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與尉遲熾繁、長孫晟跟在尉遲觀身後走出了大殿。一筆閣 www.yibige.com
正在變天,翻滾的烏雲從遠方趕了過來,漸漸地占據了大半個天空。太陽的光芒依然耀眼,但它身旁的淺白色雲層正在後退。很快就會下雨了,玉兒仿佛聽到了隱約的雷聲,瞧見了帷幕後的閃電。這些從北方趕過來的烏雲,充滿了極北苦寒之地的氣息,讓人的心情也隨之低落,但也意味著乾旱了一個月之久的大周大半疆域將迎來甘霖。這場雨趕在春夏之分,多種作物抽穗的關鍵時節,是一場十分難得的及時雨。只要作物能夠成活,大周的萬千子民便有了安身立命之本,暗流涌動的帝國輿情亦將迎來有利於皇室的可喜變化。玉兒記得長孫晟曾經多次提到長安城裡一夜間冒出的童謠,無不蘭形棘心,用意陰毒。
玉兒緊緊抓住尉遲熾繁的冰涼的小手,激動地要告訴她「那些假借天災傳播的謠言終於要不攻自破了。贇哥哥福大命大,也一定會躲過這一劫。」然而她嘴唇翕動,依舊只能發出模糊的音節,好像一個不會說話的嬰兒在「呀呀」學語。
尉遲熾繁聽長孫晟說了玉兒突然間失語的原因,默默地握住她滾燙的手。在玉兒的感染下,她心中的寒冰正在一點點消退,手掌也有了熱度,長此以往,說不定她會懷上皇子哩!足以化解宇文贇心中存在了很久的陰霾。
一干人默默地等待著,尉遲觀終於說道「我們去地勢開闊的前宮,就站在廣場上說話,這樣無論是誰都無法偷聽了。」
尉遲熾繁點了點頭,一干人便跟在尉遲觀身後朝前宮走去。
站在正武殿前的廣場上,尉遲觀環望了一眼四周,太陽徹底暗了下來,整個皇宮顯得有點蕭條冷清。未央宮建於漢高祖七年,距今已經快800年了,雖然歷朝歷代會進行修繕與改建,但依舊似一個高齡的老人,骨子裡藏著蒼老與衰敗。更為嚴重的是,這座宮殿的主要建築建設在龍首原上,而龍首原這條龍脈已經堰塞,大大不利於任何繼續在這兒坐朝統治的家族。這座宮殿早就到了該徹底重建的時候,如果迎來一個大一統的嶄新朝代,他會親口對統治者說「為了江山永固,百姓安居,皇上應該營建新都。」這個嶄新的朝代到底該由誰統治,正是劍道與混沌教有著根本分歧的地方。混沌教更期待一個憑藉武力征服世界的家族,他們便能火中取栗,掌控天下大勢,最後成就千秋大業。
玉兒等了許久,見尉遲觀總不說話,眼睛巴巴地望著他,心道「到底是甚麼情況,先生不能說嗎?難道贇哥哥真的無藥可救?」卻見尉遲觀臉上並無更多的愁苦,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尉遲觀終於用淡然的口吻說道「想必你們大內隱衛也沒有掌握更多的情報吧!正如我所料,天皇已經蠱毒上身,並且超過了24個時辰,便是拿到解藥也救不了他。」
玉兒聽到尉遲先生說贇哥哥中的蠱毒無藥可解,心中的悲憤更甚,乞求般地望著他,期待他說出個出人意料的意見來。
尉遲觀依舊用淡然的口吻說道「早年間我師傅煉就數顆金丹,傳至今日尚餘一顆,待會兒我便讓給天元皇帝服用,雖然不能解毒,但能延續他半年至一年的生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尉遲熾繁咬著嘴唇道「我一直陪伴在天皇身邊,除了宮中的太監、宮女,天皇沒有接觸過其他人,怎麼就中了蠱毒呢?怪我,我沒有親口品嘗每一樣食物……」說著,淚流滿面。
尉遲觀動情地道「那蠱毒無色無味,並且在數日後才會發作,防不勝防,怎麼能怪天后您呢?自古以來能防住蠱毒的絕無僅有。也虧得放蠱多了,蠱毒會反噬其主,否則這天下便成了放蠱人的天下了。」
長孫晟亦勸道「娘娘不必自責!宮中到處安排了我隱衛的人,要怪首先怪我這個隱衛的頭目,既沒有早早得到消息,更沒有及時出手制止。」
玉兒無法言語,只能握住尉遲熾繁的小手,用充滿感情的目光慰藉著她。
尉遲熾繁順勢將頭靠在玉兒肩膀上道「姊姊,姊姊如果早點出任內吏女大夫,這一切就不會發生。」說完,又哭了起來。
玉兒用手撫摸著尉遲熾繁的後背,在心中咬牙道「先生與大夫一定要查出是誰所為,替我贇哥哥報仇雪恨!」
長孫晟似乎看透了玉兒的心事,下定決心道「我便動用饕餮查出放蠱之人,雖然解不了蠱毒,但能絕此後患。」
尉遲觀踱了幾步道「領了神獸饕餮去查,自然水落石出,但結果可能出乎意料,依然是一副死棋呀!」嘆惋不止。
尉遲熾繁眼角淚花閃爍道「難道贇哥哥真沒救了嗎?他才20歲呀,正當青春年華,並且他是天皇,代表上天的天皇!天皇怎麼會輕易地被人謀害呀!」情緒已經失控。
尉遲觀搖頭道「你們是不知道蠱毒的厲害,便是神仙在此,也是無藥可治。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怎樣將死棋下成活棋。」
長孫晟急切地問道「甚麼是死棋,甚麼是活棋,先生您能能明說嗎?我們內衛與隱衛聽任先生差遣。」
尉遲觀望了望已經被烏雲占領了的天空,用低沉的語調道「賊子謀害天皇,最終是要奪取大周江山。大周江山不保,偽帝登基,天道不彰,必導致天下動盪,生靈塗炭。此乃死棋。如果能扶持賢良的新皇,確保大周政局穩定,讓覬覦大周江山的亂臣賊子死心,天下會少幾十年的災厄,百姓會少幾十年的苦難。此乃活棋。」
長孫晟認真地聽著,接過話頭道「先生是說大周可以完成一統天下的使命,結束五代十國南北朝200多年來的戰亂,並且開創數百年的盛世,便如兩漢一般?」
尉遲觀擺了擺手道「待我算來……」」跪著手指,良久方道「原來玄女宗安排的人便在天皇身邊,他會勸說天皇降下一道詔令,如此死棋便成了活棋。欸!幸甚,幸甚!」從懷中摸出藥囊,取出一顆金燦燦的丹藥道「快去給天皇餵服,可保他幾個月的性命,我們便可乘機行事。」
長孫晟小心接過丹藥,快步朝養心殿趕去。
單說尉遲熾繁知道天皇中了蠱毒,並且無藥可救,心中責怪自己沒有盡職盡責,以致讓賊子得逞。也不去養心殿,推說頭痛,向玉兒與尉遲先生告別,便要回自己居住的永惠宮。
玉兒覺得尉遲熾繁神色不對,不放她走,尉遲熾繁一臉倦怠地道「妹妹服侍了天皇幾日,身心俱疲,只須回去安睡一日一夜便能解乏。這邊有姊姊與先生招呼著,比我自己在還能放心呀!」
玉兒無奈,便不厭其煩地叮囑道「宮中潛伏有險惡的敵手,妹妹是天皇身邊的紅人,說不定也被他們盯上了。妹妹回去後須關閉門窗呆在室內,萬不可四處閒逛,給人以可乘之機。」
尉遲熾繁感激地點了點頭,徑往永惠宮而去。走一截路停一會兒,只覺得心中堰塞著甚麼,甚是難受。想再大哭一場,卻沒有了眼淚。乾嚎幾聲後,心中稍微舒坦一點,但一想到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的天元皇帝,便又堵塞如故。如此走走停停,半個時辰後才回到自己居住的永惠宮。
幾個太監、宮女見娘娘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回來了,趕忙將她接進殿內。
一個太監大膽問道「娘娘怎的一個人回來了?跟著您的蔁兒呢?」
一個宮女用銅盆打來了熱水,小心翼翼地道「讓奴婢給娘娘潔面。」
尉遲熾繁無力地搖了搖手道「我只想瞌睡,你們都出去吧。」
太監與宮女見娘娘臉色蒼白,雙目無神,不敢再問,趕緊準備好鋪蓋,扶著她去榻上躺下了。
尉遲熾繁一閉上眼睛便瞧見宇文贇只穿著一件睡覺的白袍走了過來,臉色烏青,嘴角流血,其狀不可直視。
她趕緊睜開眼睛,宇文贇消失了,卻忽地起了一道閃電,天上響了一聲炸雷,高大的宮殿晃了一晃,藻井上「簌簌」地掉下一些物事。
她嚇得蜷縮在被窩裡,大氣也不敢出。
幾個宮女聽到響動,慌裡慌張地推開宮門進來,驚慌失措地喚道「娘娘,娘娘,卻沒有事嗎?」
一個宮女突然驚叫道「蛇,蛇!」捂住了眼睛。
另一個宮女膽大,覷得仔細了,原來是一隻壁虎,小聲喚娘娘道「娘娘別動,卻從屋頂掉下了一隻壁虎,正在被子上抬頭看著我哩!我慢慢地走過去將它挑開。」先去屋角找了一根木桿,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
尉遲熾繁反而不害怕了,她從小喜歡的便是壁虎與蛇等爬行動物,這些畜生雖然愚笨,與她卻甚是投緣,只要她蹲下身子,便會乖乖地聽她號令。她慢慢地從被子裡露出頭,朝宮女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站在原地,然後瞅著壁虎,嘴裡發出古怪的聲音。壁虎聽見了,調轉身子望著她,溜圓溜圓的眼睛裡滿是好奇。壁虎正待要朝她爬過去,樑上又有了動靜,不多大一會兒,露出一顆缽大的蛇頭,吐出信子,從屋粱上垂了下來,顯然是要捕捉那隻壁虎。
宮女們全都嚇呆了,如泥胎木塑般僵在當地。
尉遲熾繁連忙將視線從壁虎身上移到了白蛇身上。這是一條非同一般的白蛇,有著精緻而瑰麗的暗紋,頭上長了兩隻肉瘤,眼睛如琥珀般變幻色彩,身子蜿蜒而完美。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帥氣的一條白蛇,不禁看得呆了,恍惚覺得是一個美妙的少年。她與白蛇對視一眼之後,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總覺得那目光分外的親切而熟悉。
白蛇停止了行動,仰起身子與尉遲熾繁展開了交流溝通。它「嘶嘶」地鳴叫著,很親熱地對尉遲熾繁說著甚麼,顯然沒有任何敵意。
「既然我們是朋友,那麼就不要傷害壁虎,它也是我的朋友。」尉遲熾繁喃喃地低語。
白蛇神情有些異樣,它看了看小小地幾乎弱不禁風的壁虎,眼睛裡露出犀利,「嘶嘶」聲變得野性而粗獷。
白蛇在說這不是一隻普通的壁虎,它可以傷害任何動物和人,並且足以致命。
尉遲熾繁聽明白了,但她不同意白蛇的看法。小小的壁虎除了斷尾自逃,還能傷害人和動物嗎?她是第一次聽說。她告訴白蛇,她自小就與壁虎打交道,壁虎是無毒無害的動物,除了好吃蚊蚋,不會傷害其他動物。
白蛇目光有些遲疑,身子一動不動,好像在思考問題。
此刻,向來膽怯的壁虎調轉了身子,頭高昂著,正對著樑上的白蛇,身子猛然脹大了一倍,全身變得通紅如血。
尉遲熾繁及太監宮女們無不駭然。
那白蛇注意到了壁虎突如其來的變化,背脊弓了起來,數寸長的蛇信子「噝噝」地捲曲著,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也就彈指的時間,壁虎竄了出去,如一道閃電撲向白蛇。
等尉遲熾繁明白過來時,白蛇眼睛裡的光芒正在變得黯淡,柔軟優美的身子變得僵硬,很快便從房樑上掉了下來。而壁虎呢,正在樑柱上瞧著這一切哩!依舊那麼弱小,依舊顯得溫順而膽怯。
那白蛇落到地上幻化成一個俊美的少年,一個面目幾乎與宇文贇一模一樣的少年。
尉遲熾繁挺直身子大叫一聲,倒在床上暈死過去。
那些呆如木雞的宮女這才醒悟過來,哭天喊地地撲到了榻前。
殿外風雨大作,天色已如黃昏,連綿的巍峨的宮室如紙片般模糊且搖晃。
一隻橘貓正矯健地穿過風雨而來,像一個王者,也像一名劍客。那正是傳說中的神獸饕餮。
一個身穿皂衣的人影也闖過雨幕而來,冷峻的臉上沒有表情,即使在雨中,大氅也高高地飄揚開來。他就是秋官府大夫長孫晟,這個帝國唯一能驅使饕餮的能人。
給天元皇帝餵服了延命的金丹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不管幕後的主謀是誰,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給大周皇室和朝廷一個交待。不管下一盤甚麼樣的棋,不管能下成活棋還是死棋,作為專司刑律的帝國臣子,他唯一的使命便是查清真相,然後懲罰兇手。
他驅使著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數年的神獸饕餮,聽任它尋找放蠱人的蛛絲馬跡。令人意外的是,饕餮進宮後,直奔永惠宮而來。長孫晟萬分狐疑,但依舊跟在饕餮身後闖進了永惠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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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不僅僅為天皇,也為自己多厄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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