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番外——新天地(下)

    測試廣告1    初夏時節,衡玉帶著嘉儀一路往西南而行。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先過天水,再入蜀郡。

    師生二人一路並未大肆張揚,時而於市井街頭覓食,時而穿梭於綠油油的田壟之間。

    遇大雨阻途,便就近尋了涼亭或茶棚坐下,聽一聽路人百姓閒語。

    行走於山水間,驕陽當空,便赤足過溪,摘了荷葉遮暑。

    一路未有什麼章程可言,說走便走,說停便停了。

    坐在小河邊濯足歇息時,聽夏風過耳,看著身側女孩子無邪的笑臉,衡玉恍惚間好似看到了幼時隨阿翁出遊的自己。

    她將視線收回,眯著眼睛看向蔚藍天際,心口處似有一團舒展而又蓄勢蓬勃的力量在涌動。

    ……

    蜀郡多美食,師生二人在此逗留了半月余,直到嘉儀的貼身女使這一日清早將小姑娘襦裙的系帶默默又鬆了半寸——

    衡玉與嘉儀互看向對方各自胖了一圈的腰身,無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才終於再次動身,帶著依依不捨的心情離開了此地。

    「老師,咱們不繼續往西去了嗎?」馬車內,嘉儀望向被車馬甩在身後的景色,向衡玉問道。

    年初范陽王奉旨帶兵出征,如今正於西邊與吐蕃交戰。

    此前大盛內憂外患,南詔異動之下,一直伺機而動的吐蕃遂趁虛而入,出兵大舉攻向青海道,於河湟谷地及河西走廊大肆行燒殺搶掠之舉,意在奪取西域城邦及大盛邦國,安西四鎮眼看亦是岌岌可危——

    局面危急之下,父皇遂命范陽王出兵前往西域迎敵。

    想到此處,嘉儀便看向坐在對面的衡玉。

    衡玉正將小几上親繪的輿圖展開,道:「西域戰事未息,公主不宜前往。」

    此番出京遊歷,雖得聖人親肯,大盛疆土之內無不可去之處,但她身為人師,保證學生的安危是最基本之事,更不必談因私事而將一朝公主置於險境了——

    「那老師可擔心范陽王嗎?」嘉儀悄聲問。

    衡玉的視線落在輿圖上那西域高原起伏之處,低聲道:「此番是他首次帶兵征戰西域,氣候地形皆是挑戰,自是擔心的。」

    聽她直言擔心,嘉儀反倒安慰起來:「老師也不必過於憂心,父皇說過,范陽王少時也曾隨舒國公來過西域,也算有過與吐蕃人交戰的經驗……且范陽王驍勇多謀,聽聞如今戰況也並未落下風,這且是交戰不久呢,待真正適應了於西域作戰之道,想來便是如臂使指,無往不利,定然很快便能將那些吐蕃人趕出去!」

    女孩子聲音清脆篤定,話中雖無可避免帶著天真,但也並非尋常孩童一無所知的妄語——

    是有些道理的。

    「我也信他——」衡玉似透過那張輿圖看到了他領兵作戰金戈鐵馬的景象:「他曾說,此戰至關重要,我信他定能凱旋。」

    新皇登基不久,內憂外患未除,人心動盪,此一戰,必勝不可。…

    這是他的戰場。

    她亦有她的使命。

    衡玉手指點在輿圖之上,與面前的女孩子說道:「咱們先過江陵,再往北去。」

    嘉儀看向輿圖所指之處:「可正是千里江陵一日還的那個江陵?」

    衡玉點頭,女孩子則興奮期待起來。

    衡玉選擇往北面去,並非是一時興起。

    西域戰事正是緊要之時,南詔之亂亦尚未真正平息——

    反倒是北境,此前已被時敬之治理的固若金湯,契丹在前數年與盧龍軍的交戰中屢戰屢敗軍心大挫,如今又有王敬勇駐守,反倒成了當下朝廷最為省心的存在。

    輕舟既過江陵,便一路北上。

    師生二人走走停停,欲往營洲去,先途經了范陽。

    已是九月深秋。

    范陽城中,坐落在長街上的一座茶樓,於二樓臨窗處,恰能看得到剛建成不久,巍峨肅穆的范陽王府大門。

    「也不知時將軍何時能回范陽呢,聽說西邊的戰事可是不好打呢……」

    「時將軍可是於北境三年收復五城之人,區區吐蕃而已,怎會是時將軍的對手!」一群衣著鮮亮的貴女坐在二樓雅間內,顯然是眾人焦點的綠衣少女一臉與有榮焉之色。

    她是范陽世家盧氏之嫡女。

    「盧娘子當真見過時將軍?」

    被人問起此事,綠衣少女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欣悅之色閃動:「……當然是真的,三年前我曾隨叔父叔母去過營洲,正巧見到了時將軍。」

    彼時,時將軍還是營洲節度使蕭牧——

    想到那一日見到的那如天神般模樣的人,綠衣少女眼中現出期許:「時將軍定能早日得勝歸來,從此久留范陽封地……」

    見她神色,一旁有女孩子眨著眼睛打趣嘆息道:「只可惜時將軍已經婚配,若不然,就憑盧娘子這般家世樣貌,倒真真是一樁……」

    「休要胡說。」綠衣少女嗔了一聲,打斷她的話:「那可是聖人賜婚,由不得咱們妄言。」

    聽出這話外之意,便有人附和道:「是啊,誰讓人家是聖人賜婚呢。」

    「時將軍孤身一人多年,無意親事……想來也是不敢抗旨之故。」

    「聽說那范陽王妃是前帝師的孫女……如今又在宮中當什么女官?」

    「是崇文館學士——」綠衣少女語氣淡淡地糾正著,攥著帕子的手指卻不自覺收緊。

    「對對,就是這個學士之職……倒也新鮮呢。」

    「我聽家中阿兄說,聖人之所以給范陽王賜下這樣一門婚事,是要藉此在范陽王身邊安插眼線呢……」

    「竟有此等事?那范陽王也太可憐了些……」

    聽著耳邊之言,綠衣少女心情複雜,一抬眼,恰見一向安靜的范陽王府大門外有一行車馬停下。

    遙遙可見,王府長史帶著浩浩蕩蕩的僕從女使迎了出來,陣勢頗大。

    「快看快看,莫不是時將軍回來了?!」…

    這句話讓綠衣少女立時起身離座,快步下了茶樓。

    衡玉帶著嘉儀,頭一遭進了這座范陽王府。

    她身側的長史乃是昔日跟隨舒國公的舊部之一,去年便先行來了范陽鋪排王府事宜。

    嚴軍師、蘇先生等人,此時則是跟著時敬之在西域。

    聽長史在耳邊說著府中之事,衡玉不時問上一兩句。

    最後道:「此番公主出京之事一路並未張揚,還請長史為其保守身份,對外不必多言。」

    「是。」長史會意應下,恭敬地詢問道:「王妃一路勞頓,可要先回內院歇息片刻?」

    衡玉點頭。

    便有一名女官上前,福身行禮後,在前引路。

    她與時敬之雖尚未來過此地,但日常之物早已俱備,且由細節處可見,處處多符合她的喜好習慣。

    沐浴更衣用飯後,嘉儀去了客院午歇,衡玉卻並無太多倦意,由女官引著四處走了走,登上園中一座高閣時,正將整座王府景象收於眼底。

    「那些是……」衡玉看向大門外正與王府僕從說話的一群鮮亮身影。


    「回王妃,是城中貴女,為首者是盧家女郎。」女官猶豫了一瞬,還是如實說道:「她們前來,是誤認為王爺回了范陽——」

    衡玉瞭然地「啊」了一聲:「原是追著蕭景時來的啊。」

    她有時仍會慣稱時敬之為蕭景時。

    面對這些心思藏不住的小女郎們,女官也有些無奈:「王妃放心,已讓人去打發了。」

    「既都來了,還是將人請進府來吃杯茶吧。」衡玉看著那些身影,笑著說道:「頭一遭上門,再各備一份見面禮給她們——」

    女官聽到此處,一時不太能確定這「見面禮」是怎麼個「見面禮」……

    她也是頭一遭見到這位女主子,還拿不清對方的性情——莫不是要她「提醒」那些女郎們,早些打消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便同她們講,我趕路多日,實不能親自招待她們——日後我打算於范陽建一座女學書院,若她們有求學之心,想聽些不一樣的道理,讀些不一樣的書,看一看不一樣的天地,便到那時再相見吧。」

    女官聽得怔了一會兒,才應了聲「是」。

    聽得范陽王妃相請,女孩子們意外惶恐而困惑。

    為首的綠衣少女心中幾分忐忑,幾分不屑不齒。

    這是聽了下人說了什麼,想要敲打她,給她什麼下馬威不成?

    她倒要看看,這位范陽王妃究竟是何等善妒何等手段——

    然而到了廳中,並無想像中的敲打之言,她也並未看到那位范陽王妃。

    有的只是溫茶糕點,體面講究並無任何諷刺寓意的見面禮,以及范陽王妃經女官之口傳達給她們的一句話——

    看一看不一樣的天地?

    握著手中的錦盒,少女低下眼睛,有不解,有慚愧,更多的還是思索。…

    ……

    衡玉並未在范陽久留。

    范陽距營洲只有數日路程,待衡玉趕到時,正臨近顧聽南與王敬勇的大喜之日。

    至於為何至今才成婚,實乃顧掌柜誠意之體現——王敬勇如今已任營洲刺史之職,刺史大人入贅,此等大事,可不得叫人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地嫁過來嗎?

    自是不能草率匆忙的。

    而這場大婚,無可避免地成為了全營洲矚目的焦點。

    逢山書院的學子們緊跟時事,也跑了過來觀禮。

    「咿,那不是吉娘子嗎!」

    焦岐驚喜萬分地道。

    趙逢章也看到了衡玉,一眼便認出了那正是兩年前上元節見到過的姑娘——

    那位姑娘是晴寒先生之孫。

    那位姑娘後來成了吉學士。

    那位姑娘後來……嫁給了上元節那晚喊做世叔的蕭侯爺,但蕭侯爺又成了時將軍,被封作了范陽王……於是那位姑娘便成了范陽王妃!

    總之是夠離奇的!

    但,這一切都並不能阻擋少年人的仰慕之情,甚至經過時間的沉澱而愈發厚重。

    一群青年學子們走上前去,向衡玉施禮。

    有稱「吉娘子」的,有喊「范陽王妃」的,但更多的是「吉學士」。

    正由顧聽南拿紅綢牽著往喜堂去的王敬勇,見得衡玉被趙逢章等人圍著、這一幕似曾相識的情形,心中本能地豎起了防備來——將軍此番不在,這群狂蜂浪蝶竟又死灰復燃般圍上來了!

    可恨他此時身著喜服,不便上前驅趕!

    是以只能拿眼神暗示身後的心腹。

    然而那兩名身形魁梧的心腹正抹著眼淚,一副為他哭嫁的模樣,全然顧不上其它……

    偏他新婚妻子嫌他動作慢,用力扯了扯紅綢,將他拉進了喜堂。

    「一拜天地!」

    ——他定要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將軍才好!

    「夫妻交拜!」

    ——不,將軍如今忙於戰事,不宜分心擾神!

    執扇遮面的顧聽南見那傻子不知在想些什麼,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佳鳶、甘妙柳荀等人見狀皆笑了起來。

    「罪魁禍首」衡玉也跟著笑了。

    且次日,她還「不知收斂」地於城中宴請了趙逢章等人,宴席設於城中最為風雅的詩館之中,以文會友,來者不拒。

    她雖為女兒身,但有崇文館學士之職在身,此前一場辯賽又聲名遠揚,有趙逢章焦岐等逢山書院的學子們為首,便引得諸多文人前來。

    詩詞為引,順理成章牽出時局之論。

    詩館之內,眾聲鼎沸。

    這一日,嘉儀聽到了太多以往不曾聽過的論見。

    聽到心神激盪處,她亦開口與人辯談起來。

    而一路未曾與人言明她身份的老師,於宴中,向眾人「引見」了她。

    是的,正是引見之感——

    迎著那一道道各異的視線,九歲的女孩子向眾人抬手,施禮。

    ……

    此般「詩會」,衡玉每旬便要辦上一次,聞風而來的文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些學子特地從外城趕赴而來。

    有消息傳回京中,那些與衡玉不對付的官員冷笑著給予評價——胡鬧,張揚,譁眾之舉!

    ……

    衡玉在營洲逗留了兩月余。

    臨離去,趙逢章等人冒雪前來相送。

    衡玉含笑道:「有朝一日,京師杏花開時,望與諸君於杏榜殿試之上相見。」

    裹著披風的嘉儀鼻尖通紅,聲音卻格外清脆:「我與老師在京中靜候諸位。」

    鵝毛大雪中,一眾青年學子們聞言眼神變得鄭重而堅定。

    趙逢章施禮:「是,此約必赴。」

    ……

    「老師,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雪中,天地一白如新,車馬緩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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