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今日是孔顏十七歲的生辰,自然少不得熱鬧一番。畢竟庶人貧家生辰尚有一碗壽麵,何況孔顏這個封疆大吏的兒媳婦?
如此,湖蟹也不用思量著給大房送了,直接置辦了宴席請人過來為宜。
且雲山中無日月,孔顏在茅坪庵山上呆了一十二年,日子久了便有了不記日子的習慣,總歸身邊有人給她記著了就是。
一如眼下,孔顏雖把自個兒的生辰給忘了,英子和寶珠卻是記得十分清楚。早幾日就給魏家採買的人話了,讓生辰前一日多送雞鴨魚肉過來,所以前一晚灶房的就收拾了食材,只等上頭人發話便烹飪了。又孔府素有慣例,上面主人家生辰,必是得恩澤下人,只是奈何如今的條件有限,不得不一切從簡,但英子心思靈慧,想著河西人的飲食喜好,兩日前就每晚忙到三更半夜的蒸壽桃,備滷肉,做肉乾。一應下來,可謂萬事齊備,只待二十這日給孔顏一個驚喜,以彌補今年生辰宴的簡陋。
是以,到了中午飯的時候,連同大房院外的護衛一共八十個將士,人手分得了孔顏生辰的白面壽桃一個,並滷肉、干肉雙拼一碗。至於駐守在刺史府的其餘一干將士,英子則只能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添了紮實的葷腥,並精細的白面饃,不說吃膩味了軍中大鍋飯,還受沙州糧食匱乏影響的一眾將士如何高興,大房二房兩戶院子裡也因著孔顏的生辰好一番熱鬧。
大房的庭院裡,席開兩桌,兩房下人齊樂。
二房的北屋裡,同樣也席兩桌,只是因著中堂不大,魏康兄弟兩人中堂一桌,孔顏攜魏成的妾室柳姨娘在東次間用席。
正室妾室自古天敵,孔顏這樣的髮妻之女對填房都不甚贊同,合乎柳姨娘一個妾室?孔顏自無話與柳姨娘可說。不過因了好些日沒打扮過自己,今日生辰收拾了一番,心情悅然之下,倒和柳姨娘相處融洽。
二人一上坐炕間。一陪坐八仙桌旁。
一時,宴至半酣,湖蟹上桌,佐以醬料。
孔顏每年中秋伊始食蟹,因其性寒。多食易發風積冷,故三五日一頓,直至十月末雌雄蟹皆無味而止。今年中秋後第二日魏康才得准允下床,不說食蟹,中秋都是兩房冷清的各過。如此,淡鹽煮蟹一上桌,孔顏就動手開剝。
正自得自樂於剝蟹之妙,卻見柳姨娘一臉為難地看著盤中蟹。
孔顏雖同柳姨娘無共同之言,但今日她好歹是主,柳姨娘是客。於是拿起碟中濕布拭手問道:「怎麼了?可是柳姨娘不喜食蟹?」
柳姨娘是陳氏因付氏多年無子,在四年前給魏成納的一房貴妾,乃涼州一八品文吏之女,說來也算是一個官家千金,容貌姣好自不必說,柳眉杏眼,西北女子少有的娟秀,加上說話斯斯文文,很難讓人討厭上,可以看出陳氏是費了精力才給魏成找了這樣一房貴妾。柳姨娘此時聽孔顏這樣問。連忙起身答話:「並非妾不喜食蟹,只是……」說著微咬下唇,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孔顏見狀不由納罕,卻猶自臆測不出。只能面作關切道:「可是怕食後口中有腥味不散?沒事的,只要喝幾口薑糖水即可,不僅能去腥,還能防止蟹寒傷身。」
話說到這份上,就算仍不願食用,也該道幾句緣由。不想柳姨娘聞言之後。臉上卻是越發的為難。
孔顏見了心生無趣,好似自己逼人食毒一樣,當下就要斂了關切,讓柳姨娘自便用食,這時門帘忽而一開,只見魏成坐在一架嵌有兩輪的木椅上,由馬嬤嬤給推了進來。
魏成無論外貌還是性情,都是三兄弟中最似魏光雄的一個,很有一派雄赳赳的武將氣概。而人世間,最哀不過美人遲暮,英雄白頭,在孔顏看來,再也無法站起的魏成之哀並不下於此。然,不過月余之間,魏成已接受腿殘的事實,並開始研讀兵書,全然不見一毫的意志消沉。
老話有道:女肖父,子似母。孔顏自幼與父親厚,在孔墨言傳身教之下,性情不免多受其影響,對古時一些聖賢傳奇推崇備至。待她從英子等人閒話中得知魏成如此自強,不覺想起戰國名將孫臏,雖被害殘疾無法立功疆場,卻以一本兵書《孫子兵法》成為不敗戰神。誠然,她也深知魏成難以取得如此輝煌,但其身殘志堅何其相似孫臏,比之汲汲營營的世人儼然強上太多。而有了如此一番感性之想,孔顏自然對魏成豎然起敬。
此時見來人是魏成,孔顏就立馬起身相迎,卻不及言語,只聽魏成焦急說道:「柳氏,馬嬤嬤說有孕之人不能食蟹!」
柳姨娘,有孕之人……?
孔顏聞言一愣,看了看坐在輪椅上的魏成,又看了看柳姨娘,一時難以將懷孕與之聯繫。
柳姨娘卻當即反應過來,臉色刷地慘白,又真人似其名,宛若弱柳扶風一般的楚楚說道:「大爺,妾沒有食用。」一語過後,頭深深地低下去,連著聲音也低了下去道:「可是這有孕一事,大少夫人她還不……知道……」說到後來已是低不可聞。
孔顏卻聽了個清楚明白,難怪柳姨娘不敢直言。
妾室有孕,必得先告之正室,得其允予方可孕育。
如今柳姨娘遠在沙州,無法及時稟告付氏,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是一想到魏成腿部傷勢不過才好,又是得了再也無法站起這樣的打擊,竟然還有心思行男女之事!?而且要診出女子有孕,必得有一個月之久方能探之,如此豈不是魏成剛受了殘疾不日,便同柳姨娘有了……
孔顏眉頭一皺,不願再想下去,委實覺得膈應。
付氏帶著三個孩子在涼州擔驚受怕,魏成卻在沙州與美妾尋歡作樂,甚至還是在殘疾的情況下!
看來天下男子果然都是色令智昏之人。
孔顏在心下嫌棄的暗道,魏成卻是維護的說道:「弟妹,柳氏昨日才診脈出剛一個月的身子,還沒來得及向府里送信。」
雖心有了罅隙。但總歸是大房的事,而且也算得上是喜事,孔顏福身恭賀道:「柳姨娘有有孕是好事,弟妹給大伯道喜了!」
多年未孕的妾室有喜。還是在男子身受重傷之時,對於任何一個男人而言都是天大之喜,魏成當下哈哈大笑,一掃眉宇間郁色道:「承弟妹吉言,這確實是一件大喜事!」說著又是一聲哈哈大笑。卻聽身側的魏康又在捂嘴咳嗽,想到魏康如今已二十又四卻仍無子嗣,又感念魏康的救命之情——他當時確實沒想到,一貫與家中疏遠的魏康,會不顧自己安慰相救,自然生出了拳拳手足之情——這便直言不諱道:「老二,如今三弟都有孩子了,你也該重視子嗣的事了!真不知你一天怎麼想的,放著弟妹這樣一個大美人,卻成天往營中跑作甚!」
魏成近來雖開始研讀兵書。卻到底是打小在軍中長大的,說起話來忒不忌個葷腥。
孔顏臉上驀地一紅,似面淺的低下頭去,心下卻對魏成的敬意越發銳減。
魏康應是習慣了這樣說話,倒無甚不自在,反受教道:「大哥說的是。」
魏成見魏康附和,又朗聲大笑道:「知道就好!我看你身子骨好得也快,乾脆趁了靜養這些日子得個孩子,你看我這不是又要有子嗣了麼?哈哈!」說著一抹得意從臉上掠過。
孔顏卻是再聽不下去,出聲打斷道:「大伯。您放心,弟妹這就讓人把蟹給柳姨娘撤了。免得擱涼後起腥味,柳姨娘聞著難受。」
孔顏說的溫婉,言談之間全然是對柳姨娘腹中胎兒的重視。卻讓魏康眼底陡然一沉。
魏成卻是聽得舒坦,又經這番話想起蟹涼有腥味,這便笑道:「有弟妹看著,我也放心!」看向魏康,「老二,走。咱們出去吃蟹!弟妹這裡做的吃食,可是我那裡比不上的!」
魏康思及這一月來孔顏所備吃食之味美,不覺贊同的點了點頭,隨魏成回到中堂席上。
見口無遮攔的魏成總算走了,孔顏鬆了一口氣,她真受不住同一個大男人言及孩子之事。又到底是自己的生辰,並這一月來飲食簡單,難得有湖蟹添個佐料,一時不覺又起食慾,就要重拾剝蟹而食之樂,卻有人來打擾道:「二爺聽聞欲受孕者,食蟹不宜有孕,特讓奴婢將二少夫人蟹碟撤下。」說罷一個福身,端了蟹碟告退。
一列言行流水行雲,孔顏看得一愣,半晌反應不過。
待到未幾回省過來,孔顏只覺不可思議,心裡猜測連連:一時難以置信魏康傷成那樣怎還有其他心思?一時又想柳姨娘都有身孕了,難免魏康不被魏成的話打動,否則怎會讓人撤了蟹碟?
孔顏這樣思來想去,越發覺得很是可能,不由再次斷定因魏成而下的言論,對男子的嫌棄也就越發深了。
只是接下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魏康並沒有不宜之念,仿若未有中午的插曲一般,言行一切如常,連她提及回西次間住的話也當即允了。
許是受與魏康這一月多來的平和相處,見得魏康如此,加之魏成比照,孔顏不由對魏康多了一分好印象。待又過兩三日,魏康依舊這樣,不覺又憶起來時路上庶人所贊之言,竟下意識的偏信了幾分。然後,當再去回想魏康一連兩次的相欺,只覺依稀好像都是事出有因。
與此之時,在孔顏一再改變看法之際,魏康的傷勢也已近全好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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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