了。一分鐘後,他再次站起來,拿了車鑰匙,快步下樓。
下班高峰期,路上車水馬龍,車子行進得非常緩慢,他想見女兒的心情非常迫切,仍不急不躁,穩穩地開著車。自從那次事故後,他再也沒有酒後駕車,不搶黃燈,不超速。釀成的大禍已經無法彌補,唯有從此以後謹小慎微。
開了四十分鐘,他終於到了女兒現在居住的小區。
他把車停在門口,又在小區里站了幾分鐘,抽了一根煙,才上樓去。他難以想像,自己嬌生慣養的女兒,竟然在這樣嘈雜混亂的環境中生活了那麼久。他的心裡也因此更添了一絲苦澀,他給她最好的,最貴的,卻不是她最想要的。
終於,他站到了莫四海家的門口。裡面有燈光,剛才在樓下的時候,他已經確認過了。
他抬起手,準備叩門,卻遲遲沒有落下。
門突然開了,幼幼拎著一袋垃圾,準備下樓扔掉,看到門外站了一個人,她先是嚇了一跳,然後愣住了。
「幼幼。」蔡明忠喚道。
「爸爸,你怎麼來了?」幼幼驚訝地問。
「幼幼,今天能陪我吃頓飯嗎?」當蔡明忠提出這個請求時,自己也覺得心酸。他是一個失敗的父親,連邀自己的女兒吃頓飯,也不能理直氣壯。
眼前的父親,清瘦了許多,眼裡滿是懇切,卑微得令她不敢直視。她的心揪成一團,快要窒息,想到他為她作出的犧牲,眼淚像春天的池水一樣一點一點漫上來。
還未回答,屋內的莫四海已經開口,「就在這裡吃吧。」
這是幼幼第一次跟父親和男朋友一起吃飯。若在以前,這一刻她會多麼幸福,此刻卻只覺心酸。這兩個人,她無法說服其中一個,也無法放棄其中一個。
蔡明忠對莫四海說,「五年前我就應該去自首的,但那個時候幼幼還小,我放心不下,現在我可以放心了,你肯為了救她不顧自己的性命,我相信你一定會像我一樣照顧她,保護她。欣悅地產是以幼幼媽媽的名字命名的,是我和她媽媽的心血,我是打算做到上市公司的,你要替我好好管理公司,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說完,又轉向幼幼,「幼幼,你不要怪莫四海,他做的是對的。一個人犯下大錯,就算能瞞天過海,也瞞不了自己的良心。一個人心上有掛礙,是永遠也不會得到解脫的。我要謝謝他讓我有坦誠一切的勇氣。」
也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