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間的愛慕,其實更多的是被對方身上的神秘感所吸引,可當兩個人在一起後,從早到晚、從頭到腳,互相再無秘密可言。畢竟人無完人,誰都有缺點,對比腦海中那美好的第一印象,差距會越來越大,或發現對方的優點來蓋過,或抓住對方的缺點無限放大。戀愛,成親,細思之下你會發現大有深意,由戀到愛再成為親人,如果無法將愛戀之情轉變為親情,那麼兩個本身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互相都無法包容,勉強忍耐情緣終會走到盡頭。兼具雙方血脈的孩子既可以是這種情感轉變的催化劑,但也可能造成更大的裂痕,人作為哺乳動物會將大部分精力用來養育後代,教育上的分歧不可避免。沒有親情維繫,雙方的忍耐力會越來越差,具體表現就是愛孩子不愛另一半,離婚時爭孩子爭到法院去的事多了去了。
而對於心高氣傲,又一見鍾情的哈勞斯與艾索娜,這種情感的轉變更是必須的。兩人雖都出自王族,血緣上也不算太遠,在宮廷中時有見面,但真正的接觸卻是在曙光宮那次碰面後開始,分別因對逝去至親的感傷而重新認識了對方,不再是以前被宮廷教師督促著強行記在腦袋裡的履歷檔。
1236年,19歲的哈勞斯在外祖父菲利普死後成為舊地親王,10年後(1246年)又作為長子在父母染疾病逝後繼承了特瓦林堡(封建等級社會背景下,兒子比老子還爵高位顯,見面有多尷尬可以想像,而且哈勞斯堅持將特瓦林堡與舊地親王領合併),在西斯瓦迪亞領有六郡之地,更兼附庸無數。家世顯赫少年時便位高權重,與艾索娜結婚後又成為芮爾典國王,他的外祖父老親王菲利普雖對他悉心教導,可再怎麼少年老成也是少年,即便自制力再強也會有衝動的一面,抑制的愈久爆發時就愈猛。驕傲的他看不上那些舉止做作的庸脂俗粉,直到因為艾索娜的率真自然淪陷於初戀,至於王國的危機和民眾可能遭受的苦難,沉浸在熱戀中的他眼中除了艾索娜,再放不下其它。如今(1251年)34歲正值年富力強的他,卻因為對艾索娜的愛,放任其執掌大權,將王國當作討妻子歡心的玩具,他自信能夠收拾局面,這種自信來源於他那金燦燦的人生經歷。
艾索娜為了化解王國危局,一頭撲在政事上,但因為耳目閉塞、爪牙稀缺,被固執的老臣們當做空氣,對於一個年輕女人執掌大權,王國上下早已不滿。若非統領帕拉汶和特瓦林堡六郡之地的哈勞斯在背後力挺,連蘇諾四郡都無法完全掌控的她,早就被群情激憤的貴族們逼迫下課了。可她面臨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時卻鑽了牛角尖,貴族們越反對她便越堅持,她堅持自己的決斷是正確的,錯都在那些大臣。因為和重臣們在御前會議的僵持,她長時間將哈勞斯冷落在一旁,忽略了能夠維持手中權力的根本,她和哈勞斯是互相愛慕,但兩人的婚事仍是一場政治聯姻。
哈勞斯想要幫妻子,親自領軍前往邊境穩定局勢,可艾索娜離不開他,只想留在身邊陪伴,做個可以倚仗的靠山。眼見她在御前會議上越來越多近乎偏執且毫無道理的決斷,以及與大臣們的爭吵後,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哈勞斯心目中那個舉止優雅得體的王家貴女,已變成輸紅眼的賭徒,或者說是瘋狗,誰勸都不聽,還逮誰咬誰,面對他的規勸,艾索娜甚至認為他是想要奪權。
哈勞斯畢竟年長許多,心智更加成熟,他能夠理解、容忍、克制,但艾索娜將年幼的兒子丟給乳母后,便忙於所謂的國事甚少過問。這才觸及了他的底線,是從小在父母、外祖父和兄弟手足的愛護、陪伴下長大,重視親情的他所無法容忍的。在無數次勸說後,艾索娜嘴上答應事後卻拋諸腦後,並認為她所做的才更加重要,丈夫應該理解她。對她的敷衍哈勞斯人生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到憤怒,天生貴胄的他什麼時候被違逆過心意,而且封建社會向來男性為尊,他低聲下氣的好言相勸,在他看來已經是放下面子了。何況這本就是在旁敲側擊,用婉轉的方式告訴艾索娜:你牌打的太臭,再玩連褲衩都輸出去了,趕緊換我替你打三圈的意思。艾索娜雖然明白,但以她爭強好勝的性格,怎麼可能承認治國的失敗,至少得有個好台階光彩照人的接她下來,何況她也不想放下權力。宮廷中長大的她深知權力對一個女人的重要,她不想只做一個生養孩子的機器,想讓丈夫時刻圍著她轉,至此掌權對她來說不再是以解除王國危機為目的了,而是她吸引丈夫目光的手段,直到蘇諾生變她才意識到,王國臣民不是御花園裡憑她意志隨心擺弄的花木。
但此時哈勞斯仍沒有爆發,因為他藉此感受到了父親克勞迪亞斯病逝前的那份無奈,一邊是家族名號的傳承,一邊是親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就像父親無法說動他放棄吞併特瓦林堡時,他覺得可以很好處理與三個兄弟的感情和領地問題,所以他在無法說服艾索娜時,從妻子身上看到了當初那個固執的自己。他以維護地區貿易利潤為名,利用繼承法理的順位優勢,迴避了他一直極為看重的親情,始終不答應父親立二弟克拉格斯為儲,繼承特瓦林族名和領地,這是他抱憾至今的一件事,尤其是在三個兄弟對他的動機毫無置疑的對比下。
而且相比愛情、親情,他知道王國的諸多問題卻沒那麼重視,由於老親王菲利普急流勇退,主動卸任首相後多年的悉心治理,再加上南、北貿易的開通,帕拉汶和特瓦林堡六郡領地可謂兵強馬壯、經濟富庶,有此根基在手的他因此便小看了天下英豪。他人品高貴性格寬厚和藹,但他自己可能都沒注意到登基為王對他內心那股傲氣加持後的影響,放任妻子掌握大權,有什麼不可以?朕即天下!強權、霸氣已漸漸充斥在他的骨子裡,老親王菲利普去世後,已經無人再能對他說教,面對繼承了親王爵位時的他,為了特瓦林家族的繼承問題,他的父親克勞迪亞斯伯爵也只是商量而不是命令,甚至可以說是潛在的懇求。但在與艾索娜的感情面前,他自小培養出的自制力毫無作用,就像一塊原本冰冷的堅鋼被漸漸燒融,變得為情緒所左右,從而失去理智的判斷力。他最開始只是出於王位繼承的愧疚,想要對艾索娜進行彌補,之後則是因為男人的面子問題,執政權是他送給妻子的禮物,怎麼好再開口要回來。
1251年,珍視與艾索娜感情的哈勞斯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又不想再引發無益於解決問題的爭吵,於是做出了一件令他後悔一生的決定。他要帶兒子回帕拉汶,用分居迫使艾索娜冷靜下來,或者說是意識到過失。當然了,他只是想想嚇嚇艾索娜,這種女人回娘家的做法,在他看來是很沒面子的,可誰讓他拿妻子沒轍呢。令他沒想到的是,年輕氣盛的艾索娜在知悉後,毫不讓步一點台階都不給他,強硬的奪回兒子卻放任他離開。因為艾索娜也沒想到丈夫會這麼做,不支持自己也就罷了,還拿家庭拖她後腿。結果一氣之下,兩個感情菜鳥變得幼稚至極,在氣憤的驅使下假戲真做,哈勞斯獨自回了他的領地,艾索娜則裝作不聞不問,雙方互不服軟打起了冷戰。
「你怎麼樣?還挺的住嗎?」眼看弗萊特腳下踉踉蹌蹌,老喬伊憂心的問道。
此時距離凱索驅趕農兵們為演武平整場地、搭建看台已經過去兩天,演武的地點在內城牆與城外集市之間的空地,這裡本該是城防的一部分,但因為商販的聚集被侵占了不少,這兩天在凱索強勢清場下可謂是雞飛狗跳。
「還行,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嘛,說了你也不懂,我這是餓了。」弗萊特與老喬伊抬著一摞木板,趕往一處正在搭建的臨時看台,這兩天吃了幾次蒲公英後,他的炎症已經得到控制,只是大病初癒,難免有些腿軟,他大汗淋漓的樣子,就差寫個虛字在臉上了。哥只是草酸攝入過多引起的缺鈣,一定是缺鈣,找到藉口的他強挺起腰杆,可沒走幾步又變成先前的虛樣。
「能想著吃,看來是沒事了,我是擔心你砸到我的腳!」老喬伊有點小不爽,可沒辦法啊,是他裝作不識字、不通文法的。
這會弗萊特用半通不通的卡拉德語在那拽文,居然還欺負他不懂,要不是在抬木料,他真想伸腿給弗萊特一腳丫子。有時他自己都覺得意外,與弗萊特相處時是那樣的輕鬆,也不僅僅是五個人的小團體裡,弗萊特好像跟誰都能聊得來,既可以一本正經的侃侃而談,也能毫無形象的開玩笑,關鍵是讓人不覺得討厭。弗萊特是宅男沒錯,但不代表沒朋友沒死黨,宅更多是因為心灰意懶,兒時鑽過的山下過的河溝早已消失,只剩下戶外霧霾漫天的水泥都市,業餘時間身體像是上了膠似的只想粘在家裡,工薪族出去玩一趟接下來幾個月都得勒緊褲腰帶,結果錢沒少花到了景點只能看人山人海。他的性格外冷內熱,一旦打開心扉,對朋友便是盲目的信任,雖然沒少因此吃虧,但也讓他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放心,放心,我留神著呢。」弗萊特這話倒不是應付,他的人字拖帶子斷了,編了根草繩湊合在鞋底上,腳丫磨得難受極了,因此他隔不了多久就要低頭看看。
「切,就你那眼神,還不如我吶。」老喬伊不知不覺中用上了弗萊特的口頭禪,由於照明條件的限制,大貴族也不過是多點幾根蠟燭,視力差勁也不算什麼稀奇事,這反讓老喬伊誤打誤撞的認為弗萊特有些學問,看書看瞎的嘛。
「嘿嘿……」弗萊特毫不在意老喬伊的打趣,回過頭呲出一口齊整的牙齒笑著,只是這兩天吃蒲公英的緣故,他的小虎牙上反著綠光。
「前面的!閃開!」
「主上親自視察,都把大路讓開!」
弗萊特和老喬伊剛把木料放在正搭建了一半的看台旁邊,扭過頭卻看到兩個穿著相同樣式衣甲的騎手,鏈甲兜帽放在頸後,各自露出一頭隨風飄飄的長髮。兩人的騎士盾用挎帶斜背在身後,腰帶上掛著長劍和匕首,作為親衛他們手中擎著帶有旗幟的長槍策馬而過,上面是岑達爾家族的古樸紋章。白色麻花結狀的十字將方旗分為四等份,底色是相互間隔的紅、黑兩色,兩道白色線條構成的空心斜槓對角交叉與十字形成米字的形狀,裡面是等距分布的白色小方塊。這些圖案和顏色意味著岑達爾家族傳承久遠,歷來以堅定忠貞、公正耿直的高尚良知著稱,先輩中既多飽學名士,也不乏善戰勇者,一直團結並庇護鄉土。曾擔任王室情報總管多年的老喬伊對王國各大貴族家的紋章並不陌生,可聯想到此時阿拉西斯二世的謀劃,這面旗子看上去卻令他覺得滿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