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八月天,白露前後,貫是日間炎熱,早晚生涼。
清曉之際,正是一早最冷的時候,孔顏抱臂將自己縮成一團了,還是不抵從窗隙兜進的冷風,無奈只得呵欠睜眼。
一室昏暗,隔了半陣,才適應屋子裡的光線。
扭頭一看,對面床上魏康正睡得沉實,再思及自己一大早被冷醒,暗下決定道:魏康的傷勢危期已過,她已在炕上睡了整整一月,今晚怎麼也該搬回西次間屋頭了。
主意打定,心頭大快,一時又無睡回籠覺的倦意,索性坐起身,趴在炕上將隙弄大了些,百無聊奈地朝外看去。
只見庭院壩里,雖是闃若無人,卻是雨潤青石,小苗一株的槐樹上有積雨滴滴落下,於連月赤日風沙的燠熱乾燥中,生生映襯出幾許小雨清晰的別韻來。
孔顏驚喜,整個推開窗戶,瀰漫著清寒濕意的涼風拂面而來,雖是微寒發冷,在她看來卻只有道不盡的舒爽。又見青灰色天光中,似乎依稀還有點點微雨未盡,當下大喜過望,原本以為錯過了數月來的首場雨,沒想到還有些許尾雨能見,再是顧不得其他,扯過炕頭柜上疊放整齊的罩衫,便是匆忙的趿鞋下榻,一面穿衣一面發足奔出。
細雨如絲,微風拂面,空氣中都是沁人心脾的濕意。
孔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快被沙州的乾燥皸裂的肌膚瞬時治癒,連整個人都好像要在這微風細雨中飛起來一般。
心隨意動,孔顏提裙仰面,腳踏青石雨路,面受雨絲潤澤,仿佛是在茅坪庵山上興之所至的雨中漫步,一時悠哉游哉的忘乎所以,只想恣意雨中。
正是暢快之時,忽聽吱呀一身,西面三間廊房次第而開。是英子同粗使僕婦早起做活計了。
孔顏見英子率先出屋,當即笑道:「下雨了!」
語聲未落,寶珠雀躍的聲音已從英子身後響起道:「什麼!?下雨了!」說時人已一個眨眼功夫跑了出來,歡天喜地道。「終於下雨了,再不下雨人都快幹了!」
孔顏盈盈一笑,喜於有人同樂,正要附和幾句,英子已迴廊屋打了傘過來道:「少夫人。這換季的當頭最易感風寒,您怎麼還淋起雨來!」說著瞪向英子唬道:「不知勸少夫人回屋,還跟著一起淋雨,仔細少夫人沒事,不然等著回去嬤嬤怎麼收拾你!」
寶珠一聽馮嬤嬤,立時吐了吐舌頭,老實了起來。
孔顏正是有些冷,聞言想到自己若是一病,英子幾人到時是伺候她還是魏康?一時敗了興致,頓時也意興闌珊了起來。懨懨地任英子攙著回到北屋廊下。
英子見孔顏一下懨了臉色,道是今日卻不能讓孔顏不虞,待伺候著孔顏走到廊檐下,忙收傘另起話頭道:「夫人,昨三更的時候,嬤嬤差人送了半框子湖蟹來!」
「湖蟹!?」孔顏正走到廊下看雨,聽了英子的話,立馬轉頭問道:「涼州哪來的湖蟹?」
果然見孔顏有幾分興致,英子笑著道:「少夫人忘了,您在太湖處還有一個小莊子。當初只打髮長安的莊子鋪子什麼的,卻是將太湖莊子給留下來了。」說著又是搖頭一笑,「少夫人真是忘了,往年蟹肥時節。太湖莊子不都是要給京城府里送湖蟹麼!」
湖蟹,顧名思義,太湖之蟹。
天下蟹類繁多,名號不一,卻以太湖流域所產螃蟹最佳。
當年顏氏從地方豪族遠嫁天下聞名的孔家,其父恐其嫁後有委屈。其母不願多留家產給嗣子,便在太湖支流邊給顏氏置了莊子。
只是衍聖公孔府乃累世公府,百代人下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秋中蟹肥時節,所食之蟹又豈會只湖蟹一種?
汾湖的紫須蟹,常熟潭塘的潭塘,崑山蔚州村的蔚遲蟹,陽澄湖的大閘蟹……大周境內種種名蟹,無一不是盤中之餐。
如此之下,孔顏自是不知道這一茬,不過當初整理嫁妝時,確實聽馮嬤嬤說起過太湖莊子,無外乎嫁到涼州後恐以後少有湖蟹食用,便勸著她將太湖的莊子給留下來,眼下經英子一提倒是記起,這便下意識的談及道:「湖蟹要霜後打起的才是最佳,昨晚送來的這框湖蟹,按著從太湖送到這裡的路程,必是七月初就打起來了的,這肉質——」
說著一頓,忽而想起眼下的條件,這一番話無疑太過挑剔,於是心道了一聲罷了,口中便是說道:「雖不是最好時節打撈上的,卻比那江蟹、黃蟹能入口多了,中午就讓廚房做了吧。」
英子點頭,正要應下,好將正題說上,身後傳來數聲咳嗽。
一聽咳嗽聲,不用多想,便知是魏康。
魏康一向淺眠,孔顏一醒他也醒了,只是閉目不言,等被一陣冷風吹得睜眼,孔顏已不在屋子裡,正納罕人去何處了,便透過大開的窗戶,看見孔顏正歡欣雀躍地踩水淋雨,他看得一時無言。不過孔顏到底是一美人,還是一個少有的麗色,做出不可思議地幼稚之舉,也依舊是賞心悅目。他這一月多來,都是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委實過於閒了,現在一月身體好了半,乍一見美人雨中漫步一幕,這便心思一轉,當下披了一件外衫,走到窗口憑窗視之。
侍立一時,見孔顏被勸到廊檐去了,他也腹餓了,遂跟著走出屋子尋人。
剛走到中堂門口,就聽孔顏提及江蟹、黃蟹之類難以入口,忽而想到魏府中秋所食螃蟹正是孔顏口中殘次蟹,臉上當即一冷,又聽孔顏吩咐中飯,不由想起這一月的咀嚼全是孔顏嫁妝處來,腹餓叫人的打算不覺一歇,然後轉身跺回屋中,卻不料突然咳嗽出聲。
如是,魏康駐足。
孔顏回身,欠身一禮道:「二爺醒了!」說著就想拍一下額頭,她想起了,剛才忘了關窗,魏康十有八九是被冷醒的。生恐魏康一個受了涼又傷勢反覆了,忙上前攙扶著魏康回屋道:「剛才忘了關窗,二爺可是被涼醒了?千萬別影響了傷勢!」不然她還得在炕上睡到何時,在這裡又呆待到何時。
說話之間。孔顏已嫻熟地扶著魏康回了屋裡,一毫也無過去一碰便是難以忍受。
魏康在床、炕之間的八仙桌旁坐下,聽著孔顏口中的關切與焦急,他沉默了一下,道:「不是。這一月躺得太多了,想走上一走。」
孔顏一聽卻只覺頭大,自從中秋時張大夫說了魏康可以下床,讓她多攙扶著魏康走一走,她每日晚飯後必要伺候了魏康在院壩里走上小半個時辰,現在這一聽魏康所說,不由腹誹道:難道早上也要攙扶著走上半個時辰?
想到這幾日兩人走時,相對無言的尷尬和沉默,孔顏一大早的好心情不覺消失殆盡,正欲有氣無力的應下。卻聽魏康突然問道:「這些日來花費可多?」
沒頭沒腦的一句,孔顏雖聽得一頭霧水,口中卻是如實說道:「近來消耗最多的是一些食材,不過都是從涼州運來的,也無甚大耗費。」
魏康要得就是孔顏提及食材,且這本就是今日打算說的,當下就是說道:「這些日你備的吃食,我也吃慣了,從今日起還是按這個來備置。」說著想起昨日,孔顏按了他以往飲食所備的飯食。就不由皺了一下眉頭,方繼續道:「還有回涼州城後,我估計多是在前衙上差,再讓大廚房給我單獨備吃食也不便。還是你來準備。這樣一來,食材上開銷該是會增加,所以回去就讓王大把二房賬冊給你,二房每月的收入你也收著,以後公中給的開銷若不夠,就全從了這裡走!」
魏康說的一派平靜。孔顏卻是聽得訝然。
說來她當二房主母都整整七個月了,卻從來還沒有見過二房的賬冊。
其實,她也不甚在意,畢竟魏康兄弟還沒分家,一切吃穿用度乃至人情往來都是從公中走,且二房所有下人的月錢及她每月的脂粉錢也多由公中開,再加之她嫁妝豐厚,便對二房的私帳沒得想法。只是奈何馮嬤嬤屢次在她耳畔念叨,不掌二房私賬會與魏康有生分之處,一番話來就是這賬冊必須要從魏康那得了。可是一直以來,她一無機會提,二也願和魏康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這會兒,魏康怎麼突然主動給賬冊了?
難道是感激她這一月多來的照顧?
又或是看到她近來處事還行,相信她有能力掌了二房的私帳?
一時間,孔顏疑惑重重,卻是一訝即過,她更在意的是以後魏康一日三餐都由她來打理!?按了她的飲食喜好來做!?
又是主動給賬冊,又是依了她的喜好,孔顏只覺事態反常,心中不由生出防備之心,自不願多談此事,當下含糊一應,就轉了話鋒道:「昨日馮嬤嬤差人送了一些當季的湖蟹,大哥腿上有傷,食蟹正是好,有益養筋活血。你看是送些過去,還讓請了過來一起用?」
一語說完,魏康未言,正關窗的英子已小聲提醒道:「少夫人,今兒八月二十,是您十七生辰。」
孔顏一愣,她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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