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作草原坤輿沙盤這等機密大事,須得緩緩圖之,切不可一蹴而就。更不好在成事之前就透漏給別人知道。
梁國公府一眾人等都是行伍出身,自然曉得干係重大。可胡菁瑜卻是個天性糊塗不防人心的,偏偏與她交好的那些皇子王孫仕宦貴女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小狐狸,正所謂臣不密則,霍老太太對胡菁瑜這一張嘴巴是尤為懸心。當著全家人的面兒,苦口婆心耳提面命,恨不得將人關在家裡頭不叫出去,胡菁瑜只得點頭如搗蒜的連連應承,詛咒發誓的表明自己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甚至是口誤的透露出消息。饒是如此,霍老太太仍舊不放心的指了自己的心腹丫鬟紅纓到胡菁瑜身邊兒,名為「伺候」實為「監視」。
胡菁瑜對霍老太太的不信任略感傷心,不過她也知道自己興頭起來就口不擇言的毛病兒,更曉得什麼叫干係重大。因而情緒略微低落了一會兒,就被霍青毓吩咐人到廚房取來的一碟松瓤鵝油卷哄的忘了前事。
小小巧巧的松瓤鵝油卷,一個只有嬰兒巴掌大小,卷鬆軟潔白,上頭還撒了一層細碎的松仁兒沫,散發著松子兒的清香鵝油的醇香,心情抑鬱的胡菁瑜一手端著小碟子一口一個的吃了大半碟,就覺著肚子有點撐。
她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兒,扭頭看著霍青毓。剛剛將竹園灑掃乾淨,全家人都坐在小花廳內喝茶吃點心說閒話兒,說的都是老公爺在時家裡的趣事。胡菁瑜插不上嘴,只好瞧瞧這個瞅瞅那個,她打量最多的,自然是原身霍青毓。
霍青毓附的是沈橋的身子。江南女兒身量苗條骨骼纖瘦,雲鬢檀口,如脂如玉,便是端坐在那兒動也不動,也無端端的透出一股子小橋流水的氤氳風流。偏偏霍青毓卻因為耳濡目染常練武藝的緣故,眉眼間硬生生的添了一抹凜冽的英氣。點墨也似的眸子幽暗深邃,唇邊勾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弧度,側著頭靜靜聽著所有人說話。舉止是恭順的,周身的氣度卻桀驁決然的,叫人感覺不出一絲恭順來。
胡菁瑜眨了眨眼睛,趁著旁人都不注意,悄麼聲的向霍青毓問道:「今兒晚上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霍青毓莫名其妙打量著胡菁瑜,少女身上穿著一件蔥綠色的通袖襖,只在衣襟兒和衣擺上用深綠淺藍色絲線繡出兩朵海棠花來,淡粉色素麵紗裙,繫著一條蜜合色宮絛,下墜著流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顧盼生輝,眼眸流轉間滿是明亮活潑,此刻正滿臉希翼的看著她,眼巴巴地。
霍青毓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睡得淺,不喜歡和人同塌而眠。」
胡菁瑜失望的嘟了嘟嘴,小聲辯解道:「我睡姿很好的。」
霍青毓沒答言,轉身看向霍家眾人:「我今兒晚上還得回客棧一趟,有些事情,須得跟馮老三交代一聲。」
霍青毓同家人相認的頭一天,就已經把她這輩子在江南的經歷挑挑揀揀的說了大半。因而梁國公府的人都曉得這馮老三是何許人也,卻並不希望霍青毓同這些潑皮無賴接觸過甚,沒的低賤了身份。
可霍青毓卻認為馮老三人雖鄙薄,卻是一顆好棋子。此時雖不顯,若是能用在刀刃上,興許會有奇功。
不過這些安排倘若和盤托出,卻要牽連出上輩子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瑣事。霍青毓沒想將上輩子那些爛事兒叨登出來,只好另想法子說服家人。
「我如今是沈橋,並非是梁國公府的七姑娘。」霍青毓看著欲言又止的家人,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我說這話的意思,並非是怨懟命運不公還是別個什麼,只是覺著以我如今的身份,有些事情做起來,會比梁國公府更少了幾分顧忌。」
比如說成立商隊到草原上探查部落駐紮並軍事部署這件事兒,倘若能以揚州商人的名義去辦,再不牽扯梁國公府一星半點兒,總會叫人少了幾分戒心。畢竟商人貨通南北,逐利而為,實在是最正當不過的。且江南的瓷器鹽茶綾羅綢緞,比之其他州縣的土儀特產,也更叫草原人趨之若鶩。
「況且我在江南認識了幾個女孩子,都是些可憐人。我既應承了她們,不叫她們墜入火坑,總該言出必行才是。做事情要有始有終,總不可半途而廢。」
「再者,江南文風鼎盛,又是魚米之鄉。僅去歲一年,揚州鹽課上的賦稅便達到了朝廷的四成還多。以一城之地力壓天下各州府,揚州之膏腴富庶可見一般。可與之相應的,則是鹽課上的舊弊,官商勾結,官官相護,上下其手,積重難返。當今聖明果毅,乾綱獨斷,即便是為了江山安穩能忍得一時,早晚也要按捺不住。」
霍家眾人面面相覷,忍不住問道:「你說的這些我們也都明白,可這朝廷大事又與那潑皮無賴何干?」
霍青毓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在朝廷決心徹查鹽課之前,在揚州先埋下一枚釘子。
「無非是有備無患罷了。」霍青毓淡淡地說道。
聽話聽音兒,梁國公忍不住皺眉問道:「聽你這話的意思,你還要回揚州不成?」
霍青毓回過神來,略遲緩的點了點頭:「以我如今尷尬身份,便是留在京城也無用處。莫如回揚州潛心經營一番——」
「這怎麼能行!」沒等旁人說話,霍老太太率先開口道:「老身絕不會同意。你是咱們梁國公府正經嫡出的七姑娘,如何就說自己身份尷尬起來?」
「是呀是呀,你要是都身份尷尬了,那我豈不是無地自容了呢?」一旁啃點心的胡菁瑜也慌忙放下手內的松瓤鵝油卷,油膩膩的手一把握住了霍青毓的手腕,哀聲祈求道:「你不走好不好?便是當真要走,你也了我同去。我打定主意了,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霍青毓特別嫌棄的拍開胡菁瑜的油爪子,且命紅纓擰了帕子來擦手,口內說道:「我是說我這個身份,與其在明不如在暗,於我於梁國公府都有好處。」
「可梁國公府要是連自家人都護不住,還得要自家女兒千里迢迢的跑到揚州,去和那些商賈討價還價,虛與委蛇。一家子骨肉不得團圓,便是位高權重,又能如何?」梁國公濃眉緊鎖,頗不贊同。
梁國公夫人也忙說道:「這話才是正理兒。你受了那麼些煎熬苦楚,好容易才回了家,合該高高興興團團圓圓的過日子。那些個朝廷大事江山社稷是外頭爺兒們的事兒,是他們老劉家的事兒,我不在乎。我只想守著咱們家裡人消消停停過日子。」
梁國公夫人說著話兒,便想起了守在西北邊塞的大兒子二兒子,忍不住哽咽起來。霎時間勾起了全家人的思親之情,一時間全都紅了眼眶。
霍青毓見狀,哪裡還敢提回揚州的事兒,只得退而求其次的說道:「即便是留在京城,揚州的事情也不好撒手不管。」
梁國公夫人接口說道:「便是要管,隨意指派個人去傳話兒也就是了。」
正說著,外頭守門兒的方嬤嬤進來通傳,卻是二門上回事處的人拿著昭陽公主府的帖子進來回話兒,只說昭陽公主後日要辦賞花會,恭請梁國公府七姑娘登門賞花。
坐在最下首的胡菁瑜心下一虛,下意識的看向霍青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