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西海龍王敖順奉菩薩之託,遍尋化魚之人,不期有個遠房侄子,甚為憊賴,掙不到前程,願化為魚身,敖順舉薦他做了洪江龍神。及算到時辰,二龍來到萬花店前,敖順變作漁人,手提金色鯉魚叫賣,光蕊出門來見,龍王道「只一貫錢」,光蕊接住,見鯉魚閃閃眨眼,光蕊驚道「必不是等閒之物!」遂問「這魚哪裡打來的?」龍王道「離府十五里洪江內打來的。」光蕊就把魚送在洪江里去放了生,龍神順水回府。
又說光蕊在萬花店住了三日,苦於欽限緊急,只好留張氏於店,先上任去,待秋涼來接,光蕊料理妥當,同妻拜辭前行。
走了一日,不覺已到洪江渡口,只見稍水兩人撐船來接,及到靠岸,溫嬌踏行不穩,幾乎跌倒,幸而被稍水扶住,那稍水白面秀目,光蕊道「你叫何名?」那人抱拳道「劉洪!」光蕊心道「是個不知禮節的粗人。」遂命書童摻扶主母入內。
原來那人正是李洪,與家將李彪尾隨而來,李彪找了一艘畫舫,等在此間,選定洪江上下手。溫嬌一眼認出,頓覺天暈地暗,李洪乘勢扶住,道「晚間再敘。」二人強打精神,裝作無事,直等暮色蒼蒼。
李洪二人只將船撐到蘆葦盪邊,四下無人,李彪從甲板下抽出兩把大刀,正遇著書僮悶頭走出,李彪上前,只一刀,砍落水中。入了舫間,那陳光蕊正拉著溫嬌求歡,綽著詞道「狀元易中,此景難求!」溫嬌推阻不從,李洪大怒,一把拽住光蕊衣領,摔將在地。光蕊驚恐,說不出話來,李洪道「你個衣冠禽獸,孤王的愛妃,何曾受此委曲!」話罷,扔掉大刀,輪起拳頭便打,那狀元毫無還手之力,只是求饒,道「小人不知,還請好漢饒命!」溫嬌不忍,扯住李洪臂膀,跪下央求,李洪恨恨收手,寄眼色與李彪,李彪會意,扯住光蕊衣領拉出舫外,突聽得一聲慘叫,有人撲鼕落水,溫嬌大驚,急出舫間,見只有李彪一人,便扭頭奔向船頭,李洪追上前去,一把拉住,那溫嬌哭哭啼啼,道「他是個無辜之人,你且放手,讓我賠他性命!」李洪喝道「休得胡言!你若隨我,萬事皆休,若不從我,一刀兩斷!」溫嬌只得止住哭聲,隨李洪回到舫間,和言勸道「殿下,你我隱居山林,安度一生罷了。」李洪道「婦人之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能逃到哪去?豈不聞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朝,我要頂替狀元,大隱於朝。」遂將船付與李彪,自穿了陳光蕊朝服,帶了官憑,同溫嬌往江州上任去了。那李洪諳熟官場,競豪無破綻。
且說南海普陀,天高雲淡,紫竹濤濤,一道詳瑞遮住山巒,菩薩與諸天大神、木叉、龍女、鬼母講經說法,講的是四聖成果、六凡脫籠的事跡,一時間花果馨香、滿樹紅艷。正講間,菩薩道「外面來了個善信,且讓他進來。」
須臾,走進一人,卻是洪江龍王,龍王奏道「昨日江面漂來一個讀書人,那讀書人曾放生於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教人取了他的魂魄,並用定顏珠定住容顏,權且留他在水府中做個都領。我不敢擅斷,特來稟報菩薩,萬望示下。」
菩薩道「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之所為,甚好!甚好!日後必有好報!」
龍王大喜,合掌謝恩。菩薩道「權且留他,必會重見天日。」
龍王歡喜不盡,口念「南無大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保佑恩人早脫苦海!」
龍王拜了三拜,躬身退出。菩薩收了經會,分付大眾「看守林中,我去去來。」遂手托淨瓶,踩一朵白蓮,徑上東洋大海,片刻間,見一山不遠,真是個好山:
巨闕光浮射海心,九霄星月照金鰲。
人世傳聞蓬萊島,瑤台飄渺波濤高。
那菩薩按雲頭,信步上前,見白雲洞外,松陰之下,有三個老兒圍棋,觀者是壽星,對奕者是福星、祿星,見菩薩前來,拂退棋坪,呼仙童取茶待客。
飲訖,三星道「菩薩此來,有何貴幹?」
菩薩道「貧僧特為新任狀元陳光蕊而來。」
祿星鄂然,道「卻是哪裡的狀元?」
菩薩道「南部澹州大唐國貞觀元年狀元陳光蕊。」
祿星道「那狀元怎的?」
菩薩道「被人打死推在水裡。」
祿星道「大唐國年年科舉,死便死了,只是明年不知花落誰家?」
菩薩道「那陳光蕊十年寒窗,又樂善好生,卻身遭橫死,實是可惜,望諸公主持公道。「
祿星道「原是報應之事,這個不歸我管,卻歸福星主持。」
福星笑道「菩薩是救苦救難之主,今朝卻疾惡如仇,又是為何?」
菩薩也笑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乎?」
福星哈哈大笑,道「既蒙菩薩照看,我便傳下令去,只是狀元已死,無福可賜,我命日、夜遊神糾察,命損福神捉拿案主、損福折壽,為狀元賠命,菩薩以為如何?」
菩薩道「阿彌陀佛,父仇子報方是因果。」
福星道「菩薩說笑了,那狀元叫光蕊,光蕊者,光開花不結果,哪來的子嗣,如何報仇?」
菩薩道「卻有遺腹子。」
福星恍然大悟,道「賜子之事,卻不****事,歸壽星主持。」
壽星也笑道「人皆求子拜觀音,菩薩反來擠兌我。」
菩薩道「案主乃世之梟雄,非尋常人物可以降服,所賜之子需不入輪迴、不忘深仇,故不能是轉世,也不能是還魂,只能是托生,達此者,唯長生大帝爾。」原來壽星又叫南極長生大帝。
壽星道「蒙菩薩奉承,昔日你我同在玉虛門下,有同門之情,六百年前,佛祖大法力殄滅妖猴,我與釋尊亦有饋贈之誼,今日便替你走上一遭!只不過這托生的種子難尋。」
菩薩欣然道「我已求佛祖,讓二弟子金蟬長老下凡。」
壽星歡喜,菩薩倒立玉淨瓶,放出一卷青光,化成一人,團頭大耳,果是個人物,那人見到菩薩,叩拜不已。
菩薩道「恭喜金蟬長老,苦盡甘來終有日,只待功成返靈山。」
此人正是金蟬子,已轉世九次,只見他坐倒在地上,面色蒼白,兀自吟道:
五百年,桑田滄海
頑石也長滿青苔
只一顆心兒未死
嚮往著青青菩堤
嚮往著青青菩堤
五百年,遙望故鄉路
幾多朝朝暮暮
漫漫雲煙無數
蹉跎了歲月
傷透了情懷
為什麼為什麼
偏有這樣的安排
菩薩道:「休要多言,你且去,只需記得一句: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自會平安,放心前去。」
那壽星帶了金蟬子,化香風,吹至南部澹州大唐國江州府衙,見一婦人在花亭上休憩,便將金蟬子擲下,在婦人耳邊說道「滿堂嬌,聽吾叮囑。吾乃南極星君,奉觀音菩薩法旨,特送此子予你。異日聲名遠大,非比等閒。劉賊若回,必害此子,汝可用心保護。汝夫已得龍王相救,日後夫妻相會,子母團圓,雪冤報仇有日也。」
那婦人正是溫嬌,醒來之後,句句在心,忽聽得嬰孩哭聲,果見生了一子,溫嬌大驚失色,將子抱定,前思後想,無計可施,忽李洪回來,講與他聽,李洪卻只當是玩笑,溫嬌定要殺子,李洪勸解不聽,小姐又心生不忍,道「今日天色已晚,容待明日拋去江中。」
第二日,李洪依舊出門公幹,溫嬌抱子出了衙門,官衙離江不遠,小姐到了江邊,大哭一場,便要將子拋入江中,母子連心,又終究難捨,便將手指咬破,寫下血書一紙:
「吾兒非是父母狠心害命」又欲寫明父親名字,寫到「你父」二字時,不加思索,寫成「李洪」,「李」字寫了三筆時,猛然警醒,停滯片刻,留一血漬在下,轉而寫下「劉洪」二字,全文是「吾兒非是父母狠心害命你父才*劉洪*乃任江州之主你母殷溫嬌拋你江中實屬無奈他日若得活命可來團聚。」*為血漬。
卻說雲宵中,正值大慈大悲觀音菩薩路過此地,見此情景,駐步觀看,那菩薩道「可嘆!可悲!」留一首偈說:
有因必有果,因地果還生。無因亦無果,無地亦無生。
木叉和道「兩滴血種下禍胎,可悲,可嘆!」
菩薩不忍,拔一片柳葉,拋入江中,化成木板一塊,浮到溫嬌面前,溫嬌朝天拜禱,將此子安放板上,將血書系在胸前,推放江中,聽其所之。
菩薩滿心歡喜,道「善哉,善哉!人心生一念,天地盡皆知。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木叉稱頌,二人半雲半霧,隨江而行,正行間,江畔走來一行衙役,用鐵鏈拖著一個和尚,那和尚步履蹣跚,嘴裡不停的念道「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一個衙役罵道「你這禿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專一拐騙良人,世人若都學你,稅賦何來?你讓差爺們去喝西北風呀?」又一衙役道「你躲在寺中念經罷了,卻胡言亂政,誹謗道法,那道祖是我大唐之祖,豈是你能誹謗的?你這呆子,打著燈籠拾糞,找死(屎)!所幸陛下仁慈,只判個流刑,若依我,早就手起刀落,喀嚓了事。」菩薩不忍,與木叉轉身離去。
且說那子順江飄去,一直流到金山寺腳下停住,那金山寺長老叫法明和尚,已得無生妙訣,忽聞得小兒啼哭之聲,一時心動,到江邊觀看。見涯邊一塊木板上,睡著一個嬰兒,長老慌忙救起。見了懷中血書,取個乳名,叫做江流,托人撫養。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江流已到一十三歲,長老見他聰慧,有過目不忘,曠世之才,怕他去考取功名,遂詐稱他一十八歲,原來唐王有令,不許胡教誤國,設立僧籍,予以編制,禁止未滿一十八歲男子為僧。法明就令江流兒削髮修行,取法名為玄奘,摩頂受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