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沈安有些想睡覺。
冬季本就容易發困,悶著的室內,而且還溫暖,更是讓人只想躺下去。
他看著病床上的趙允讓,說道:「郡王您若是去了,十三郎可就任人欺負了……」
那眼皮子猛地眨動了一下……
沈安低著頭沒看到,他強忍著睡意,說道:「說句實話,您是怕官家擔心您干政,可朝中的文官是幹啥的?不說旁的,一個韓琦就夠您受的……」
「仲鍼還小,您若是去了,誰來照顧他?我?我照看不了啊!還得您來。」
「後宮干政那是因為她們是帝王的妻子,可您是男的啊!還是個特爺們的男人……」
沈安用手肘撐在床邊,單手撐著下巴,目光呆滯的說道:「帝王考量接班人,那肯定是希望……首要是乖,別野心勃勃的讓帝王覺得背後有個人在盯著自己,這個十三郎就很好,壓根就不想進宮,若非是你們一家子貪慕虛榮逼著他,他鐵定願意帶著妻兒到鄉下種地去。」
沈安閉上了眼睛,思維麻木,但依舊記得要說話。
「那啥……如仲鍼這樣出色的少年可不多,皇家……不是我說啊!這老趙家就是黃鼠狼下崽,一窩不如一窩,仲鍼就是雞窩裡的鳳凰,官家看的清楚呢,除非是趙宗絳那邊能生個厲害的兒子,否則他家……」
他眨了一下眼睛,睡眼惺忪的道:「您要是絕食而死,趙允良能笑掉大牙,順帶也跟著絕食三日展示一下自己辟穀的本事,我……我說您這是……怎地腦子都沒了?」
他緩緩趴在床邊,嘟囔道:「你們這些老漢就是不省心,整日以為自己老謀深算,可……可你這是蠢!自以為是!哥就沒見過如你這般蠢的老漢,我說……我說……」
他覺得不大對。
這是什麼感覺?
他緩緩抬起頭來,就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
啪!
沈安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只覺得渾身的毛毛汗都崩了出來,然後汗毛直立。
他的身體猛的後仰,就準備跳起來。
「坐……坐好!」
慘白的臉上多了些紅色,趙允讓的身體在顫抖著,篩糠般的顫抖著。
他用力的喘息了幾下,然後說道:「老夫是男人!」
沈安的身體裡重新多了溫度,他強笑道:「是,您當然是男人,誰敢說不是……」
誰敢說不是,那就來比比。
趙允讓的模樣很是悽慘,虛弱的都坐不穩了。
沈安趕緊扶著他往後靠在床頭,然後在邊上弄了溫水給他喝。
一杯溫水喝下去,一陣腸鳴聲傳來。
這叫做什麼吃不下去啊!
這分明就是餓慘了。
趙允讓精神了些,就直挺挺的盯著沈安說道:「官家不忌憚?」
果然是這個原因啊!
沈安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他忌憚什麼啊!您都大把年紀了,還能折騰幾年?再說您活著才好啊!不然十三郎真那個啥了,到時候該怎麼稱呼您?」
趙允讓點點頭,「是啊!皇考還是什麼?」
那就是濮議之爭啊!
沈安猛地想起了這茬,頓時一股子寒意湧上心頭。
趙宗實為了給你爭名分,直接就和群臣開幹了,最終為你爭到了皇考的名分,可朝中也有了裂痕。
曹皇后和趙宗實的關係不咋滴,當年趙宗實進宮說是撫養,可皇后哪裡會照看孩子,只是個名頭罷了。
一個濮議,趙宗實就得罪了朝中大半官員,以及曹皇后。
「老夫……老夫卻是想偏了?」
趙允讓有些呆滯的問道。
「是啊!」沈安糾結的道:「您今年若是三四十歲也還有些威脅,可您這……您這都六十多了,官家他忌憚您作甚?您這就是燈下黑,鑽牛角尖,以為自己還能活五十年呢?」
沈安這話有些嘲諷過分了,他說完就有些後悔。
可趙允讓卻喃喃的道:「燈下黑,老夫總覺得自己還能活許久……可還是老了啊!」
你可別走出一個牛角尖,掉頭又進了一個牛角尖啊!
沈安趕緊勸慰道:「這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他一連串蹦出了幾句詩詞來,卻有些詞不達意。
我怎麼好像是在勸老趙去英勇就義一般啊!
沈安乾笑著停住了詩詞大批發,可趙允讓卻贊道:「只是去了一趟府州,你的詩詞中就多了雄烈,看來殺人還是好啊!」
老傢伙的感覺很敏銳,沈安尷尬的道:「沒殺人,就殺了幾條野狗。」
他擔心提到殺人會讓趙允讓脆弱的神經出問題。
趙允讓呆呆的在想事,稍後問道:「老夫是病了……你……你怎麼救回來的?」
沈安頭痛的道:「這個不好想啊!」
你怕丟臉要找藉口,可這不該是你自己想的嗎?
趙允讓很是篤定的道:「你有秘技。」
「沒有。」
沈安搖頭道:「真的沒有,我不會醫術。」
「一定有!你精通醫術,邙山神醫就是你的老師。」
趙允讓喘息道:「不然老夫馬上就暈過去。」
這個老傢伙竟然開始耍流氓了!
沈安心中大定,正準備找個藉口時,就聽到外面有人喊道:「這不是羞辱我等是什麼?那邙山隱士會算術,還會兵法,現在還懂醫術,可沈安年少,哪能精通醫術?郡王府既然如此,我等告辭,只是官家問起時,我等卻只能實話實說……」
外面的兩個御醫卻等不得了,當即拂袖準備離去。
「二位二位,稍等片刻!」
趙宗實的兄長攔住了他們,然後對趙宗實皺眉道:「十三郎,沈安都進去許久了,此事不能再等,開門!」
趙宗實猶豫了一下,就回身道:「安北,可能進去嗎?」
裡面依舊安靜。
一個御醫說道:「這怕不是……不好說啊!」
大家都是幹這一行的,誰見過郎中給人治病悄然無聲的?
另一個想起沈安曾經破過巫蠱,就說道:「難道是……術法?」
趙宗實面色難看,再次問道:「安北……」
「進來吧。」
沈安的聲音聽著有些疲憊,趙宗實的兄長聞言就忍不得了,一下就推開了房門,然後就站在了原地。
趙宗實只覺得心中發冷,而趙仲鍼更是不堪,淚水都滑落了下來。
兩個御醫也面面相覷,其中一人說道:「咱們是官家派來的,若是郡王有個三長兩短,回頭咱們也得受牽連,看看吧,若是還有些氣息,就盡力挽救一番。」
兩人就往前面去,等到了門口時,就嘆息一聲,然後拍拍趙宗實兄長的背部,說道:「讓開吧,好歹讓我等儘儘人事……」
趙宗實的兄長側身,兩個御醫走了進去,一抬頭就看到了趙允讓。
一個雖然虛弱,但卻目光不善的趙允讓。
「鬼……嗚嗚嗚!」
一個御醫震驚之餘就脫口而出,然後被同伴給捂住了嘴。
沈安就站在邊上,一副隨時都會虛脫的模樣。
「他只是醒來了!」
御醫在同伴的耳邊第聲道:「不吃東西還是活不了。」
是啊!
兩人進去,對沈安投以警惕的一瞥,然後問道:「敢問郡王,如今何處不適?」
另一個就去摸趙允讓的脈搏,卻被他搖頭拒絕了。
「老夫……」
「郡王,您可是覺著腹中鼓脹?」
吃不下東西,多半肚子鼓脹,裡面有腹水什麼的。
這是多年的經驗,絕不會錯。
兩個御醫看了邊上的沈安一眼,覺得這個少年怕是用了些齷齪的手段把趙允讓弄醒了,可後續無力,還得要自己來收拾殘局。
「翁翁!」
這是趙仲鍼沖了進來,見趙雲讓竟然坐在那裡,不禁喜極而泣。
「安北兄……」
這等恩情他不知道該怎麼感謝,而且沈安是才回京,剛從宮中出來就來了這裡,這情義……
不說了!
沈安乾咳一聲,矜持的道:「小事罷了。」
這個姿態很高人,一個御醫冷笑道:「醒來簡單,可讓郡王能吃東西才是本事!」
「老夫餓了……」
我……
說話的御醫一臉不相信的回過頭來。
他的臉頰在顫抖,嘴角上翹……
「您說什麼?」
他覺得自己是幻聽了,於是就問了問。
趙允讓怒道:「老夫餓了!」
「這……這是怎麼弄的?!」
那個御醫猛地抓住了趙允讓的手腕,強行給他拿脈。
「不對……咦!怎地跳的那麼快……急……」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個憤怒的趙允讓。
「滾……滾……咳咳咳!」
趙允讓憤怒的吼道,但因為身體太過虛弱,所以不禁就往後倒去。
趙仲鍼扶住了他,說道:「翁翁別生氣……」
沈安乾咳一聲,大家才想起這個功臣。
面對著這些震驚的目光,沈安淡淡的道:「郡王,他們也是一番好意,是官家的好意,給看看吧。下面的事沈某就不摻和了。」
趙允讓的身體虛弱,怎麼固本培元的補回來,沈安壓根不知道,所以他就趁機推卸責任。
可大家都不知道啊!
連趙允讓都覺得他的醫術了得,可見他這話的『淡泊名利』,以及『胸懷寬廣』。
好人啊!
兩個擔心回去丟人的御醫不禁熱淚盈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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