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白駒過隙
沈念念看看自家祖父,又看看老夫子,已經習慣了。見祖父這麼生氣,她才把手放好,老老實實地站著看去,又喚聲,「爺爺。」
「喊祖宗都沒用!」沈老爺偏頭對下人說道,「拿鞭子來。」
沈念念微微瞪大了眼,片刻鎮定下來,「爺爺念念沒做錯事。」
「你頂撞夫子,還百般給夫子難堪,還沒做錯事?」
沈念念眉頭一皺,「可念念說的沒錯,爹爹就是這麼教的,外公也是這麼教的。夫子說外公是明州城最博學的人,還誇了半天呢。可為什麼到了念念這,就是頂撞師長了?」
她一臉不解,像是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讓沈老爺啞口無言。賀先生又氣得要跳起來,「花老爺怎麼可能說這種話,你休要將這事推給你外公。」
沈念念不知不覺又負手而立,「我外公就在隔壁,現在就在家,我們可以過去的,先生。」
沈老爺說道,「胡說,方才你外公分明出門去了,我親眼見著的。」
「沒有,外公還在家。」
「你是從那回來的?」
「念念連大門都沒進。」
賀先生輕笑,「沈老爺你瞧瞧你孫女,小小年紀滿口胡言亂語,真該好好管教管教了。」
沈念念不喜他冷嘲熱諷的語氣,面上還和和氣氣的,說道,「我是沒進去,可是剛回來,我在大門口瞧見我外公身邊的小廝了,他還請我進去坐,同我外公嘮嗑。所以我外公必然是回來了,也不用親眼看見,便能推理出來。」
「……」
「……」
沈念念見兩人的臉都青了,頓了頓,又把手放好,繼續老老實實做乖孩子。可是她好像把祖父氣著了,他依舊朝自己吹鬍子瞪眼。她只能站得更筆直些,做乖孩子,乖孩子。
「沈念念你給我去祖祠跪著!」
沈念念轉身就去,也不求饒,看得賀先生都沒法多追究。臨走前他稍有遲疑,才道,「沈老爺,念念倒是聰明的,就是沒用對地方。就……就罰她跪一會吧。」
沈老爺擰眉,「不跪上三個時辰不許出來!」
賀先生動了動嘴皮,想到這已經算是沈家家事,就沒吭聲,道別離去。
他剛上馬車,沈老爺回身就往祖祠那跑,跑得帶風而過。進了祖祠,他一把拽起孫女,拍拍她的膝蓋,「念念啊……你跪疼了沒?管家,管家快拿藥來!」
「爺爺我沒事。」沈念念彎身拍去膝頭上的一點塵灰,「賀先生走了嗎?」
沈老爺點頭,「走了。」他嘆氣,「你就不能不要總氣你夫子。」
「念念沒氣他,念念說的都是大實話,爹爹就是這麼教的。」
沈老爺大怒,「你爹那個混蛋。」
「可外公也是這麼教的。」
沈老爺頓了頓,「你爹真是混蛋!」
「……」橫豎都要罵她爹,罵人的還是她爺爺,那她就沒辦法罵回去了。沈念念不開心,她低頭用鞋子在地上擦了擦,這才道,「爺爺,我不要去書院了,先生稚氣,那些小豆丁更幼稚,沒辦法和他們好好說話。」
沈老爺無言以對,他這孫女什麼都好,最好的,就是聰明,聰明得要逆天。
太小的時候還不明顯,長到五六歲,就不愛往孩子群扎堆了。但凡她外公帶她去外頭遊學或者同些文人墨客喝茶,她回來總要嘰嘰喳喳說上半天,受益匪淺的模樣。
家裡出了個這麼厲害的孩子,哪怕是個姑娘家,沈老爺也疼她,捧在手心都怕摔了。
兒子本來有希望能出仕的,只是當時被他攔住了,到了這幾年,倒越發覺得遺憾。見孫女有望,更是疼啊。可是也太不讓人省心了,他摸摸她的腦袋,「你爹娘是斷然不會同意你不去的,祖父倒沒什麼。先回房看書去吧。」
沈念念點點頭,安然無恙地回自己的房間去。問了下人爹娘可在,說在房裡,她立刻往那蹦著步子過去。
沈來寶和花鈴正在房裡看信,信是花朗的,照例是來自邊塞。這幾年花朗的字越發的遒勁有力,見字如見人,字跡里也能看出他歷經的歲月風霜。
落款處,依然有個盤子。只是盤子一旁,這四年來總要多出一點,兩人總覺得……他們是有小盤子了……
但或許又只是多了個畫圈圈的習慣……
花二哥他們不明說,兩人也當做沒發現,事情問得越詳細,哪日信被人攔截,也容易看出端倪來,便是殺身之禍。四人書信往來得小心,不敢有絲毫差錯。
「爹爹,娘。」
沈念念從門檻跨入,快步往母親那走去。花鈴一眼就瞧見她的鞋子,「你又去哪裡玩了,鞋子都濕了,瞧瞧你的裙擺,都是髒泥。」
「外頭下冰雨呢,我回來的時候中途下車買東西,聽見茶肆那有人說話,就過去聽,那老先生說得可好玩了。」沈念念說道,「比我們夫子說得好,可茶肆都坐滿了人,我就擠啊擠,擠了一個位置,可沒地方坐了,只能站在爛泥地里。等明天我還要去,那老先生說他明天還在那的。」
沈來寶笑道,「那帶好小板凳。」
「嗯,還是以前好,哪裡都能鑽,如今去哪都嫌自己不高不矮,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說話間,婢女已經端了熱水和毛巾來。沈念念坐床上脫了鞋子洗腳,暖和極了。身後被褥微有動靜,她偏頭一瞧,就見個小糰子坐起身來,滿眼茫然。她立刻伸手捏他的臉蛋,才三歲的人兒臉肉嘟嘟的,「弟弟你這個小睡包。」
小流光捂著臉不給她捏,「你才是睡包,爹爹說姐姐你小時候比我還能睡。」
沈念念也不捏他了,探身把被子撩開個口子,那裡還躺著個在呼呼大睡的小睡蟲。小流光咯咯笑了起來,「妹妹才是睡包。」
「你倆都是。」
「才不是。」
沈來寶怕他們把小靈犀吵醒,上前輕聲道,「你們三個都是,別吵了妹妹,乖。」
沈念念不吭聲了,可小流光還在吵,像是非得把小靈犀吵醒才開心。沈來寶只覺頭疼,用毯子將他一裹,捲成個糰子就放到小榻上,丟給奶娘給他穿衣服,便跑回去給小女兒蓋好被子。看得沈念念說道,「爹爹,讓爺爺知道你又把弟弟丟一邊,他又要罵你了。」
花鈴也放下手中賬本,起身往兒子走去,直勾勾瞧他,「非得把兒子弄哭了你才高興。」
小流光一點也沒覺得受到了傷害,他伸著小短手去抓床榻上的木馬玩,自己玩得高興。
饒是這樣吵鬧,小靈犀也沒有醒來。
雙生子,卻這樣不同。
沈來寶看看小女兒,睡得香甜,這才過去看兒子,還被花鈴推了一把。等他對她笑笑,帶著求饒的意味,花鈴才不惱他。轉眼就見兒子爬向他,撲進他懷裡玩鬧。這兩父子,大大咧咧的脾氣真是讓她說不出是好是壞。
過了小半會,兩人不見長女說話,往那看去,就見她也躺下了,抱了妹妹呼呼大睡。
花鈴忙下了小榻,過去給她蓋上被子。她瞧著女兒的眉眼,母親他們都說跟她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可她兒時長什麼樣,她已經忘了。只是女兒跟娘長得像,她也歡喜,似乎又多了幾分羈絆。出門別人就知道她們是母女,多好。
懷那兩個小傢伙的時候她不覺辛苦了,吃好喝好睡好,生的時候痛,可也不如生頭胎痛。
但許是因為長女歷經過那件綁票的事,所以她打心底還是更偏愛她一些。這無意識的寵愛,倒讓她成了家裡的小霸王。
那書院裡的先生隔三差五就來一趟,開始她還會認真聽他們控訴,可是後來發現她的女兒根本沒做錯,就是聰明勇敢了點,倒是好事。再往後,她就不樂意聽了,所以乾脆不出去,女兒到底是什麼脾氣的人,她知道。
不過是聰慧了些,不過是霸氣了些。
她倚在一旁輕輕撫著女兒的額頭,一會才想起來,她方才裙擺髒成那樣,只是洗了個腳就……花鈴坐起身,掀了點被子一瞧,果真髒兮兮的就睡在這了。
她俏臉一抽,這小丫頭,等她醒了,非得揍她一頓不可!
寒春一過,到了初夏,就是明州城人最喜歡的天氣了。此時無論是外出郊遊的人,還是在家賞蝶的人,都多了幾分閒情怡然。
只是過了個春天,沈念念在小班就待不下去了,沈老爺拗不過她,就讓她去了中班。
中班都是十多歲的孩子,她往那一站,人都瞧不見了。只是同他們說話,念念倒覺開心,可算是不幼稚了。每日都要待到黃昏日落才肯回去,不願早歸。
夏日炎炎,哪怕是日落,仍似有火球灼地。沈念念怕熱,就去跟洞主說了半晌話,直到屋外炎熱漸散,她才慢悠悠回家。
到了家中,大門敞開,門前馬車看著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家的。她轉了轉眼,提步進裡面,問道,「誰來了?」
守門的下人答道,「是京師商行的玉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