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良嫣挺胸緊抱著張人韋辭別,張人韋見妻子在面前,自覺有些尷尬,遂忙推開她,虎良嫣依依不捨,她再三叮囑張人韋,言不要忘了他們的約定,她看著張人韋遠去的背影消失在山腳後,才回到族中,吩咐左右族人,「以後若是見到用鞭子的女武人才抓。」眾回民領命。
張人韋與石絢音辭別虎良嫣,二人一路上沒有說話,張人韋見石絢音不高興,遠遠的離他有一小段距離,遂問道:「怎麼了?」
石絢音捂著自己的胸脯似自卑又醋意的說道:「別理我,你去抱那大胸妹去,我哪裡不大。」
張人韋心裡知道原故,戲道:「那……我幫你。」他伸手便往石絢音凸處按去。
石絢音道:「滾開,討厭,你想幹嘛?光天化日之下,你想調戲良家婦女?」她話是這麼說,但她的胸卻挺著,絲毫沒有迴避意思。
二人相視一笑,張人韋緊鎖的眉頭微松,仇苦消了些許,走起路來輕鬆了許多,步子也邁得大了一些。
去年閏年,今年春天的氣息來的要早一些,正月底萬物便初露生機,紛紛吐露新芽,一片春的景象正慢慢萌發。
張人韋與石絢音走過山頭,轉過山澗,一個小嘍羅遠遠看到了石絢音,跑來對石天輝稟道:「小姐回來了。」眾人聞聲便樂呵呵的排隊形迎接,石絢音跑到石天輝身邊抱著痛哭起來,石天輝道:「噫,妹妹長大了,都嫁人了,是不是特別想哥哥哩!」
石絢音哽咽道:「哥哥,我們已無家可歸了。」石天輝與眾小嘍囉聽石絢音說「無家可歸」,遂不再歡呼雀躍。
張府雖說不大,但也不小,在烏撒府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數的客商大戶,若不是經歷什麼驚天變故,怎會說無家可歸?故而眾人不得不疑雲叢生。
石天輝看著張人韋,眉宇間隱隱有失落,有仇恨,更有生離死別的痛苦,他並沒有直接問張人韋原由,而是吩咐眾小嘍囉各歸本位,各司其職,吩咐完畢,他才帶著石絢音及張人韋來到一個潭邊小屋。
一股清泉從山間下泄,造成一清池,一座宅邸坐落在山前潭邊,屋子俱是木質結構,房樑上都染上朱漆,常年風吹日曬的地方略有脫漆的痕跡。
房屋前有一塊空地,空地上種著各種春冬季節的時令蔬菜,房屋左邊也有一塊方圓五丈左右的空地,雖有綠草,卻不茂盛,似是被累日踩踏所致。
石天輝帶著張人韋夫婦來到屋前,看見房屋後面走出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看其容貌已有古稀之年,手裡拿著一根藤杖,樹藤如龍盤旋,老者年紀雖大,但容光煥發,步履輕盈,走起路來一點也不吃力。
老者叫石於介,多年前他和張府護著皇上帶著尚小的石天輝逃出南京城後,便一起來到了貴州,他和張府二人均在貴州與本地人結成連理,張府小石於介二十來歲,但二人乃忘年之交,關係要好,張人韋與石絢音同年出生,二人遂結成了娃娃親家。
石絢音小跑過去道:「爹爹。」
石於介道:「誒,小音回來了?那小子沒欺負你吧,你公公身體怎麼樣?」
石絢音頓了頓道:「公公……公公他……他不在了。」聽聞此話,石於介本是笑迎的臉立即沉了下來。
張人韋緩步上前躬身道:「岳父。」他說話有氣無力的,幾天不吃飯的乞丐都比他精神得多。
石於介帶著疑問在石絢音的扶持之下緩緩走進了木屋,木屋裡的神台上供著關老斧子,他坐在了一把黑漆木椅上,緩緩閉上眼睛,眼角隱隱約約有淚光顯現,他良久良久才緩緩問石絢音,道:「絢音啊,這是怎麼回事?」他沒有直接問張人韋,活了幾十年的光景已使他明白,自己痛苦的事,有時候根本沒辦法說出口,旁親者或許是替自己訴苦的最佳對象。
石絢音說了他們的遭遇,石於介聽罷,沉默不語,只是眼微有淚光,他進了他的書房,裡面有《論語》、《易經》、《孫子兵法》、《反經》、《道德經》等先賢典籍,牆上掛一段用『顏體』所書的話,乃: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洋洋灑灑一百零二字。
石於介緩緩坐在木椅上,老眼微閉,淚水流在了他已有溝壑的臉上,口裡喃喃道:「大事未成,你怎能先走?」他隱隱約約在回憶往事,他在回憶很多年前在南京城裡的事,那個四叔把他的侄子趕走的往事,大火,屍體,慘叫聲,哀鳴聲,聲聲不止……甚至聯想起慘遭誅連十族的方老師。
石於介閉上老眼,良久,他在木椅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他獨自站立在山頭,遙望太陽升起的東方,透過天際遙看昔日的南京城,往事歷歷在目,今日難過傷心的似乎不只是張人韋夫婦。
石絢音下廚,吃飯的時候石於介沒說話,只是悶著頭吃飯,而張人韋一想起父親慘死,那裡還吃得下?他提起筷子又放下,一桌菜他動都沒動。
溪水從山澗流下注入小潭,潭裡幼小的魚兒在遊動,筆直的崖避陡如刀削,木屋前的土地上,蔬菜正在成長。
上了年紀的人都起得比較早,石於介老早便起來在空地上晨練,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如同平靜的溪水,似乎看不見其動與不動,他的手在空中划去,像在試探著什麼,卻又空空的收了回來。石於介一連兩天沒有和張人韋說話,張人韋也沒有什麼話可和他說,張人韋心裡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報仇,報父仇,可是仇人又在那裡?
一個人心裡有怒氣的時候,對任何聲音都會感覺到煩躁,總想著破壞一切可以破壞的東西。
張人韋跑到潭中一塊石磯上,聽著叮叮咚咚的溪水聲,聽得他心煩意亂,他狂舞,狂打,招式顯得有些凌亂,他一失足躥進潭中,平靜的湖水被他攪動,波紋一圈圈盪去,石於介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似在盤算著什麼。
張人韋還是吃得很少,嘴巴隨便一動又不吃了。
石絢音道:「人韋,吃點東西吧。」張人韋沒有說話。
這世間到底是仁愛的力量強大還是毀滅的力量可怖?
午時,張人韋又來到潭邊,矗立,他眉頭緊鎖。石於介走了過去,張人韋道聲:「岳父。」石於介「嗯」的應了一聲,然後他讓張人韋去抬一塊四百來斤的石頭,張人韋應聲便去,他用盡全力竟然抬不動,張人韋自己也很驚訝,平日裡他能舉起五百斤,今日怎會抬不動?在石於介只對他說了一句「回去多吃點再來」。
午後,無雲,太陽當頭,天空疏朗,潭邊!
「對準那塊石頭,擊一掌。」張人韋照做,擊出去,卻沒有任何反應。
「想報仇嗎?」
張人韋斬釘截鐵的道:「想,非常想。」
「那好,想像一下仇人就站在你面前,再打一掌。」張人韋運勁打去,石頭還是沒反應。
「想像你父親慘死時的情形?」張人韋閉上了眼睛,他看到了大火,聽到了慘叫聲,但卻他無能為力,他雙手緊握,握得骨節吱吱響。
「打出去。」
石塊凹了進去,石於介似是很滿意,道:「不錯。」石於介從懷裡拿出一本發黃的書,遞給張人韋,張人韋一看,乃是一本《天怒心法》,他打開書一看,裡面的人物圖案均面帶怒色,偶爾幾幅還有些猙獰可怖之感。書言:
怒不可遏:喜怒本是同根生,至愛至親轉靈怒。此乃「天怒心法」入門第一步,不是至親之人,引不起天怒之火,至親乃天生,是謂之「天怒」之故。下附圖,圖上有人體頭部:天容、天牖、天柱、天窗、天鼎五大要穴,軀幹部天突、天樞、天宗、天泉、天府、天井六穴,共計十一大人體「天」字穴。
戟指怒目:萬惡之人以惡法,休教惡龍把劫度。
怒目金剛:菩薩心腸救疾苦,金剛手段斷人處。
怒髮衝冠:天時懟兮威靈怒,怒髮衝冠兮鎮惡虎。
狂風怒號:狂風暴雨乃天象,怒號之際萬物狙。附有:風府、風池、翳風、風門、風市,五大「風」字穴
鯨波怒浪:平海如鏡藏玄機,狂風一起巨刀屠。附有:氣海、陽溪、中渚、血海、解溪、太溪、湧泉等穴。
怒猊渴驥:狻猊撬扒顯威儀,騏驥一躍群獸擄。
雷霆之怒:雷霆萬鈞不易起,大道無極物復生。
張人韋看畢書中所記的運功行氣要訣,石於介道:「這本心法,也只有你才適合練。」
張人韋道:「為什麼要叫《天怒心法》?」
「這本書是我無意中所得,我沒有失去至親之人,是以練不得。」石於介道,「我想當初創始人的初意是非有至親之至仇者是練不得的,至親之仇是非報不可之仇,蓋因凡人練之無益處,因為怒可以激發一個人的力量,也可毀滅一個人。」
張人韋道:「哦!」
老者道:「看你的造化了。」
張人韋第一層用了一天的時間方才純熟,他很用心的練,他沒有放過任何細節,一遍,二遍,三遍……他反反覆覆的練,在他看來,任何投機取巧都是行不通的,那是會遭「報應的」,唯有苦練方能手仞仇人。第二層他用了四天的時間,越往後面他感覺越難,用的時間越多,到第四層他用了十六天,自他練習《天怒心法》已有三十天了,但他卻只練到第四層,整個武功有八層,現在他才練了四層,江湖有言:十年磨一劍。若是平日裡,他不急,但現在他有父仇在身,他巴不得馬上把它全部學會,然後去手仞仇人,以告慰父親的冤魂。
石於介每日早起,除了練武之外,便是種地。這天木屋之前來了一個人四十左右年齡,方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男子,正是石天輝,石天輝整日忙寨子裡的事,很少與父親見面,總是聚少離多的。
石天輝道:「父親,聽說最近姬宮保的手下到處橫行,不知是何故?」
石於介道:「這事我也聽說了,不過我見過姬宮保,與之切磋過武藝,以我的了解,他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更何況是『紫河車』這種泯滅天良的缺德事。」
石天輝頓了頓:「這個……我想也奇怪,我再去調查清楚。」
石於介道:「嗯。」石天輝辭別父親,便去了。
石絢音看著哥哥寬大的背影遠去,她心中略有所想。
黃昏,西山日下,天地相交成玄奧黃之色,半邊天邊是黑氣騰騰,半邊天卻是一片片晚霞。
石絢音看著紅彤彤的晚霞,她爬山上了高地,看到了一個白髮飄飄的老人,正是她的父親,她自小就沒了母親,是父親父當母職的把她帶大的,她們父女二人好久沒有談心了。
「爹爹,我母親是什麼樣的人?」
「你母親啊,就像天上的虹,和你一樣的美。」
「那哥哥為什麼一直是一個人呢,我多想有個嫂子能陪著他。」她和石天輝並非同母所生,兄妹兩關係雖然很好,但石天輝大她二十歲,年齡差距太大,有些話彼此不好說,她不明白為什麼哥哥總是一個人。
兩個人關係很好,不代表都明白對方所想,一個人心裡永遠都會裝著個秘密的,這個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石絢音問的問題也正是她父親這麼多年來所擔心的事情,石天輝是個不錯的男子,做事果斷,但他就是在感情這關上過不去。
石於介道:「你嫂子她去逝了,是生病,絕症,連素問大夫都醫不好,你哥哥忘不了過去,就沒再娶。」她從來就沒聽她父親和哥哥說過她有個嫂子,因為他嫂子去世的時候她還沒出生呢。
父女二人聊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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