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房外有一條長長的甬道,狹窄的宮道遮蔽了日頭,只餘下少少的光亮,在甬道的裡頭,又有一道兩人寬的門,這便是北房的入口。
除了巡邏的侍衛和北房的宮人,那些個「主子」們,是不可從這裡進出的。
於這道口,便又有兩個太監守著。
將這些主子們,囚在這裡。
七蛻和八齊守在這裡,整日無事,每日進出的,也就那麼三兩個人,少之又少,縱是睡著了也不影響什麼。
偶爾閒扯幾句,權當打發時間。
長壽有段時間最愛往外跑,只要是對外的事全都大包大攬,他也藉由此結交了幾個在北房外的朋友,但也僅限於此。
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的人可太多了,其餘不過渺小塵埃。
今日,驚蟄打這過時,七蛻不由得打趣:「最近半月,可總是見哥哥出去呢。」
驚蟄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今日輪到我去提膳食。」
「原是如此,我說今天不該是長壽和荷葉姐姐去嗎?」
「荷葉姐姐不舒服,長壽他去幫幾位姐姐做事去了。」
簡短几句後,倒也沒多話,核實了驚蟄的腰牌,他們就放了驚蟄出去。
待驚蟄的身影緩緩步入那森長的甬道,八齊一巴掌拍在七蛻的後腦勺,「你屁話可忒是多。」
七蛻捂著自己的腦袋,皺著眉頭:「問上幾句又沒什麼。」
八齊懶得搭理他,可七蛻卻是來勁,拖著八齊硬要個說法。
八齊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說道:「驚蟄在北房待了這麼些年,一直沒階沒等。如今也要十九歲,要是二十歲之前還爬不上三等,往後可就真的是個不入流的小太監,你以為他樂意?」
「不能夠呀,驚蟄看著,可是最安分的一個。」
「安分?哼,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真不在意,最近又何必往外跑?」八齊抱著胳膊,搖著頭,「不過是會裝,七情六慾不上臉罷了!」
話到這裡,他壓低了聲。
「你難道忘了,之前還有人給他送東西嗎?」
…
驚蟄慢慢地往外走,當身影被繁複的樹枝遮蓋住時,他看到了安靜站在一處窄門外的容九。
原來今日,輪到他看守這裡。
驚蟄見到他,便不由得一笑。那人瞧著冷冰冰,可漫步走到驚蟄的身旁,說話的語氣卻還算溫和。
「去哪?」
正如北房偏遠,這裡的輪值也不太上心,有時候侍衛甚至不來,也不像他處盯得緊。北房的人都習慣了,反正這裡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不似其他處那麼緊要。
「去御膳房。」驚蟄道,「今日提膳的荷葉姐姐不大舒服」
「是不想去罷。」侍衛冷淡打斷了驚蟄的話。
驚蟄也不惱,側過頭看他。
這人姓容,說排行九。
是巡邏北房的侍衛之一,亦是新來的。
當然,也是小殿裡,著了buff的道的倒霉蛋。
驚蟄現在知道,那是buff,也是一番痛苦的折磨。這其中,也包括了那一日在小殿內痛苦的經歷。
驚蟄這輩子都沒和人那麼赤條條地相擁過,偏生遇到的還是容九。容九的性情甚是薄涼,說話也少,是個不好相與的脾氣。若非驚蟄與他的初遇時,他中了那人見人愛buff,他們也不可能往來。
那日,容九去而又返,驚蟄的情緒很是疲憊,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若是還想做什麼,不若殺了我。」
容九將驚蟄從地上拖了起來,「穿上。」
見驚蟄不動,容九便親自動手。
這總算讓驚蟄有了反應,倒退了幾步,自己將衣服穿好。
容九拿來的衣服,竟也是宮裝,很是合身。
「你想要什麼補償?」
「什麼?」
「我欺辱了你,不該補償?」
驚蟄發誓,在這之前經歷的種種,都絕無侍衛此刻說出這句話帶來的羞恥,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驚蟄氣若遊絲地搖頭:「不必,再不相見就是。」
他快步走到放著食膳的桌前,提起那東西匆匆地走向殿門,將要跨出去時,驚蟄又勉強停下,頭也不回地說道。
「這次只是意外,你不必將這事放在心上。就當做是撞了邪罷。」
驚蟄丟下這話,再不顧此處的狼藉,慌忙地逃走了。
一切都是那意外的錯誤惹來的。
那日驚蟄都不敢立刻回去,躲到人見人愛buff消失後,才敢見人。
他完全提不起完成任務的興趣。
那兩個失敗的任務,分別是【任務一:阻止景元帝殺夏遼】【任務二:阻止陳宣名被流放】,這兩個任務剛好在同一天前後都失敗,也就意味著,夏遼死了,陳宣名被流放了。
驚蟄一想起系統,就很難平靜。
這所謂系統單板得很,如果它綁定的是瑞王,這任務一二還有完成的可能性,可驚蟄怎麼可能完成得了!!
他哪來的能耐去影響景元帝?
驚蟄從入宮到現在,就沒見過他一面。
那天回去後,驚蟄就狠狠痛罵了系統一頓,他那樣的好脾氣發起火來,當真嚇人。
系統自那天后,就沒再出過聲。
驚蟄原以為那些事就這麼過去,可不曾想,第二天,守門的八齊給他送來了東西,說是有人送來的,就放在門外。
驚蟄愣住,他這麼多年,除了北房,從未和人深交過,怎麼可能會有人給他送東西?
去了後,發現是一個藥瓶。
附帶了一張字條,只寫著簡單的「擦」,落款是容九。
驚蟄當時都沉默了。
宮人很少互相送東西,容易落個私相授受的罪名。再者,怎有人這般大咧咧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是生怕沒有證據嗎?
好在送的是藥,驚蟄還能敷衍過去。他連人都沒見到,也沒地方退去,只能拿了回去。
又過了兩日,八齊又來說。
這回送的是糕點。
瞧著不像是尋常能吃上的,精緻漂亮的花紋鮮明,好似小巧的花朵。
還是一張簡短的字條。
「賠禮。」
然後,是落款,容九。
驚蟄頭疼地說道:「勞煩兩位,往後再有東西送來,還是莫要收了,這不合規矩。」
七蛻聳肩:「這可幫不了你,驚蟄,你也知道,那可是宮中行走,輕易得罪不得。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的關係?」來的兩次都是不同的人,說是幫著同僚送的,卻都是宮內侍衛,誰敢替他攔著?
驚蟄乾巴巴地說道:「之前發生了點誤會罷了,下次若是還有人來送,還請幫忙攔一攔。」
他邊說著,邊塞過去半吊錢。
陳明德不算太刻薄,底下小太監的月錢,他會收走三成,剩下的還是給發的。
這些年,驚蟄多少是攢了點。
七蛻和八齊收了錢,自然是滿口答應。
在容九第三次送來東西時,驚蟄和他見了第二次面。
…
「在想什麼?」
容九驀然道。
驚蟄回神,捂臉嘆息,「怎今日總愛走神只是想起了之前,第二次見面的事。」
容九頷首,淡淡地說道:「那還是第一回有人揪著我的衣領說話。」
前兩次的東西,他不過是遣了人過來。
直到他派去盯著北房的人提起驚蟄想與他見面時,容九升起了趣味,這才有了那次碰面。
至於他派人盯著北房的原因
容九眼眸深沉,看不出情緒。
那一日,驚蟄甫一見到他,就急急沖了過來,氣勢洶洶地揪住他的衣領,開頭第一句就是:
「別再寫字條,你不要命了?」
然後當著容九的面撕毀了字條。
第二句就是,「我無需你賠禮,你走吧。」
端得是一氣呵成。
驚蟄一想起那時的畫面,不由面露尷尬:「是你太不謹慎。」
怎能每次都留字條?
字跡,名諱,實在的記錄,在宮中都要不得。
最好是出了口,入了耳,再無第三人知道的隱秘,才最安全。
其實他們現在的碰面,本也是不該。
驚蟄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就和容九發展成這種關係算是朋友,但又有些奇怪。容九這麼行事,還能說是歉意,可驚蟄更加心虛,歸根究底,容九會做出那樣的事,都是那系統惹的錯。
驚蟄自覺羞恥愧疚,本不會和容九走得太近,一來生怕那妖術不到位,讓容九發覺問題嫌惡他,二來也是接觸容九這般人,與他平時的行事風格不太相同。
硬要說
可能和容九那張臉有關。
容九長得太好看。
驚蟄嘆氣,他打小就有這個毛病。
他最喜歡長得好看的人。
越是好看,他越是難抵抗,這簡直是個令人髮指的壞毛病。
好在驚蟄雖有這麼個毛病,可他眼光挑剔。
他也會覺得有些人好看,可非得符合他的口味,才會讓他失神。
這麼多年來,容九算是最合他胃口的。
他也很想抽自己,真真是無端招惹是非。容九這般凌厲的長相,自然不好惹。初見面時的遭遇,難道沒長夠記性嗎?
說到底,還是怪那要命的系統。
有時遇到驚蟄要出門遇上容九,他還會陪著驚蟄走上一段。
只是這到底不安全,驚蟄很少這麼做。
今日會這般,大抵是因為
「為何心情不虞?」
容九平靜地問道。
驚蟄微愣,沒想到容九會說出這般話。
他沉默了片刻,看著近在咫尺的甬道,沙沙作響的聲響傳來,落雪被碾壓在腳下,好似永不停歇的素白蔓延開去,連前路都覆蓋在冰冷中。
「明日,我會被借到御膳房去幫忙,那裡人多,不比北房安靜,我有些擔心罷了。」驚蟄最終只是這麼說。
容九挑眉:「御膳房,來北房借人?」
驚蟄只是笑笑,容九不再言,將他送到通往御膳房的宮道上,方才停下腳步。
驚蟄下意識跟著停下,容九已然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碎雪,素白紛紛落下,就聽得他溫涼的聲音:「惱人的,殺了也無妨。」
驚蟄:「」
對了,這位除了長得好看,還有個毛病。
偶爾語出驚人。
能把人嚇死的那種。
脾氣也有點壞。
錢欽那種人,怎可能隨便殺了?
不過容九說出來的話,總不像假話。
帶著一種或許能實現的陰森怪異。
驚蟄搖了搖頭,「要真那麼容易處置,也就不這般麻煩了。」眼瞅著御膳房就在前面,他難免叮囑容九謹言慎行,莫再那麼說話,而後才轉身進去。
容九目送著驚蟄的身影踏入了御膳房,片刻後,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走得不緊不慢,只是去的,卻並非該巡邏的方向。
…
乾明殿外,御前總管寧宏儒守在門口,呼嘯的冷風颳得人臉疼。
他猶是如此,那嬌嫩的小主,便更加難忍。
劉才人梳著同心髻,一襲江南煙雨色的軟毛織錦披風罩著,漂亮小臉在這冬日寒風凍得嫩紅。
「寧總管,我不過是來給陛下送些吃食,尋常也是如此,怎今兒這般不同。」劉才人嬌聲說道,「你就進去通報一聲,陛下不會不見我的。」
寧宏儒笑了笑:「若是往日,奴婢自不敢攔著小主。只是今日陛下已經吩咐,誰都不許打擾,還請小主回去罷。」
劉才人卻是不肯退讓,定是要進去。
她分位低,本不該在寧宏儒面前如此放肆,可是在這後宮,分位的高與低是不管用的,管用的是景元帝。
景元帝喜歡的,再是卑賤之人也得捧上天去,他若不喜,便是皇后之尊,仍是無用。
劉才人剛入宮,也是個謹慎微小的,大半年過去,已然囂張跋扈,像是變了個人。
半盞茶的功夫,寧宏儒仍是不肯讓,劉才人的臉色很是不好看。
就在這時,乾明殿內,有位女官急急走了出來,不知在寧宏儒的耳邊說了什麼,寧宏儒神色微動,轉身朝著殿內走去。
劉才人眼前一亮,跟著走了幾步:「是不是陛下肯見我了?」
寧宏儒微笑著說道:「還請小主留步,奴婢這便為您通傳一聲。」
劉才人這才止步,痴痴地在門外候著。
女官跟在寧宏儒的身後,一行人匆匆往殿內走,只聽得女聲飛快地補上還沒說完的話:「陛下很不高興。」
寧宏儒一凜,什麼劉才人徐貴人全都拋卻腦後,恨不得腳上有個風火輪,走得那叫一個飛快。
待到寢殿,方才進入,便已看到一個身影跪倒在殿中,正輕聲細語地說話。
「那錢欽是個會來事的,捨不得手底下這些幫手,就尋了個替死鬼來,既為劉才人辦好了事,若怪罪下來,也有個頂缸的倒霉蛋」
錢欽?御膳房那傢伙?劉才人,頂缸這隻言片語一出,寧宏儒便知是何事。
他老實行了個禮,就聽到景元帝叫了他的名,聲音很是好聽,就是冷淡出奇,宛如寒冰。
「把錢欽的舌頭拔了。」輕輕的一句,就讓寢殿鴉雀無聲,又片刻,「再把門外的女人拖出去砍了罷。」
女官驚駭的抽噎聲悶在喉嚨里,險險要犯錯,身前的寧宏儒波瀾不驚地欠身:「喏。」
寧宏儒從乾明殿退出來時,劉才人眼前一亮,不由得往前又走了兩步。她下意識撫發,笑吟吟著瞧著總管,頗有隱隱的得意。
「寧總管,陛下是不是要見妾身了?」
她心裡對寧宏儒是有些不滿的,明知道陛下愛寵她,卻還是三推四阻,如此不識相,不知是怎麼走到這個位置的?
想歸想,劉才人是不敢流露出來,生怕得罪了寧宏儒。她入宮後可算見識了,太監都是些小肚雞腸的貨色。
小肚雞腸的寧宏儒含笑:「陛下口諭,賜死劉才人,即刻行刑。」
殿前立刻走出幾個侍衛,乾脆地抓住劉才人的臂膀往台階下拖,那動作粗魯直接,毫不憐香惜玉。
劉才人驚恐地叫了起來:「寧宏儒你瘋了!妾身要見陛下,陛下,陛下,這賊子假傳您的口諭」她的聲音哆嗦,滿是恐懼,甚至都顧不上磕碰的疼。
寧宏儒保持著平靜的微笑,這是他慣常在外的面|具。看多了,也就以為他真的是個溫和的脾氣。
可能跟在景元帝身邊的,又何嘗會是個心善的人物。
寧宏儒看著被壓著跪倒在台階前的劉才人,慢悠悠地開口:「陛下仁慈,賞了小主一具全屍,留個體面。」
體面?劉才人拼命掙扎著,什麼體面!
人都要死了,是怎麼死的,難道很重要嗎?
「陛下——」
在寒冬中,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悽厲,如同怪異的嘶吼。
但很快,紅血灑落地面,還透著熱乎氣。
一個侍衛將刀尖抽了出來,劉才人的屍體直勾勾地撲倒在地。
寧宏儒:「拖出去,送回給淮南王罷。」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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