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在氣頭上,我把話說得重了,你不必太在意這件事。」周寒背著手站在窗下一叢蘭花前頭,神色坦然的哄騙著方青梅,「去找吳公公幫忙,未必就是真的要投靠黃齊,全看怎麼從中斡旋。宮裡這些人一不圖名二不求權,無非圖一個『利』字。周家不缺錢,只要用銀子餵飽了他,也照樣會為我們辦事的。」
怕只怕這些宮裡出來的公公見慣了後宮傾軋逄高踩低,個個兩面三刀毫無顧忌,不僅不圖名,為了投靠主子爭權奪利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周家雖有錢有勢,財勢卻從不外露,在京城更是甚少出頭露面,就是他前些年常在京城打理周家事務,也不過是以讀書的名義,一起讀書的同窗甚至鮮少有人知道他就是江南周家的二公子。如今若是被吳太監抓住了把柄,尚且不知他會怎麼掐住這根老虎尾巴,去向三皇子討好賣乖?就算他是厚道的,這事卻終歸還是要求到三皇子或者黃齊頭上,他們又豈能善罷甘休?
當年這位淑妃宮裡的吳太監,因為失手不小小心磕壞了主子御賜的夜明珠,只好悄悄地出了宮托人求告,想再買一顆頂上,誰知偷偷打聽了多少貨色,成色大小都差了二三分,瞞不過明眼人。恰好當時周寒為了給祖母祝壽,從西域一位行商手裡淘換到了一顆上好的珠子打算帶回揚州。也算這位吳太監有手段,竟然千方百計的打聽到了周寒頭上,親自上門來求告。周寒一則不忍為了這珠子就葬送了他這條命,二則也是順水人情,便索性銀子都沒收便將珠子送給了他。兩人後來並不曾再見面,但這吳太監確實是個周密的人,逢年過節都托人給周寒送些宮裡的貢茶或者筆墨紙硯之類,不見得多值錢,不過因為是宮裡出來的所以看個稀罕,表示自己記著周寒這份恩情。周寒卻小心,每每都備一份更重一些的禮再回過去,直到一二年前他不常在京城,跟吳太監這才漸漸斷了往來。
只是當時三皇子還韜光養晦,並未顯露出如今的野心勃勃。
方青梅這次卻沒這麼好騙,半信半疑看著周寒:
&不信,你又哄我吧?一個太監有多大本事,最後不是還要求到黃齊那裡?再說,如果找他這麼有用,一開始為什麼不找他,你還要費盡周折讓陳鳳章去娶韓家小姐?」
&騙你有什麼好處,難道我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答應了你會讓陳侍郎平安出來,就一定會想法子辦到——難道你不想救他們了?」眼看要包不住了,周寒便乾脆把話往一邊帶,「你前日夜裡喝的人事不省,這會還腫著兩隻眼皮,怎麼不多歇會午覺去?不如等酒醒了腦子不糊塗了,再來跟我說這些正事。」
方青梅被他一句話堵住,想反駁他又自知理虧——自己對外頭這些事聽得多見得少,到底該怎麼辦確實並無多少分寸;再有兩人前晚因為陳鳳章成親的事大吵一頓,但既然這事沒有說成,也就算揭過去了,再提更沒意思。
一時她站在原地不做聲,百無聊賴掐著路邊一叢石榴樹的殘花,半天吭哧吭哧冒出一句:
&前天晚上……不該扔你的衣裳。」
周寒慢悠悠走上台階,回頭看她一眼:
&不光扔了我的衣裳,還在上頭踩了兩腳。」
「……」
他絕口不提當時自己說出她想嫁陳鳳章才把她惹惱的事,是料定了方青梅也不好意思提起這事。果然方青梅氣哼哼直瞪著他,卻一句指責他的話都說不出口。
&大將軍不允這門親,這事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放心吧,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過一件衣裳,不會跟你計較的。」周寒站在門口,笑笑的又看她一眼,「快回去歇著吧。我也得歇會,等會還得出門一趟,去看看河港上運糧的船。」
周寒說是去河港看船,其實是陪著戶部杜尚書派來的一位侍郎去清點船上的糧食。杜尚書也知道此事不宜遲,三皇子耳目遍地,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知道了。京城靠近城門幾處糧倉早已經空了出來,只等著清點完了杜尚書跟太子打個招呼,便要入庫了。
周寒也沒心思一直陪著,帶著那位付侍郎去了河港。夏掌柜此時正在船上跟糧鋪的夥計一起守著,跟船上管事的打了個招呼聽這位付侍郎安排,便隨周寒一起回了城中,直奔糧鋪後堂。
夏掌柜也是個利索的,見了周寒從袖裡掏出一張紙,上頭寫了幾個名字遞給周寒:
&錦記一個大張掌柜一個二張掌柜,二掌柜今日剛去了一趟宮裡——不過這位二掌柜我總覺得是個靠不住的,還是這位大張掌柜為人穩妥,嘴也嚴實。後日午後大張掌柜要入宮,進去有人要搜身,書信是萬萬不能帶的。他進去的時候還帶著個小夥計,是這個名字,跟針線局的一位張公公熟悉,這次正好為他帶些料子進去。張掌柜說這位張公公是個靠得住的人,可托他帶這個話。不過他說,得有個隨身的信物。宮裡這些人,誰的話也不會隨便信的。」
&個好說,」周寒道,「我手頭有塊御墨,正是那位吳太監當年給我的,上頭帶著年份日子和人名和出處,作信物再好不過。明日一早我親自去見張掌柜把墨交給他,再把要捎的話一併告知他。就麻煩夏掌柜今晚把人約好,明天進宮前不拘早晚,我與他見一見面。」
諸事商議定了,天色早已黑透。周寒請著夏管家去外頭酒樓吃了便飯,才乘著馬車匆匆往別院走,剛到門前就見周管家迎了上來:
&爺,世子和王府謝管家在偏廳等著呢。」
周寒聽了,一時摸不透趙堅的來意。若是單世子來,未必有什麼事;又帶上謝管家,便八成帶了王爺吩咐——便急匆匆往裡走,邊走邊問道:
&了多久了?」
&一盞茶功夫吧。」
到了偏廳,果然見趙堅和謝管家一個站在廳中掛著的一副聽松圖下頭正小聲聊著什麼,看周寒到了,便轉身笑道:
&算等著你這大忙人了。」
見趙堅這會這麼笑眯眯的,周寒心中更摸不著是什麼事,行個禮重新請入座位:
&子這會過來,是有什麼急事?」
&是急事,」趙堅笑著,「是喜事。」
&從何來?」
&從天降,」趙堅端起茶碗,不緊不慢喝口茶,還在賣著關子,「這喜事,可真真正正是喜從天降。」
周寒為他斟上茶,笑道:
&哥跟我還賣關子?難道是跟阿睿學會了這一手,想要跟我討個紅包做謝禮?」
&哈哈,就是等你這句話呢。」趙堅笑著,湊近了周寒,「今日黃昏時分,韓靖大將軍親自到王府,跟父親說,答應陳家公子和他閨女的親事了。」
周寒一愣,茶壺提在手裡都忘了放下。
&不是喜從天降?本以為沒成算的事了,誰知韓大將軍又來這麼一出,」趙堅摸著下巴道,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今日他上門的時候,連父親也有幾分摸不著頭腦,不知他什麼來意。一直等他走了父親才醒過神,叫我趕緊過來跟你說一聲。恐怕他老人家到現在還納悶呢——我也納悶,這韓大將軍在朝中一向是個說一不二的,誰知道竟在寶貝女兒的婚事上這麼出爾反爾,實在是有些反常。」
&既這麼出爾反爾,」周寒放下手中的茶壺,未見多少驚喜,倒先是疑慮,「誰知會不會明日又改口了?」
&人來提親他不答應是一回事。別看韓家招的上門女婿,盯著他閨女的人可多了去了,那些看不上眼的,他早推了不知道多少了。昨兒是他把親事推了,但今兒,卻是他主動上門來提的。他堂堂一朝大將軍,上了福王府的門,外頭不知道多少隻眼睛巴巴的盯著呢,只怕這會這事已經傳遍了京城了——說不定皇宮裡的皇上也都聽到消息了。他再反悔,豈不是壞了他寶貝閨女的名聲?」趙堅笑道,「這位韓大將軍,坑誰都不會坑自己親閨女的——雖然這事裡透著幾分古怪,不過這門親事如今是板上釘釘,十拿九穩了。」
周寒手指敲著扶手,聽趙堅把這番話說完,也點了點頭。
&大將軍也是老謀深算,」趙堅又道,「囑咐父親說,這事最好提前跟陳稟打個招呼,就說兩人早先就口頭把親事定下了,免得到時候落人口實,也顯得事情不那麼倉促。」
&爺既然知道之前韓大將軍向陳稟提親被推辭的事,想必朝中不少人也都知道。這個事又該怎麼圓?」
趙堅笑著:
&事知道的也少——除開父親也沒幾個。好就好在,當時是黃齊先跟陳稟提起來的,韓大將軍在後。知道的人,自然都會以為陳稟是怕再得罪黃齊,所以不敢明說了。」
周寒沉吟片刻,點點頭,對著趙堅長出一口氣:
&哥,這件事真得多謝你——幸虧你來的早,再晚個半天,我就托人進宮去找那個吳世達了。」
&世達?淑妃身邊那個太監?」趙堅皺著眉,「那年你曾送了他一顆夜明珠的那個?」
周寒點頭:
&是他。」
趙堅看他一眼,頓了片刻,詫異道:
&真沒看出來,阿寒,我以為你一向穩重的,做事竟也這麼瞻前不顧後——你為了救陳稟,未免也太豁得出去了。」
&今不用了,我也鬆一口氣。若是真的找上他,」周寒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向父親交代。」
趙堅喝了口茶,又笑起來:
&我說,別的倒還好,往後你可得好好巴結你這位大舅子了——做了韓靖的乘龍快婿,便是個白丁,一隻腳也已踏進了朝堂了——何況陳鳳章這樣的人中龍鳳,將來可謂前途無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