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公主府既下了帖子,胡菁瑜就還得去。就算是以後相談不投契了想冷淡下來,那也是以後的事兒。決不能這會兒就呼哧巴拉的絕交了,沒的讓人注意。
不過在此之前,霍青毓還是向胡菁瑜叮囑了約法三章。
胡菁瑜小雞啄米似的不斷點頭,還想邀請霍青毓一起過去。
霍青毓可沒那個閒心,昭陽公主府舉辦的賞花會她上輩子又不是沒去過,前院兒是一群書生酸文臭墨,後宅是各家女眷無病□□,看似是漫談風月只關清雅,往根兒上說也不過是邀名射利,收買人心。
這種賞花詩會,很適合那些閒來無事打發晨光的皇子公主仕宦貴女,又或者是那些期望一紙文章鎮天下的寒門書生。諸如霍青毓這種手底下一攤爛事兒的,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好不容易將囉嗦個沒完的胡菁瑜打發了,霍青毓再次換上她剛到京城時,穿的那一身直綴。衣裳是漿洗房的人洗乾淨了特地送來的,上頭還染了薰香,好在味道清淡,如果不是離得太近,壓根兒聞不出來。
霍青毓換好了衣裳,順著梁國公府西角門出了大時雍坊,又順著西長安街一路兜兜轉轉,看似漫無目的的閒逛,到了晌午便在街邊一家餛飩攤上點了一碗餛鈍兩個酥餅,慢悠悠地吃飽了飯。這才轉道回客棧。
馮老三定下的幾間客房都還掛著,人卻一個不見。霍青毓向掌柜的打探一回。掌柜的才說道:「聽說是跟著他們一同上京的主子爺不見了,一個個急的了不得,叫他們報官又不肯,只見天兒的出去,滿大街的找人。我瞧著他們都是無用功,這四九城內外兩城街坊無數,他們又都是外地來的……」
掌柜的說到這裡,突然驚疑的看了霍青毓一眼。「咦,這位公子瞧著面熟——」
霍青毓卻沒有理會掌柜的驚疑不定,頷首吩咐道:「倘或人回來了,勞煩掌柜的說一聲,讓一個叫馮老三的到隆慶茶樓去找我。」
說著,往櫃檯上放了一兩碎銀子,「給店小哥兒的跑腿兒錢。」
霍青毓施施然地出了客棧,跑到隆慶茶樓,也不上進雅間兒,只在二樓撿了個臨窗的位子坐下,點了一壺龍井幾碟點心,一面閒看風景一面聽著樓下的說書先生說書。
今兒個說的是前朝建文皇帝南巡下江南的一段兒,說書人口沫懸飛,辭藻精妙,從江南官場堆金砌銀的接駕開始說起,繼而是揚州鹽商揮霍無度,為了討好建文皇帝大建行宮大擺水陸兩席,再到建文皇帝微服私訪,吃了誰家的茶喝了誰家的酒睡了誰家的姑娘……恨不得是親眼所見。
周圍坐的都是身穿直綴的書生士子,或者是略有閒錢的鄉紳員外,聽到精彩處忍不住拍案叫好,一個個推茗把盞,慷慨激昂,一邊數落前朝皇帝昏庸無愧,一邊對當今陛下歌功頌德。
霍青毓心說那你們是沒等到承徽皇帝為哄紅顏一笑,也下旨南巡的那一天。而且還是九年之內連下三次,帶著皇后太子和其他幾位皇子,以及滿朝的文武百官,一路走一路玩,順便聽取民聲嚴懲貪官。
不過承徽皇帝比前朝建文帝強的地方,就是承徽皇帝言出必踐,他說了不允許當地官府為了接駕大肆耗費,致使地方虧空,就一定做到。
每過一地,承徽皇帝也不許修建行宮,只在州府衙門住下來,清查賬目盤點府庫徹查虧空,當地官宦叫苦連天,民間百姓卻是拍手稱快,恨不得叫皇帝年年出遊到自家省份……說起來那些徹查虧空考核官員的手段,有好些都是胡菁瑜閒聊的時候提出來的。
一壺茶喝到了一半,只聽見一陣咚咚的上樓聲,卻是滿頭大汗的馮老三提著衣擺走了上來。他在樓梯口站定,喘著出氣兒的匆匆掃視一回,一眼就看到臨窗坐著閒吃茶的霍青毓。
馮老三立刻鬆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走到霍青毓跟前兒,欠著身兒賠笑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可算是現了身兒了。這幾天工夫,您都去了哪兒了?」
霍青毓並沒答言,話鋒一轉,卻是問道:「你從揚州帶來的那些貨物,可都出手了?」
馮老三聞言,堆笑的臉面猛地一垮,愁眉苦臉說道:「咱們在京城地界兒人生地不熟,哪裡這麼快就把東西出手了。」何況霍青毓剛一進京就沒了蹤影,他們又不敢不找,免得叫人以為他們是漠不關心,回頭叫這女煞神知道了,只怕更有一場責問。
霍青毓就說道:「既然不好出手,索性就租下一間鋪子來慢慢賣就是了。」
馮老三心下一動,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霍青毓,試探著問道:「姑娘可是在京中尋到了親朋舊友?」
霍青毓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馮老三。馮老三心下一凜,忙轉口問道:「那依姑娘之見,京城這麼大,咱們該在什麼地方賃鋪面才好?」
揚州最出名的莫過於鹽茶刺繡、綾羅絲綢、漆器玉器之類的文玩擺件兒,若論採買這些的地方,京城最出名的莫過於金台坊的鐘鼓樓東西兩大街。可惜那地界兒物價太高居之不易,霍青毓也沒打算暴露跟梁國公府的關係。想了想,便說道:「就在城隍廟附近找一找罷,再去琉璃廠看一看。」
馮老三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不管心裡頭願不願意,面兒上仍舊妥帖問道:「既要置辦鋪子,總得留個人在京中使喚照看才行。依公子之見,該留誰在京城才好?」
「這個我自有打算。」霍青毓隨口說道:「你先找鋪子,剩下的再說。」
馮老三隻好應聲。霍青毓示意他坐下來回話,又親手倒了一碗茶遞過去。馮老三誠惶誠恐的欠著身兒,雙手捧起茶杯,忍不住又小聲問道:「公子這兩天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可叫小的一陣好找。還以為您就這麼走了。」
「那豈不是更好,也沒人拿著賣身契威脅你了。你正好回揚州做你的馮三爺不是?」
「公子說笑了,小的可不敢這麼想。」馮老三的神色越發卑微恭順,他突地想起了一件事兒,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周圍的人,越發湊近了霍青毓道:「小的這兩天帶著一眾人走街串巷的打探公子的行蹤,正事兒沒辦成,倒是發現了一夥拐子……」
馮老三說到這裡,下意識的看了霍青毓一眼,更小聲的說道:「其中有兩個人,小人瞧著倒像是當年金陵城的那一批,不知怎地竟逃了出來,跑到北邊兒又操起老本行了。」
馮老三知道霍青毓對那伙拐子恨得刻骨銘心,再加上霍青毓收拾那伙拐子時,自己也從旁協附來著。馮老三害怕這些亡命之徒心懷嫉恨,早晚有一天要找到他的頭上,只好想法子先下手為強。
按著馮老三的心性手段,他不敢同這些亡命徒硬碰硬,只好把這夥人的蹤跡告訴給霍青毓聽。
霍青毓不以為意的拿了塊菊花枸杞糕,一邊吃糕一邊問道:「你派人跟著他們的落腳之處了?」
馮老三連連點頭。
「那怎麼不報官?」
馮老三略微遲疑片刻,察覺到霍青毓的目光打量過來,馮老三立刻回話道:「不是小的不報官,而是小的不敢報官。」
馮老三是在滿大街找霍青毓的時候,無意間看到金陵拐子幫的那兩個人的,馮老三心下狐疑,忍不住尾隨而上。卻發現那兩個人順著宣武門徑自出了外城,拐進了宣南坊,又進了玉皇廟附近的一個胡同。
「小人一直跟著他們,原本想摸清了他們的落腳之地立刻報官,卻沒想到……」
馮老三說到這裡,欲言又止的看著霍青毓。
霍青毓吃完了一塊菊花枸杞糕,又摸上一塊棗泥山藥糕吃的香甜。還不忘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再飲下半杯。
馮老三見霍青毓漫不經心地模樣兒,好像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的故弄玄虛,只好和盤托出道:「小人發現跟那兩個拐子混在一起的……好像是位軍爺。」
馮老三說到最後兩個字,聲音越發的輕了。
霍青毓吃糕點的動作微微一頓。
馮老三立刻說道:「真的,小人瞧的是真真兒的。那位軍爺雖說身上穿的簡樸,可腳下的靴子絕對是金吾衛的軍靴,再加上他走路的動作,小人敢肯定,那絕對是位練家子。」
「您說這拐子跟金吾衛,怎麼能跑到一塊兒去的?」
要知道那金吾衛可是奉命戍守皇城的衛隊。
再聯想到那金陵拐子幫的拐子本是重判了秋後處斬,沒隔幾個月的工夫竟跑到了京城地界兒重操舊業,馮老三越想越覺得害怕,更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惹禍上身。
說的霍青毓都好奇起來。她將手裡的棗泥山藥糕扔回碟子,拍著手起身說道:「走吧,趁著城門還沒落鎖,咱們也出城去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