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大門緊閉,僅剩的幾個人死死把守著,不讓趙佑真受到一點傷害。正在曹輝也打到麻木的時候,幾個敵人紛紛中箭倒地,他驚喜地喊道:「梁指揮?」
這一喊不打緊,趙佑真欣喜萬分,打開門沖了出來,開心地大喊一聲:「輔明,你終於來啦!」
太后的護衛中,領頭的是馮巍。夏太后對他稍加提拔,他便對太后死心塌地。打到如今,他自知必敗無疑,反正都要死,死前還不如拉個墊背的。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跟頭越過曹輝,劍尖直抵趙佑真的脖子。趙佑真嚇得跌坐在地上,眼珠子都快崩裂出來了。
王如意懊惱地拍了大腿一下,心想,剛才著急了,不應該急著幫皇上的,萬一皇上敗了,太后那邊可怎麼交代啊?他悔斷了腸子,偷偷摸出一把匕首,悄無聲息而又腳下生風一般靠近梁翊,想要給他致命一擊,回頭好向太后邀功。
梁翊並沒有被眼前的劇變嚇倒,他不慌不忙地瞄準馮巍,可他的箭還沒有離弦,馮巍卻撲通一聲掉落在地。他定睛一看,原來是映花拿著一把弓,放了那一箭。
梁翊太過驚訝,都沒有察覺王如意偷摸到了他身後。王如意剛要捅他一刀,卻看到了映花淡定而又神勇的一幕,他急忙收起了刀子,換成了一臉媚笑,笑道:「哈哈,看來老身備著這刀子,並沒有什麼用武之地。」
梁翊哪兒有空管他?他對妻子佩服得五體投地,感嘆道:「厲害了,我的小公主!」
梁翊三步並兩步跑到趙佑真身邊,將他扶了起來。哥哥脫離危險了,映花卻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梁翊急了,又急忙將妻子摟在懷裡,心疼地說:「小公主,嚇壞了吧?」
映花哽咽著點點頭,手抖個不停,抽抽搭搭地說:「我…我殺人了,老天爺會不會…會不會懲罰我們的孩子啊?」
「不會不會!」梁翊急忙捂住妻子的嘴,衝著天空大喊道:「喂,老天爺,這人是我殺的,跟我妻兒沒關係,你可別不長眼啊!」
天空「轟隆」一聲巨響,緊接著,驟雨落了下來。映花被丈夫逗笑了,可梁翊卻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場劇變發生的時候,也是這樣雷雨交加,天陰得讓人害怕。他抱緊了妻子,自語自語似地說:「沒事的,一定不會出什麼事的。」
趙佑真死裡逃生,驚魂未定,不過還有幾分氣勢。在梁翊的陪同下,他昂首闊步地走到天健宮的台階前,大喝一聲:「還有誰敢造反?」
被制伏的叛軍鴉雀無聲,趙佑真臉漲得通紅,他的委屈和不甘積攢了太久,如今終於要爆發了,他無法抑制想殺人的衝動,於是大聲命令道:「曹輝,你率人將這些叛軍全給我拖到宮門口,立刻斬首,一個都不能放過!梁翊,陸勛,你們倆把太后給我抓過來!片刻不得耽誤!」
趙佑真全身都被雨澆透了,可他頑強屹立雨中,哪兒還有半點羸弱君主的模樣?梁翊三人不敢耽誤,立刻按照他的吩咐行動了起來。讓人頗感意外的是,蔡贇和江統倒是最先來到宮裡,並讓自己的府兵在宮外等候,以備不時之需。
蔡、江二人跪在地上,不停地懺悔,求趙佑真原諒。趙佑真面色有幾分鬆動,可映花卻嗤之以鼻,小聲嘀咕道:「最危急的時候躲得無影無蹤,現在又來裝好人,真是沒有比你們更狡猾的狐狸了!」
趙佑真吃過孤立無援的虧,如今蔡、江兩名重臣過來示好,就代表著朝廷一大半的力量都是自己這邊的,所以他不能跟這兩人鬧得太難看。蔡贇見他遲遲沒說話,便自嘲道:「老夫早已被革職,應該回家養老了,卻還操著不該操的心,是我太自不量力啦!」
趙佑真沒好氣地說:「朕只是讓你在家反省,何時革了你的職?」
蔡贇大喜過望,卻裝出一臉平淡。正在此時,梁翊和陸勛帶著夏太后來了。梁翊雖恨她,卻還給她打了一把傘。夏太后早已不復早上那種神采了,她蒼老了許多,脂粉乾巴巴地鋪在臉上,肌膚像老樹皮一樣快要剝落開來。死到臨頭的恐懼和眾叛親離的憤怒讓她抖得像篩糠一樣,她仰視著高高在上的兒子,儘量平靜地說:「哀家從來都沒想過殺你。」
「你住口!」趙佑真憤怒地打斷了她的話:「你早就想殺死朕了!在蒼葭山那次,就是你指示蔡贇和王如意殺死朕吧?」
夏太后臉色蒼白,她絕望地大笑了幾聲:「哀家死到臨頭了,你還有什麼屎盆子,都扣在哀家頭上吧!」
趙佑真愣了一下——難道並不是母親要殺死自己?他心神不寧,寧妃湊到他耳邊說道:「你聽信了她很多次,被她騙了很多次,這些教訓,你可不要忘記。」
趙佑真振作起來,說道:「事已至此,你再說什麼,朕都不會再相信你了。我最後叫你一聲『母親』,今生的緣分,就到這裡為止吧!」
夏太后登時跌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真兒,你真的再也不相信母親了嗎?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怎麼忍心對你下手?」
「我還是你的親生女兒呢,你當時是怎麼對我下的毒手?」映花神色哀切,說道:「今天若不是我夫君及時趕來,只怕我和哥哥都成了刀下鬼了!」
夏太后嫌惡地看了女兒一眼,斥責道:「你少在這裡搬弄是非!」
映花受了莫大委屈,躲進丈夫懷裡痛哭起來。梁翊心疼不已,正想著怎麼還擊,王如意卻躥了進來,他謙恭地說:「皇上,奴才可以作證,剛剛夏太后讓奴才傳旨,讓兵馬司和皇城司的兵力都集中到天健宮。她說,映花公主和寧妃娘娘能殺則殺,不必手軟;若皇上能服軟,暫且饒您一命;若您不服軟,那就格殺勿論…奴才以性命擔保,如果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出門就摔死!」
趙佑真心冷過很多次,卻從未像此刻一樣絕望,他紅著眼睛問夏太后:「母親,王公公說的是真的嗎?」
夏太后瘋狂地大笑道:「好你個王如意,哀家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卻說翻臉就翻臉,還不如哀家養的一條狗!」
趙佑真累了,他揮揮手,讓人把太后帶了下去。太后一路上都在尖銳地叫喊著,拼命訴說自己的冤屈,趙佑真不想再聽。事到如今,他已認定在蒼葭山那次遇險也是母親所為,而死去的元寶就是母親的幫凶。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淚水順著臉龐滑落下來。
這一場騷亂以趙佑真的全面勝利而告終,他重新掌握了兵權,在京城各個地方分配了兵力,在加強警戒的同時,也在毫不留情地肅清夏太后的勢力。薄暮時分,天上的烏雲漸漸散去,滂沱大雨也停了下來,緋色的晚霞映照著西邊的天空,點綴著一個寧靜而美好的夏末夜晚。老百姓們鬆了口氣——不管誰贏了,只要這場暴動結束就行了,不用再提心弔膽、能安心過日子就行了。
夜晚的天健宮燈火輝煌,趙佑真淋了雨,又心情抑鬱,燒得十分厲害,只能軟綿綿地在榻上躺著,卻不敢閉眼休息。他擔心一閉上眼睛,噩夢還會捲土重來。他屏退了所有人,卻將王如意喚了進來,有氣無力地說道:「王公公,母后身體也不好,如今也沒有太醫給她治病了,你幫朕送點兒藥給她吧!」
王如意本來很忐忑,以為趙佑真要問他在蒼葭山上的細節,一聽只是給太后送藥,他立刻放鬆下來,歡快地說:「奴才遵旨,這就給太后送藥。」說完之後他才發現不對勁兒,於是又問道:「陛下,這沒有方子,怎麼煎藥啊?」
趙佑真嘆氣道:「你伺候了她這麼多年,肯定知道她把藥藏在哪裡,給她煎一味最猛烈的,她喝下去,朕才能安心。」
王如意嚇傻了,急忙磕頭道:「皇上,奴才膽子小,這藥您還是讓別人去送吧!」
「不,只有你最了解她,你親自熬好了,餵她喝下,朕賞你個太監總管。」
趙佑真面不改色地說完,王如意還是不敢領命:「奴才畢竟伺候了太后很多年,要奴才給她下毒,實在太殘忍了些。」
「元寶跟了朕那麼多年,太后還指使他殺了朕,如今讓她嘗嘗這種滋味,也不算過分吧?」
王如意沒轍了,再繼續抗旨,恐怕皇上會把自己給殺了。王如意心一橫,痛哭流涕地說:「奴才明白了,這就按照皇上說的去辦。奴才對皇上忠心耿耿,對大虞忠心耿耿,從來都沒有二心,是太后不仁不義,奴才才忍不住向皇上告發的。此去凶多吉少,若死在了懿寧宮,也算是為皇上死了,奴才無怨無悔!」
說罷,他又磕了幾個響頭,才起身走了出去。趙佑真冷笑了幾聲,他已懶得去分辨王如意說的是真是假,他現在只想圖個心安,想多活幾天。
懿寧宮有重兵把守,夏太后的貼身宮女、太監全都被收了監,她孤零零躺在床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的嗓子像龜裂的河床,乾涸得裂了一道道口子,也沒人給她送一口水。所以,當看到王如意拿著藥碗過來的時候,她竟然有了那麼一絲期待。當她渾濁的眼睛看清王如意的表情時,才驚恐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王如意獰笑道:「夏太后,這是皇上御賜的湯藥,皇上的心意都在裡面呢,您可不能不喝啊!」
夏太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拼命掙紮起來。王如意敏捷地伸出手指,點了她幾個穴位,夏太后便一動不動了。王如意將湯藥灌進她的嘴裡,而夏太后萬般無奈,只能合著苦澀的眼淚,將兒子賜給她的「湯藥」喝掉。
天亮了,趙佑真聽到母親的死訊,躺在榻上又哭又笑,像是瘋了一樣。他再度病倒,無力操持母親後事,便全權交給寧妃打理。映花又驚又怕,像個小貓一樣躲在梁翊懷裡不肯出來。梁翊看著漫天的朝霞,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卻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哀。天上的雲彩瞬息萬變,或許,明天的天空就不會這麼好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