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紹祖剛進其他房間,孔文蓮就來敲門,「正想去提醒你,唐惜剛懷孕,你們最好分房睡。」
「嗯。」程紹祖敷衍著回答。
「吃過藥了?」孔文蓮看他精神不振的樣子,想要摸他的額頭,被閃躲過去,「最近很忙?你多少年沒有發燒過了,家裡有我們看著,你病著就不要急著回來。」
「過兩天就退了。」程紹祖靠著床頭坐在床邊,他知道孔文蓮有話和他說。
果然,孔文蓮拉開凳子坐下,「我本來是反對你和唐惜在一起,可她懷孕了事情就不同,你打算怎麼辦?」
「孩子不想要。」
「為什麼?」孔文蓮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心裡一驚,穩住情緒諄諄善誘,「你年齡不小了,以前是沒有也就算了,現在孩子已經來了,你怎麼往外推。」
「我和唐惜,不適合生養孩子。」他連唐惜前三年經歷過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會和她生兒育女。還有一件事情,讓程紹祖很抓狂,不知不覺中唐惜已經這樣走進他的生活,而他之前竟然毫無防備,他引以為傲的洞察力和自制力,出現了紕漏。
「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她口口聲聲說愛你的。」孔文蓮瞧著他的臉色,猜測,「結婚前的喜歡啊愛啊,結婚後都是浮雲作不得准,就算感情不夠成熟沒到位,等有了孩子就剩下柴米油鹽的生活。唐惜媽媽和你舅舅以前的事情,始終是個坎,現在她懷了你的孩子,事情就翻篇過去了,結了婚心就定了。」
「像你和爸?」程紹祖反問。
孔文蓮被問得一愣,面上不悅,「我和你爸兩情相悅,結婚是早晚的事情,不過是有了你提前結婚罷了。」
程紹祖隨便聽著,心裡卻頗為不屑。孔文蓮和程青山結婚這麼多年,卻一直是面和心不合,時常鬥嘴吵架,程紹祖小時候就想,既然這樣為什麼要結婚。他幼時曾問過溫和的程青山,得到的答案是,「有了你,怎麼能不結婚呢。」
現在,程紹祖面對相同的境況。有了孩子,除了結婚,還能怎麼辦。
「可以只領證,婚禮等孩子出生後再補辦。總不能讓孩子生下來沒有戶口,趁著你回來,明天去把證領了吧。」孔文蓮把原因和結果,簡單清晰地說出來,要程紹祖為了孩子將就娶了唐惜。
孔文蓮剛走,程紹祖尚未躺下,程青山又來。
程青山脾氣溫和人老實,他坐在孔文蓮坐過的凳子上,慈祥和氣地笑,「別聽你媽的話,結婚是一輩子,你要想清楚。」
如果程青山是以過來人的身份,給程紹祖說為了孩子結婚的必要性,他會覺得是正常事情。可程青山與孔文蓮完全相反,他讓程紹祖理智。
「您和媽結婚,後悔了?」程紹祖是小輩,本不該這樣問,可程青山愁眉苦展的樣子,讓他不能忽視。
程青山抬頭看了看英俊成熟的兒子,他嘆口氣,勉強笑著,「結婚快三十年了,沒什麼後悔不後悔的,自己選擇的路,錯了也得走。」
程紹祖鮮少做夢,今晚上卻頻頻做夢,短暫錯綜複雜的夢,夢裡套著夢。
有小時候有三年前,還有不知多少年後荒蕪的周圍,唐惜站在原地,甜甜地沖他笑,他看到她放下心來,毫不猶豫地朝著她走過去,才看到她背在身後手裡拿著的刀。唐惜突然面目猙獰地喊叫:我沒有愛過你,全部是騙你的。
程紹祖驚醒,久久無法回神。
是夢,卻驚出滿身冷汗,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像真實發生的一樣,和幾天前聽到的傳聞,有某些說不清楚的切合。
她到底為什麼回來?真的是愛自己嗎?如果是,為什麼她總讓他覺得,他是可有可無的。
唐惜整夜翻來翻去的,身體明明睏乏,腦袋卻清清楚楚,想起很多關於過去的事情。她慘澹的童年經歷、她兇巴巴地伸手打劫程紹祖,離開雙城後那幾年艱難又踏實的日子,甚至是葉靜秋去世前的那段日子,瘦得皮包骨頭的可怕樣子。
「唐惜,我想回家。」這句法反反覆覆在唐惜的腦袋裡迴蕩著,葉靜秋坐在輪椅上,溫和的陽光灑在她瘦弱的身上,她微微笑。
葉靜秋想回家了,在她混混沌沌中,雙城始終有她的家。可連宅基地與外公的墳墓都沒有了,她們的家又在哪裡。
葉靜秋沒家了,在很多年前就沒有了,她們被人趕盡殺絕。
如果有哪怕一點退路,唐惜就不會再回來。
她們沒路了,何必給那些人留路。
唐惜家只剩下她一個人,戶口本與身份證在包里放著,孔文蓮熱心地又是找戶口本又是叮囑程紹祖該怎麼結婚。程紹祖從大早上開始就寒著一張臉,別人遞給他什麼他就接過來,話聽進去沒有就不知道。
程紹祖開車,路上順暢只在紅綠燈處稍微耽擱。拍照、蓋戳、兩個紅色本本遞過來,程紹祖自始至終沒有笑過一次,連句話都沒有,惹得工作人員以為他們走錯門,應該是離婚的。
唐惜第一次見到真的結婚證,她正正反反地看,到底是第一次,心裡難免激動,小心翼翼地合起來,放在單肩包的隔層里,省得褶皺。
對了,唐惜拿著的是兩個結婚證,程紹祖連看都不看。也是,他是結過婚又離過婚的人,自然見識過。
走出民政局,程紹祖雙手放在軍綠色大衣的口袋裡,看唐惜的動作,他哼了一聲,似嘲諷,「現在滿意了?」
「嗯?」唐惜不理會他莫名其妙的話,邁步往前走。
程紹祖偏頭過去嗤嗤笑,聲音越發冷,「你對用孩子要挾來的結果,還滿意嗎?」
唐惜這才抬頭看他,還是俊朗偏硬氣的臉龐,英俊的五官,只是眼神里是不屑是藐視,整張臉冷若冰霜。唐惜拿到結婚證後的高漲情緒,像是被一盆冷水澆滅,她跟著笑,無所謂的樣子,「既然不想結婚,幹嘛和我領證。」
「如果不是我父母,你以為我會和你結婚。」有些話是殺傷力的,比如只是幾個字,卻比這臘月里的寒風還要刺骨,凍結住唐惜臉上的表情,讓她的笑變成了哭笑不得的狼狽。
程紹祖有些不耐煩,「除了程太太,你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沒有了。」
程紹祖低頭看著她低垂著的漂亮臉,他胸口似是壓著千斤重的石頭,壓得他呼吸不過來,情緒煩躁,不知為何走到這樣的地步,「你嘴巴里可曾說過一句實話。唐惜,我厭惡被威脅利用的感覺,我不愛你,就算有了孩子,我仍舊不會愛你。懷孕、結婚,全部如你們所願,卻和我沒什麼關係。」
和秦行行離婚才一個多月,程紹祖剛從壓抑的婚姻里解脫出來,來不及喘口氣,再次被迫邁進了婚姻的牢籠里。連續踩進同一條河流兩次,這樣的愚蠢,讓程紹祖抓狂,心煩氣躁得想要說些狠話。
他看到唐惜咬著嘴角忍耐的樣子,更覺得忍無可忍,轉身就走。
「程紹祖。」唐惜大聲叫他的名字。
「……」程紹祖的背影挺拔又冷絕,他沒有回頭看唐惜,只是駐足。
唐惜咬住牙拼命忍住,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像挺過葉靜秋去世那端無望的日子一樣,她不會在乎程紹祖的冷言冷語。可張開口,泄露出來的聲音卻是哽咽的,帶著哀戚,「結婚第一天,你就不能哄哄我嗎?」
「這輩子,我可能只結一次婚的。」唐惜的聲音很低,自尊心不允許她大喊大叫著說出來。結婚,葉靜秋念叨了半輩子的名詞。之前唐惜對這個單詞毫無感覺,今日,站在這裡,她高興她喜悅,就算知道他不願。
唐惜勸自己,就算兩個月後,和程紹祖分道揚鑣,在之後的五六十年裡孤身一人,她至少能安慰自己:我在最好的年齡,結過婚,我完成了我們母女的一個奢望。
他連這樣的願望,都不肯應允嗎?
「我已經如你所願娶了你,你還要我怎麼樣?」程紹祖轉身看她,厲聲質問,「唐惜,做人不要太貪心。」
貪心,她貪心了嗎?
唐惜孤零零地站在台階上,看著那個背影義無反顧地越走越遠,然後車子被發動,轟鳴著遠去。留下她一個人站在那裡,心裡無限的空寂。
唐惜的眼睛突然升起一層水霧,遮住視線,遮住那個人離開的蹤跡。程紹祖不是第一次給她背影,上一次,他同意和秦行行結婚,就是這樣堅決地頭也不回地離開,從她剛為他打開的世界裡走出去。
手機在口袋裡響,唐惜快速拿出來,看清上面的名字,卻失望地接起,「四十。」她嗤嗤笑,以為那個人至少想起她來,打電話來叮囑她的。
「我回來了。」四十的聲音高高興興的,她大聲說,「你有時間過來嗎?」
「好。」愛娶不娶,已經娶了,他不樂意又能如何,唐惜冷哼。
在住的酒店,四十看看桌上的結婚證再看看唐惜,仍是不可置信,「你說你懷孕,假懷孕,然後又和程紹祖結婚了?」
「是。」唐惜滿不在乎地點頭,對她招手,「再幫我叫份酸辣粉。」
「你已經吃三份了。」四十歪頭瞧著她異常的表情,「將計就計假懷孕,可以博得孔文蓮一家的信任和降低防備,這個可以理解得通。可是你為什麼要順勢和程紹祖結婚,這是真實的結婚,而你只有兩個月時間,兩個月你就必須離開,回到大哥身邊的。」
「我不知道。」唐惜肚子裡火燒火燎的難受,嘴巴仍舊不過癮,心裡的難受仍舊發泄不出來,憋得她難受,想要大喊大叫。
「你又愛上程紹祖了?或者說,你一直都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