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看到這裡臉色陡然的蒼白幾分,表哥的爪子不停在地上撓動,似乎棺材中流露出的氣息讓這如王者的靈獸畏懼不已。
無能就不要在這裡瞎耽誤事兒,麻衣女人臉色鐵青的說著。她看了一眼那烏黑嬌小的影子便轉身朝著遠處低矮灌木林走去,那高傲的姿態讓人看著隨時想抽她幾耳光。
老楊的眼神在我同侏儒黑影之間來回打量,最後一咬牙朝著背向麻衣女人一側的灌木林走去。表哥在原地齜牙咧嘴不停示威,老楊突然高高揚起右手,一隻烏黑髮亮的骷髏突然發出攝人心魄的聲音,清脆如風鈴,但讓人毛骨悚然。
表哥的耳朵突然直立起來,收起犬牙,朝著老楊狂奔而去。我看著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最後還是選擇同老楊一道。當時我不知道那侏儒影子是東北貓仙兒,而她們處理屍變被稱為「下霜」,不能有外人在場。
後來的半個小時裡,一扇恐怖而嶄新大門慢慢打開,從此我便進入了同世人所不能輕易認同的世界,關於屍體,關於中華大地古老流傳的秘術。
中國人心中多少有些固化,傳統思緒喜歡死後入土為安,落葉歸根。凡是外鄉去世,或短命,或壽終,無一不希望回到故土,同列祖列宗駐守在同一土地上。可古時山高路遠,唯獨玉環好命,曾有: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美談。這般好命不是誰都能享受,窮苦人家異鄉漂泊,一輩子難以還鄉一次。
於是,運屍人秉承天命應運而生,他們同行間互稱作「轎夫」!運屍人三個字多少顯得沉重而欠缺避諱,而行屍好比抬轎行路,不過一個抬活人,一個抬死人。
「轎夫」終究吃的是死人飯,同劊子手盜墓賊流落在三百六十行之外的下八行。
「轎夫」源自何朝何代難以定論,但數得上流派的就那麼四家。中華龍脈起源崑崙山,縱橫兩河蜿蜒至京都,四家處於龍脈四爪之上,左前爪為東北貓仙兒,右後爪是滇東鎖子狗,剩下兩個則是湘西趕屍王和閩南袖裡蝰。
四家如一奶同胞吃著同一碗飯,但有各自的絕學暗語,各家也相互競爭嘲諷。後來我問過老楊為什麼中國的大西邊青藏新疆沒有轎夫。他嘲笑的看了我一眼說,信仰不同,人家流行天葬!
老楊說完這些話,看著我目瞪口呆的神情還想再說點什麼,但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悽厲的貓叫,讓人心癢難安。
完事兒了。老楊說著一揚手,風鈴聲隨風而動,表哥如閃電般的從我身邊穿過,直奔那安靜的麵包車而去。
老楊帶著我緩步走近,那麻衣女人面無表情的看著棺材。白色蠟燭被扶正點燃火苗搖曳,遺像被再次掛好,一切仿佛回到了我上車之前的模樣。
但棺材旁多了一個黑色影子,是貓仙兒。當時的我心中對這等神秘人物好奇到了極致,有種掀開那黑色衣袍一探究竟的衝動,但後來過了很久才知道這貓仙兒全是身材嬌小的美貌姑娘,只能為當時自己的衝動汗顏不已。
貓仙兒坐在棺材旁,老楊朝著我攤攤手道,沒有多餘的凳子了,你就將就坐在地上吧。他說完帶著表哥進入了駕駛室,那麻衣女人朝著貓仙兒一拱手也去了。
看著他倆的背影,我有種深深嫌棄的噁心,他倆在駕駛室中一定沒有好事。
我盤腿席地而坐,一晚上的詭異經歷讓人心驚肉跳,此刻終於得以平靜下來。
一種精神虛脫席捲全身,恍惚中便昏沉入睡。一切都顯得這般寧靜而祥和,似乎人生在世便應該這般舒緩的過完一輩子。
一個炸雷驚響在耳旁,我迷糊的從夢中醒來。雙眼在黑暗中看到蠟燭已經燃盡,對面的藍色凳子上空無一人。車窗外一個閃電划過夜空,我雙手緊捂耳朵,一聲巨響震懾心神。
一隻白嫩如嬰孩的手掌突然從棺材下伸出來,左右打探如蝸牛觸角。
發什麼呆,過來幫幫忙。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我下意識的便握住那手,朝著外面用力將她從棺材下拖了出來。緊接著便是一股濃重的腥臭味傳來,這貓仙兒全身充滿黏滑的液體,一個恐怖的詞躍入我的腦海:屍水!
就在此時,車子突然一個急剎。棺材朝著她翻到,情急之下我一把將她撲倒在地,也不顧那屍水沾染了滿身。
但陡然的我呆住了,貓仙兒穩穩坐在對面的凳子上。我那一刻懷疑她籠罩在黑袍里的臉一定笑容滿面。而那翻到的棺材如同不倒翁一般落回原地,我心中立時驚奇起來,這是什麼術法?
一個場景飛速在眼前划過,之前好似也有這般棺材翻倒的場景,但最終都沒翻倒在地不是嗎?
你們……鎖子門的都不知道鎮屍棺的嗎?她的聲音從黑袍下傳出,微弱如蚊蠅。
我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的說,入門第一天,有點太無知,讓姑娘你見笑了。後來我知道這鎮屍棺是起轎中頂級重要的器物,原料製法都無從知曉,只知道是一代代流傳下來的寶貝。
空間再次陷入安靜,窗外卻是雷聲滾滾,但這氛圍下卻透著某種小孩子不能理解的旖旎。我想要開口打破這僵局,但想了半天也沒有什麼好的言辭化解這尷尬。
老楊突然一把將車門打開,粗獷的喊道:漢子下車同我去搭帳篷,速度要快,大雷雨快要來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她,迅捷的跟著老楊從車頂上拿下幾個大背包抗在肩上。
他帶著我走上了山坡,我回頭看去,蜿蜒的公路在五六百米開外。而麵包車停在小盆地中,如果不是從那剛過來,夜色下甚至難以覺察。
老楊帶著我安營紮寨,頭頂上全是電閃雷鳴。我打眼四顧,一片荒野蒼涼而壯闊,全是低矮的灌木,但遠處有個巨大的黑影,或許是高山。
為什麼不能在車裡避雨,非要出來搭帳篷?我好奇的問道。
雷電具有天地間最霸道陽剛的毀滅力量,會「起餡兒」,人在車裡就不安全了,而且……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看天空。
這雷雨來的突然,上半夜還天清月明,似乎來者不善,所以還是做好萬全準備為好。他說完便低頭釘樁,我對他話中的東西不是很明白,也就隨他的動作忙碌起來。
所謂起餡兒指的就是屍變。而雷電會對屍體進行清洗和毀滅,因為轎夫帶著的屍體,或多或少都被用術法釘過魄,屬於活死人一類,上天對此多有幾分記恨。
耳朵被雷聲震得嗡嗡作響,當兩頂帳篷在這半山腰上矗立之時,頭頂上雨滴已經不要錢的砸落下來。老楊同我剛站著喘息,那麻衣女人似乎算準了搭帳篷的時間,撐著傘從山下款款而來。
她高傲的神情連看一眼都沒有,更別談謝謝兩個字,徑直的鑽入了帳篷中。老楊朝我一聳肩,也自顧進去。夜幕中閃電交替划過,似乎天被巨力撕裂成一條條的口子,雨點拍打帳篷的聲音同雷聲此起彼伏。
我躺在帳篷中,心緒難定,總感覺差了點什麼?
一個黑色的矮小影子突然鑽入腦海,是貓仙兒!怎麼把她給忘了。我回頭看老楊,想要問他一聲,但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熟,鼾聲如雷鳴。
隨手翻找了搭帳篷時留下的雨衣,拉開帳篷想要去看看她。但入目的場景卻是讓我震撼到難以邁步。兩側的山谷中,水流攜帶泥沙滾滾滾而下,那紅泥被雨水沖刷在閃電的映照下顯得如此猙獰可怕,似乎是……血海!
視野跳躍到遠方,那個巨大的黑影在一片白光中被我看的清楚無比。我的心陡然一涼,那一片山石居然是一張人臉,而高聳突起的雙眼黑暗如深淵。這人臉不知道多大,那雙眼中不斷有霧氣冒出,同空中閃電交織。
我心中萌生退意,那巨大的人臉為何憑空的同我對視?拉好帳篷褪下雨衣就此躺下,但耳邊雷聲鼾聲充斥,心裡想著貓仙兒和巨大人臉等等瑣碎景象,實在難以入睡。
腦海中思索這一天以來的經歷,早已顛覆對傳統的認知,那些哲學科學在這一天的經歷中被打破,這個世界還有這麼多不為人知的東西。
那一刻,我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思索。說實話,我害怕了。但接下來的一系列巨變,讓我同鎖子門轎夫再也難以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