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陽光下、壯闊的晚霞被吞噬掉了,驕傲的太陽不會允許天帶走它的什麼,晚霞沒有自尊,無法決定去留,只得掙扎、怒吼,怨氣化作一團一團的濃霧留在空中。
天就要下雨了。
山裡的雨來之前總會這樣蠻橫的,黑天張牙舞爪、從雲中悶出隆隆的雷聲。
江以南站在窗邊的到時候,感受到的卻是一種久違的愜意,按照一貫標準,「反派」是會喜歡下雨天的沒錯,雨聲滴滴答答,好聽的很,直到腳步聲摻雜進去,他才放下笑意回頭。
是傅疏愈,他沒理,反正傅疏愈一向不愛搭理他的,以為只是路過,偏偏那個腳步聲停在那裡,再也不動了。
「姐夫,在看什麼?」傅疏愈僵硬的笑了笑說。
「下雨啊,不然窗外還有什麼?」江以南對這個稱呼頗為驚異,不過很快也下去了,禮貌的招了招手後又轉過頭,等著傅疏愈下定決心走到他身邊,他輕笑笑:「你不是不喜歡姐夫這個稱呼,管誰都沒叫過麼。」
傅疏愈心裡有點酸澀,抿了抿嘴:「能讓我叫這個稱呼的不也就你和高辛辭麼,我管高辛辭叫過的,你可能沒機會聽吧。」
江以南嗤笑出聲,不由得回頭瞥了眼,知道傅疏愈說的是上一世的事情,明擺著欺負他死的早。
「你叫他的時候也這麼不服氣嗎?」江以南仰了仰頭做思索的模樣:「那按照他的脾氣應該看你也不順眼,並且合理懷疑、你會跟他搶時時。」
糟糕糟糕OMG!居然被他說准了。
傅疏愈苦笑,上一世的情況是這樣沒錯,高辛辭看他就沒順眼過,一直當成情敵,當然他確實沒少給高辛辭找過麻煩,每次姐姐姐夫一拌嘴,他自己能把姐姐帶走絕對不手軟,帶不走就給哥哥嫂子告狀,偏偏姐姐還護短,高辛辭氣到吐血姐姐都不會允許他說自己一句。
「我不喜歡他,是因為姐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沒有人配得上她,何況高辛辭是用那麼低劣的方式得到她,我不想承認我姐姐被他得手了、成了他的妻子,雖然我也不覺得你多好,但是,總歸比他要好一點。」傅疏愈帶著些輕蔑道,上下瞥了江以南一眼:「姐姐說,她要帶你離開?」
提到這個江以南才真心笑笑:「是啊,為了避免麻煩,所以不打算在臨江也不打算在津海,哥哥不是買了一座海島嘛,她要帶我去那兒,我們避世生活。」
「你也是那樣想的嗎?過那樣與世隔絕的生活。」
「跟她在一起,去哪裡我都願意。」
「如果有條件呢?」
「那我也願意付出。」
「可是姐姐說要挖掉你最後一隻眼睛,你、也是願意的?」 傅疏愈空幽幽的說,很快得到江以南不可置信的眼神,他扯著嘴角笑:「放棄一切沒有用,你只能放棄你自己, 姐姐不管去哪都是傅家的小姐,她隨時都可以回來,沒有人相信她放棄什麼,但至少現在的她還在二叔的掌控下,你不一樣,你屬於威廉,你是在二叔能力範圍以外的力量,他最不相信的是你,只有你徹底失去反抗他的能力、才可以,可你要是失去了眼睛,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姐姐的樣子了……」
「時時不會的。」江以南唇角顫抖,說的快、但語意並不堅定,他強迫自己的目光離開傅疏愈的眼睛。
「那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呢?」
「那又怎樣!」江以南崩潰的打斷,迫使自己安靜下來,深吸了幾口氣:「如果這是時時的決定,如果二叔真的不相信我到如此地步,那我也願意,我願意……」
「失去你最後一隻眼睛嗎?」傅疏愈走到人身後,輕輕搭在他肩膀上:「姐夫,你自己伸手摸摸你的左眼,好日子過得太久,你都忘了吧?當初失去這隻眼睛的時候,你恨不得自殺,你幾乎要瘋了,你自己想像一下,假如將來到了海島,身邊是一望無際的海面,你只能聽得到聲音,摸著黑、不知道哪一步就會踏進水坑裡……」
「姐夫,那樣的日子你熬不下去的,就算是夫妻,就算你現在真的很愛姐姐,你遲早有一天會受不住的,一個殘疾的愛人,姐姐也會逐漸厭煩,她不是聖人啊,姐姐也不能一輩子待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她一直生著病!你不是不知道,假如哪一天,她突發疾病、怎麼辦?你一個雙目失明的殘疾人,你保護得了她嗎?」
「還有,我姐姐怕水的,她當初被小叔推下臨江河的時候,是連你都無法感同身受的絕望,她害怕,至於害怕為什麼還想要海島,她跟我說過,因為滿是擔憂和恐懼的生活她過夠了,她的身體開始出現一種怪病,她享受極致的壓抑和恐懼帶來的感覺,因為那表示、自己的人生不會有倒退的空間了,最壞的處境,也是一種安穩啊,你希望她一輩子都過這樣的人生嗎?」
江以南聽不下去了,打從眼睛那時起就頭痛欲裂,殘疾永遠是他最自卑的事,他的兩輩子,什麼都經歷過了卻也無法說徹底失去什麼,唯有眼睛,甚至為了不要時時傷心,他還在義眼的選擇上傾向於一個獨屬於林家人的「標識」——墨藍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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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看著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折磨。
每天記得自己不是傅惜時最愛的林默讀是折磨。
每天、感受到自己左眼前透明的黑暗,左邊沒有餘光,忽而時時在自己左邊說話,而自己看不到她,也是折磨。
當盲人的日子他感受過了,不想徹底這樣過一輩子。
他知道時時一定會做什麼,可是時時告訴他的是她會放棄一切,包括所有金錢和產業、股份,存進信託基金,將來交還給傅疏愈和傅疏忱的兒女,她便不算辜負長輩的心意,自己也沒做那白眼狼。
傅惜時跟他說,只要他,只要他跟自己去自由的海島。
江以南長舒一口氣,選擇不相信傅疏愈的話:「時時告訴我,她願意放棄一切,她會帶我走,我信她。」
「是嗎?」傅疏愈輕聲笑笑,長長的嘆了口氣:「果然,姐姐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只要付出的情感夠真摯,就會讓人心甘情願的為她付出一切,可其實她這樣的人,她的溫和、可愛,她的眼淚,都是傷人的武器,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保護她,你以為她愛你,其實她可以拋棄任何人,她只想守護自己她還需要的,姐夫,你只是她的一個選擇而已,對於婚姻來說,你是適合的那一個,她不願意再多花時間去適應別人,包括我,我也只是姐姐選出來的,最適合長房的掌家,她一切是為了長房而不是為了你我之中任何一個!」
「夠了!」
「夠了,什麼夠了?遠遠不夠呢!你知道姐姐是什麼樣的人,只是你不敢承認,她很在乎身邊的每一個人,除非她真的有一定要得到的東西,否則很少不惜代價,但不代表她就不會這麼做,威廉出事,她整整經營了三年!你不是林默讀,你不是一個避世偷閒的傻子,你每天遊走在威廉和姐姐身邊,有察覺到什麼嗎?我姐姐她不信任你,你真的覺得她有那麼需要你麼?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人愛她,你只不過是隨時可能石沉大海中的一個!」
「我不聽你說,我只聽時時說。」江以南不住的深呼吸,他從前並不是這麼容易激起情緒的人,這次卻要拼命調整。
依稀記得侯向陽說過,他的藥不能停,甚至若再有刺激情緒的事情,還要加量。
「她需要我,我就會留著的,哪怕是一個瞎了的殘廢……」江以南顫抖著說。
「可你會害死她的……」傅疏愈的語氣軟下去,一抹晶瑩順著眼角流下來:「我姐姐、好不容易一步一步撐到今天,她馬上就要熬出頭了,你要徹底斷了她的路嗎?」
江以南回過頭,那一刻,傅疏愈的模樣簡直無法再真摯了,一時間恐懼、擔憂、憎恨,通通浮起來。
「姐夫,我不是傻子,我能看得出二叔對姐姐是怎樣的想法,所以我不敢接近她,我怕我跟姐姐越親近,二叔看我們就越堅不可摧,你不明白我們這個家庭,表里不一,冷血無情,你不明白作為我這樣的人……」
傅疏愈頓了頓,咬著牙才能說出口。
「我是私生子,二叔,小叔,他們都一樣,無論表面再怎麼光鮮亮麗,永遠都擺脫不了骯髒的出身,擺脫不了人家的冷眼和輕視,只有我爸和姐姐是真的無辜,被爺爺看重,掌握家中大權,代入進來,你最初可能因為親情和哥哥姐姐對自己的愛,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可這個世界對我們太多的不公平,真的會讓人覺得窒息,逐漸扭曲。人是會變的,那些心底的壓抑、怨恨,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你以為我父親是為什麼去世的,難道真是自殺?威廉逼迫家族逼迫,承受不住壓力離世嗎?難道沒有原因是深愛著自己的兩個弟弟,不忍心對他們動手嗎?」
「那最該死的不是你麼?」江以南寒著臉,瞧著他一字一句問:「私生子,就是會覬覦本該屬於婚生子的一切,你愛時時,那你為什麼不為了不傷害她去死?」
「我活著是為了平衡二叔的內心。」傅疏愈咬了咬牙,心底躲過一絲慌亂,他使勁往下咽了咽,轉而又換上一副可憐的模樣:「姐姐或許是真的愛你了,所以她想帶你走,可你也愛她對嗎?我求你,不要把我姐姐帶走,她會死的……她不能放棄一切她所擁有的一切不止是私心更是為了自保!對二叔來說也是制衡,一旦她丟下,你知道死在一個荒無人煙的海島上有多容易嗎?」
「那你讓我怎樣!」
「只有你死,才會讓這個家變得一乾二淨……」
最殘忍的真相說出口的時候,才是抽乾一身所有的力氣,堵住人所有的後路。
江以南真的要擠干自己最後一滴淚了,心口像是鑽進去螞蟻,咬的人從內到外要空了。
這個世界都空了,他伸出手,抓不到一點東西,石沉大海好歹碰得到冰冷的海水,可他是一片虛無,就像盲人沒有眼,他的世界是透明的黑色。
可是對死亡的恐懼,他還需要最後的答案。
傅疏愈當晚去了姐姐的房間,抱著人佯做噩夢的模樣,如孩童般祈求陪伴,慢慢的打開姐姐的心事,問她:你真的愛江以南嗎?還是只作為一個選擇,高辛辭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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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回答跟他的想法如出一轍。
一字一句如悶雷撞進江以南的耳朵里:
「我恨欺騙,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欺騙更嚴重的過錯,而江以南這個人,假借林默讀的身份,徹徹底底的騙了我十五年,自上一世他意外身亡的時候,我每天都在想他,有時候想、我為什麼不能跟他一起死了,有時候想,如果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多好?」
「林默讀,這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可以留存在我心裡那麼多年,可是我想不起來他對我好在哪了,我就是覺得他樣樣都好,甚至在嫁給高辛辭之前一天晚上,我都在祈禱他沒有死,他還能帶我離開。可不管怎樣,都不是我重生後見到他,得知我這十餘年來一直像個傻子一樣被捉弄……」
「林默讀,原來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拋棄這個身份的人死了,享用這個身份的人、對它恨之入骨。」
「至於高辛辭,他起初更像我的一個選擇,我對生活的妥協對現實的妥協,可我的心不是鐵打的,他對我好,沒有欺瞞,所以姐姐……姐姐愛他,我愛他的、熱烈真誠,愛他的堅毅果敢。對於林默讀,慢慢的也就忘了,我有家庭,有丈夫,有孩子,我真的滿意那樣的生活,如果可以,我願意一輩子那樣過的,哪怕傅家對我來說漸漸陌生,我只是想要個安身的地方,誰給我的都不重要。」
「可是後來,意外還是發生了,我們來到這個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不該走的人走了,不該來的人來了,我是想按著上一世的道路好端端的走到盡頭的,可是所有人、把一切掰開了揉碎了,擺到我面前又讓我做選擇,當初的林默讀,現在的江以南成了我的選擇。」
「我恨過的,我那時依然愛著高辛辭,但日子總要過下去,該妥協的就妥協了,是江以南又怎樣呢?我也愛過他,即使他騙我,二叔不算虧待我了,我認了。」
「是,我恨他,我恨他給威廉出主意害死了寫哥,我永遠無法原諒傷害寫哥的任何人,我恨我自己,怎麼就這麼輕易的接受了他,或許我說高辛辭的話更應該送給我自己,我不想去適應一個新的人,不想磨合一個新的家庭,於是我什麼都忍了。」
「他出主意,我替他找藉口,找理由,我縱容陳伊寧給南行下烈性毒藥,我讓他極度痛苦的死去,我毒死梁韻,把威廉送進精神病院,我算計梁森,所有跟這個家族有關的,我將對他的仇恨轉移到別人身上,加倍的懲戒,我逼迫自己去想,他不是故意的,他是被威廉脅迫的,可是我做不到……我還是恨他……他甚至到最後一刻、還在騙我,跟我說寫哥的死跟他沒有關係,跟我說如果他能認識我早一點就好了,這樣,用他的心臟說不定能幫我救回寫哥。我缺的不是一顆心臟。」
傅惜時說完這些話就停頓了,又苦澀又無奈的哭,江以南亦然。
姐弟兩個坐在涼亭里暢聊,傅疏愈叫他像個老鼠一樣,躲在不遠處的草叢後頭,讓他聽著姐姐根本不愛他,給他自殺最後的理由。
林默寫,可真是一個藏在心底最深的人啊,江以南聽著這些話,雖然對他來說也是殘忍的欺騙,可他對時時恨不起來,他以為能瞞時時一輩子的,做一根刺放在心底欺騙自己,偏時時早就知道了,反而回過頭來寬容他,原諒他。
選擇有什麼錯呢?江以南想著自己說過的,願意只做時時一個選擇,但好日子過的久了,真的開始忘了自己身份,想要奢求。
那就這樣吧。
江以南轉身走了,其實早料到這樣的結局,就是倔強,恐懼死亡,拖到今天,是他最大的錯誤。
傅疏愈餘光見他走了,不夠遠,怕還能聽到,他一把將傅惜時拉進懷中:「姐姐,最後一句話可以在我耳邊說嗎?」
傅惜時笑笑,對傅疏愈,她從來沒有防備心的。
「但現在比起他、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忘了寫哥的深仇大恨,我恨我愛他,我更愛現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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