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之下,鍍得徐德身上甲冑染上了一層紅色。在府中東院,徐德叉手站立在台階上,在他身前左右各站著一堆人。左邊的都是他親隨戰士,約有三百多人,他們站得整齊的隊列,頭扎白巾披著鋼甲手持刀槍默聲站立,在場中格外顯眼。他們多是徐德當年落草時的部屬,現在多數人雖已上了年紀,但其戰力不容置疑。另一堆人數較多他們都是各房各院僕役丫環,他們面上的神情早已麻木,一個個如木樁般站著。
徐德大聲言道:「眼下除了東門外,各門都被我用重物封堵住,敵兵一時沖不進,東門是我們唯一的活路,只要東門一開不論生死都得隨我硬突,前進者生後退者殺頭。」
在徐德開口時,李子順張陵正在僕役丫環那一堆人。與其他人的麻木或癲狂不同,李子順轉頭四下張望,低聲對張陵言道:「你可看見呆少爺還有兩位夫人?」
張陵搖了搖頭說:「沒看到,就是書同也沒見著。」
李子順怒道:「這徐德八成要趕我們這數百人送死給他陪葬,他的夫人與兒子定是令有去處。」
張陵聽李子順這麼說,心裡也恨徐德這般薄情:「若我們要想活命,需去尋徐家少爺還有二夫人,自東門殺出那些兵士或能活命,我們這些小孩女人只有死路一條。」
李子順見四周都是執刀侍立的兵士,低聲言道:「只能見機行事了,現在若輕舉妄動,只有死得更早,待會你不必管我,若碰上得生的機會,儘管逃脫,要知道一人比兩個人更容易活。」
張陵看著李子順點點頭說:「好,你也一樣。」
突圍陣型是以兩百名精兵突前,僕人丫環居中,徐德再率一百名兵士押後。
「殺!」東門霎時打開,突陣的精兵奮勇沖向前去,與早已包圍在東門的宇文泰部下展開激戰。而李子順,張陵可以感覺到自己為人流所驅,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挨著人擠向前去。尖銳恐怖的驚叫聲陸續傳來,可想而知手無寸鐵的丫環僕役如何能與官兵搏殺。有人想要退出,當即就被徐德手下格殺,身首異處。
這是李子順張陵第一次見人被殺,但見一名僕役被破開胸腹的人橫躺在石板上,掀開的肚皮里的內臟被攪成血肉模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你。兩人畢竟只是十二三歲的少年,見到這場景登時嚇得渾身僵直,若不是他人在背後推擠,恐怕早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了。
待出了東門,只見眼前一片光亮,原來宇文泰的部下在府外四周都點了火把。李子順張陵才出了門就聽耳邊一聲『咻』地一聲響,身旁一個十七,八歲的丫環被利箭透胸,當即釘在牆上。那丫環的同伴見好友被射死,當即啊地尖叫一聲。張陵李子順被這一聲尖叫方才被拉回過神來。
自驚恐到發愣,又從驚嚇中恢復到鎮定,二人經過這一圈心底頓生了無盡的求生念頭。張陵見那貼著同伴屍體上痛哭的丫環同自己差不多大,又是纖弱女子,心底生出一股要保護他念頭,也不顧自己同樣自身難保。他上前安撫那個丫環低聲說:「別怕,隨我一起逃出。」
那丫環哭道:「你別管我。」說完從同伴的屍身上拔出箭來朝胸口戳去,張陵大叫一聲待要阻止卻晚了一步。
本是負責圍堵東門的丹陽軍已殺了近百個丫環與僕役們,他們都是沙場的勇士不屑殺這些老弱婦孺,轉是對付起徐德手下的老兵。就在李子順張陵一步一步往外捱的時候,卻有五六名不被注意的僕役混在亂軍中悄悄接近了戰場中心,官軍都忙著對付那些揮舞兵器的兵士,卻無人注意到這些僕役,即使留意到了也不察覺到危險。
而這恰恰是徐德今夜突圍的殺手鐧,徐德令部下最悍勇,武藝最精湛的兵士扮作僕役與丫環,讓他們混在其中,再利用宇文泰部下的輕視,藉機接近再陡然暴起殺入。這五人在宣城軍中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借著層層掩護他們逼近了丹陽軍再東門指揮的都統。一連有四人都在路上被官兵砍倒,這些人有一身武藝在身,但擔心為官軍察覺才毫無反抗被砍到在地,只餘下最後一人終於逼近了那丹陽軍都統的附近,只有區區十步距離。
這人陡然暴起掏出藏在衣間兩柄短刃,欺近兩名官軍身前,在二人措不及防之下,白刃一閃沒入他們的心臟。在丹陽軍兵士有所發覺時,此人又將距離逼近至八步,同時手中兩柄短刃脫手飛出,一枚插在一名官軍的喉頭,一枚插入一名伍長的眼眶,而後破腦而出。這一呼一吸之間,那殺手又朝前逼近了兩步。
「保護大……。」丹陽軍終於意識到殺手的目的是都統,可話音未落,都統的頭顱已經不見,脖頸間的鮮血沖天濺起兩丈多高,四周的官兵被這駭人地手段嚇住了,不由自主地皆退了一步。這殺手嘴角邊抹過一絲冷笑,手裡抓起一撮頭髮,將人頭舉起大聲喝道:「都統已被我殺了。」
張陵見到這一幕雙眼都看得直了,不禁是張陵場中大多數人都被這一幕所震住了。這時徐德與他殿後而出的親衛也殺入陣中,當即本是穩固丹陽軍東門防線已有潰敗的跡象。
張陵竟沒有想到徐德驅趕下人丫環們竟是這種目的,當下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老辣。所有人都以為徐德自不量力採用這種自殺式的方法出擊,卻不想他在瞬息間就已暗伏下了手段,真不愧是狠辣的人物。
徐德就要衝破丹陽軍防線時,這時丹陽軍的援兵趕上了,援兵由宇文泰之弟宇文廣德統領,手下都是丹陽軍中的精銳。兩方當即展開激戰,府門之前方圓二十丈的地上橫了一地的屍首。
這時李子順低聲對張陵說:「徐德看來大勢不妙。」
張陵看李子順一眼言道:「我們怎麼辦?」
李子順見四面往外衝突的自己人紛紛都倒在丹陽軍的刀下,一時也是無計答道:「眼下只有退回府里,暫時保住一條命了。」
二人身材不高,而且身手敏捷,所以躲在人流中往後逃出也並沒有什麼人來注意。張陵與李子順也沒想到如此順利,眼看大門只離二人五六步遠,卻不能再往前了。原來大門前依舊守著五六個彪形大漢,用刀把著門許出不許進。
「嗨,你們倆躲回來作什麼,信不信老子一刀砍死你們。」一名大漢發覺了張陵,李子順兩人舉刀趕來,這架勢竟是要活劈了他們。張陵李子順嚇得撒腿就跑,這二人身形小巧,擠在人縫中脫了出去,那大漢追了兩步路後,卻被擋住不能再往前,只得在嘴裡罵了兩句。
李子順湊到張陵耳邊言道:「我們不能再往外逃了,不然就要死在官兵手裡。」
張陵指了牆角跟那言道:「我們可以裝死躲在那等機會。」
李子順一聽心想真是一條妙計,當即一錘張陵肩膀。二人乘兵荒馬亂沒人注意時,伸手往身下屍骸上抹了一把鮮血塗在胸口上。接著兩人佯裝跌倒就勢躺下。此處靠在牆邊離大門只有五六步遠。
丹陽軍的援兵不住趕來增援,而徐德部下則死一個倒下一個。不消一刻鐘,徐德手底下就只剩三十多人,而丫環僕役除了張陵李子順兩人,其他早都死在亂刀之下。
「住手。」隨即一聲大喝,宇文泰部下一方退出了拼鬥,將徐德他們圍在府門前。張陵一動不動地躺地,大氣不敢微喘,只盼眼前這幾人不要踏在自己身上。
宇文泰一方出來一名將領,麻子臉嘴角微斜,眼中透出一股陰驁之色。他看著徐德言道:「徐大人,你妻兒老小怎地不在這裡?」
徐德血染戰袍,傲氣地言道:「我徐某的妻兒怎地論到你來動手,我已一一親手殺了。」
那將領哈哈大笑一聲,翹起大拇指贊道:「果然是手辣之人,將來我宇文廣德若有這麼一日,也定然效仿你。徐大人我勸你自我動手了斷,如此也好留你一個全屍,那些屬下們也可保住性命。」
徐德白須直翹,冷笑道:「宇文廣德不必廢話,要我徐某性命自己來取就是,你的話誰能相信,就此投降真會饒得過我這幫下屬麼?」
宇文廣德微微一笑,似對徐德的譏諷毫不在意,他冷笑言道:「徐大人真有膽氣,算我白費口舌了。」說完他伸手一招丹陽軍從後一涌而上,而徐德一方手下也紛紛嘶喊一聲揮刀向前。
李子順張陵心知眼下這是逃命的最好時機,兩人悄悄爬起,貓著腰貼牆朝大門走去。只見無數人在面前跳躍廝殺,沒有一人顧及到自己,順利的就進了大門。兩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宇文泰徐德兩方手下竟無一人發現自己。二人欣喜若狂一進大門就迅速朝府中狂奔。李子順回頭對張陵笑著說:「小陵沒想到……」說到這裡,突然他雙眼一瞪,似乎看見了什麼可怖的東西。張陵待要回頭,卻覺得肩頭一陣大力傳來,原來李子順用身子撞向了自己。一支利箭擦著風自李子順後背中貫入,霎時鮮血四濺。
「子順,你為什麼要冒死救我,說話,你怎麼樣?」張陵頓時淚流滿眶,不住搖著李子順的肩。但見李子順臉色蒼白,血不住從背後的創口流出。李子順勉強一笑,無力地說道:「小陵,將來你一定要連我那份算上一起努力,如果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這樣就是做鬼我也會開心了。」
張陵搖了搖頭,他知道這箭插得深,驟然拔出若無法止血,李子順定然性命不保。他當下雙手握住箭杆,折下一半,只餘下小半箭杆連著箭頭還在李子順背上。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喊,這發喊的人聲音不一,有人似振奮有人似悲痛。張陵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轉頭看去時卻驚得呆住了,只見一個人頭打著旋從門外拋血直跌到腳下。張陵見了那人頭的面目,不由驚呼了一聲,那正是徐德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