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
隴西郡。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李觀魚左手捧著一盤醬肘子,右手提著一小瓶燒刀子,走進稷下學宮講經台,笑吟吟的喊了句:「夫子,晚飯來嘍。」
老夫子背負雙手,眼神殷殷的瞻仰眼前的百丈白玉浮雕。
「師傅,今晚講什麼?」李觀魚笑呵呵的上前,擺好了碗筷,青花瓷小杯斟滿了燒刀子,一時間酒香四溢。
老夫子鬚髮皆白,一身白衫,光著腳丫子,一高一低的踩在柚木地板上,嘿嘿一笑轉過身,在李觀魚腦門上敲了一個板栗,說:「今晚講珈藍之戰。」
百丈白玉浮雕,右下角四個蚊頭小楷,珈藍血屠。
老夫子搓了搓手,坐在了案桌前,捻起一顆花生米,仰起脖子慢悠悠丟進嘴裡,抿了一口燒刀子,慢慢品嘗滋味。
稷下學宮虎踞龍盤,紛繁駁雜,擁有上百座分院,儒、道、名、陰陽、兵、農、雜、法、縱橫,甚至堪輿、望氣、輕重、詢議、謀略皆有,可謂是百家爭鳴,群英薈萃。
焉老夫子一人成一院之主,門下只弟子四人,除李觀魚之外,還有另外三人,這會子不知道跑哪兒閒扯淡去了。
老夫子說自己什麼都教授,什麼都說,反正就是亂七八糟,所以焉老夫子的院門大匾上寫著:「亂七八糟學。」
焉老夫子這個院主,也成了稷下學宮勢力最弱的一院,門外不僅可張網捕雀,還可以擺一個燒烤攤,專門燒烤捕獲的鳥雀。
李觀魚曾建議在院門擺一個雜貨鋪,銷售一些可口小零食,早餐包子小米粥,晚餐燒餅小炒菜之類的,順便提升一下師徒五人的生活水平,但被焉老夫子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並且氣急敗壞的梗著脖子說:「豈有此理。」
李觀魚第一次想做點生意賺點小錢的想法就這麼夭折了。
李觀魚跟著老夫子修行十二年有餘,每晚都會聽他說書講經,九丘八索、三墳五典、妖魔鬼怪、橫貫東西、縱橫捭闔,反正吹牛皮不上稅,老夫子能把沒有的事兒也能閒扯出一朵花兒。
焉老夫子氣勢十足,緩緩落座在矮凳上,喝了一口燒刀子滋潤一下嗓子,朗聲道:「三日之後,你要是能成為夏魁之首,那麼這也是最後一個故事了。」
院魁之爭。
稷下學宮,繼承上古遺風,凡到稷下學宮的修行學子,無論其修行派別、修行觀點、以及國別、年齡、資歷等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修行以及學術見解,從而使稷下學宮成為北方各學派薈萃的中心。
稷下學宮每年有春、夏、秋、冬四次爭奪魁首的論戰,只要能拿到其中的一次魁首,並且修行境界晉入大宗師,就可以畢業。
李觀魚前三次論戰已經連中秋魁、冬魁、春魁三元,只剩下最後一次夏魁,如果能連中四元,那將是稷下學宮百年以來的第一人。
稷下學宮自齊威王創建至今,連中四元者也不過鳳毛麟角,最著名的莫過於三次擔任過學宮「祭酒」的荀子、韓退之、許仲平以及崔後渠等先生。
最近一位連中四元者,還要說張橫渠先生,在春、夏、秋、冬的魁首論戰中,分別唱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四句,連中四元,一舉奪魁。
尤其冬魁的論戰,吟出橫渠四句的最後一句,引動天地異象,白虹貫日,萬眾敬仰,從一介書生一夜悟道,晉升陸地聖人境。
李太白某一次游稷下學宮之後,筆走龍蛇,寫出「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後悟道,一朝悟道,紫氣東來,晉升陸地長生境。
但類似橫渠先生、李太白這樣的天命之人,世間百八十年不出一人,更別說引動天地異象,一夜悟道了。
在稷下學宮修行之人,不論年紀、國別、派系等一切,只要能夠拿到過其中一次魁首,便可以遊學天下,去尋找自己的道。
每一個在稷下學宮修行的學子,都希望可以去天下遊學一番,尋找到屬於自己的修行之道,這也是焉老夫子經常說的:「紙上得來終覺淺,不如遠行十萬里。」
焉老夫子啃完了一個醬肘子,呼呼哈哈的擦了擦嘴吧,中氣十足地沉聲道:「嗆啷啷繃簧一聲響,十萬龍蟒軍刀槍並舉,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王胖子提著一屜豬肉大蔥包子,扯開嗓門高聲笑問道:「老爺子,你能不能每次開場都說這一句啊,你直接說珈藍之戰中新紀元軍團長傅山海和大一統政府軍團統帥湯修玄誰贏誰輸就得了。」
薛梨花端著一杯雪梨蜂蜜水,笑呵呵的放到了老夫子面前,「夫子啊,我覺得胖子說得對,直接省略了前奏吧。」
呂奉先放下手裡的釀皮和火燒,也點頭同意。
焉老夫子臉上掛不住,一拍桌子,「你們幾個小王八蛋,平日裡不好好修行,倒是會挑刺兒,省略前奏,我看你們是欠揍。」
老夫子臉上生氣,但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四個徒弟雖然不成才,但卻相當的有孝心,滿滿當當一桌子吃的,連今晚的宵夜都有了。
老夫子訓完了人,老神在在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燒刀子,也不理會四個徒弟,哧溜一聲,津津有味,感受著烈酒入喉的殺意。
焉老夫子悠悠然放下酒杯後,擦了擦嘴,笑道:「傅山海與那湯修玄大戰三天三夜,那叫一個日月無光,飛沙走石,天昏地暗,乾坤倒轉,吧啦吧啦,最後······」
老夫子又故意吊人胃口了。
四個徒弟瞪大了眼睛。
老夫子哈哈一笑,「抬頭看牆上浮雕,珈藍一戰,新紀元軍團全軍覆滅,十萬人共赴黃泉。大一統政府軍團十八萬人折損過半,三百年沒緩過來元氣。這堪稱是近千年以來最慘烈的一場戰役,珈藍寺一萬方土地血流漂杵,就連珈藍正殿的牌匾上,鮮血滴瀝如大雨,三日不絕。」
李觀魚嘿嘿一笑,湊上前去,問:「夫子啊,要是你當時也在戰場,會怎麼樣?」
「一灘肉。」
王胖子問:「那要是你和傅山海過招呢?」
「我,一招就死。」
薛梨花問:「那要是和湯修玄過招呢?」
「我,一觸即死。」
呂奉先問:「傅山海和湯修玄誰活著誰死了?」
「傅山海氣絕身亡,湯修玄只剩最後一口玄黃氣。」
李觀魚一邊瞅著百丈浮雕,總覺得千軍萬馬,氣勢浩蕩,在腦海中奔騰似雷霆,隱隱有熱血上涌沸騰,再問:「夫子啊,你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境界?」
其餘三人『嗯嗯嗯』的點頭。
老夫子一臉傲嬌,仰起脖子飲盡一杯酒,啃完了第二個醬肘子,擦了擦嘴,「四個小王八蛋,哪壺不開提哪壺,淨瞎問這些讓我下不來台的問題。」
氣氛突然尷尬起來,五個人大眼瞪小眼。
讀書人有蒙童、書生、大儒、大家、醇儒、夫子、大聖賢之分,修為自然也有境界之別。
目前大家都認可的境界,大約分為奠基入門小四品,依次為吾養一口浩然氣的養氣境,刪繁就簡浩氣歸一之後便到了歸一境,更上一個台階便成為小宗師,再努力一把便到了大宗師。
再要往上捋,就是外聖內王上四品,具體為兵家魁首、佛門金剛、道家通玄、儒家天象,順帶提一句,能夠達到這個境界的人,一般都算得上是個人物了。
稷下學宮的許多分院院主,大多也都在上四品境界這個層次。
上四品中一些本事大一點,調皮一些的人物,混得差一點也是高人一個,野心大一點的著書立傳成一家之言,開宗立派創一方宗門,再有野心一點,開疆拓土,指點江山,甚至打一座江山自個兒樂一樂。
要說再能更上一層樓,跨入天生妖孽聖四品的境界,那就是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這樣的人百五十年不出一人,不值一敘。
據說稷下學宮現在的大祭酒孔鯉,距離天人品也就兩三張牛皮的距離,不過這咫尺距離,十年未有寸進。
就算是這樣,孔鯉在涼州甚至整個北方,都算得上佼佼者了。
老夫子一口氣灌完了雪梨蜂蜜水,回味悠長的砸了砸嘴,然後擦了咂嘴,嗯哼一聲,稍顯不屑的撇撇嘴,「老子已經跳出修行窠臼了,我要一出手,九天攬月,五洋捉鱉都是碎碎個事兒,天下所有人自稱強者的人都得跪下來大叫三聲爸爸饒命。」
「切。」
「吹吧。」
「我不信。」
「信個鬼啊。」
四個徒弟連連搖頭。
夫子老臉一紅,氣哼哼的指著是個徒弟,有點底氣不足的罵道:「四個小王八蛋,有眼不識泰山的玩意兒。」
「泰山?」
「在哪兒?」
「在山東啊。」
「嗯嗯,在山東。」
老夫子氣的吹鬍子瞪眼,在李觀魚腦門上敲了三下,撅著嘴皮子說:「你小子要是三日之後拿不到夏魁首,不能連中四元,老子把你們四個的屁股打開花。」
薛梨花嘴唇嘟起一個小逗號,「夫子,我是女生哎。」
「那就打的輕一點。」
王胖子跳了起來,「男生也要打的輕一點。」
「屎尿屁都給你擼出來。」
李觀魚和呂奉先異口同聲道:「夫子啊,你重男輕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