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距長安城不過五十里的,淮北軍進入關中的大軍在灞上駐下大營。
此時長安城中可戰之兵仍有十餘萬之眾,上策莫過於乘淮北軍立足未穩之際先一步搶攻,可惜淮北軍進速太快,援軍源源不絕自武關外開至藍田錯失了機會。當朝廷緩過神來時,淮北軍已在灞水之濱立下五十多個大營,聯營數十里。
灞水之畔一座山崗上,站在山頭這可以俯視灞水。淮北軍利用這裡一處頗大的莊院改建成了一座營寨。這莊子本身為了防禦馬賊就修得頗為牢靠,前門後門兩個進口外,其外圈皆是由石牆堆砌而成。為了加強防禦,淮北軍圍著莊院挖了一道半丈深的壕溝,還在石牆之後修葺了二十多座木製箭樓作為防衛。
「真香。」
張陵忍住欲下滴的口水,連忙解下頭盔,將小砂鍋里冒著白氣的黍米粥舀盛在頭盔中,不久張陵的鼻尖便嗅到了那濃郁的黍米粥的香氣。
張陵手底捧著頭盔,轉著邊的小口小口吸粥,不時再長長吐出一口熱氣,這等的美味不是尋常時候大魚大肉可以體會到的。
「張哥,能讓我嘗一口不?」幾個輔軍的小兵在身後口水直掛地言道。
「等著,我吃個七分飽了再說。」張陵早是餓得飢腸轆轆了,這一大早將袋中最後點黍米拿去煮粥,本盼得暫時墊墊胃,但眼下看來還是不夠的。面對幾個兵士眼紅的摸樣,張陵也只能視如不見了。
正當張陵吹著粥面上的白氣正要再吸一口時,突然聽聞大營中鼓聲大起。張陵倏地站起身來臉色一變,言道:「不好,這時進軍的鼓聲,官兵打來了。」這時身邊一名十三四歲,毛還沒長齊的娃娃兵,正要將頭湊到頭盔中偷吃,卻給張陵瞧見並一腳踹開。他嘴裡喝道:「官兵殺來了,吃個屁啊。」
說完張陵一臉可惜的神色,將黍米粥全數倒去,把還在發燙的頭盔罩上頭上,然後跑到營帳處,大喊言道:「兄弟們,朝廷兵打來了。」順便伸腳去踢幾個睡不醒的手下。
不久一什隊的人立即集結完畢,這時一名傳令兵奔到張陵面前言道:「全大人有令,武卒第五什隊隨我來。」
「是,」張陵答應一聲,朝兵士一揮手喊道,「兄弟們,帶上傢伙跟過來。」
除了張陵所在的營外,莊院的左右還有兩營人馬,護住左右兩翼,另外山坡後還有兩個營的人馬作為支援。因此張陵本不是太擔心,遭到攻擊時無兵來支援。但當張陵爬上哨樓時,朝東看去卻冷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山下數不盡朝廷的大軍似蟻群一般正朝這裡湧來,無數刀槍劍戟在日光照射下,直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這麼多兵馬,這兵力最起碼在萬人之上,張陵頭一陣眩暈,差一些從扶梯上栽倒。
「大人,怎麼了?」張國柱在樓下問道。
張陵緩緩下了扶梯,臉上淡淡言道:「來找死的上來了,都給我守住位置。」
張陵帶隊撤到第二線的空地,命所有人坐地休息,耳邊只聽前頭箭矢破空聲不絕於耳,輔兵從大營里不住抱著一捆一捆的箭往前送。
張陵想了一會,言道:「一會兒,所有人都聽我的號令大家抱成一團不要分開,殺敵立功的事先不去想他,活下命來再說。」
眾兵士都是一臉詫異,曾武嘴唇一動,卻並不說話。張陵見曾武不出言與自己抬槓,心想這小子被我打壓了這麼幾天,人也學得聰明了。
正在這時突然聽得有人大喊:「官軍上來了。」
「起身準備迎敵。」張陵大喝一聲,營寨之外傳來極其慘烈的喊殺聲,戰死者臨死前的哀嚎令人心驚膽寒。張陵與部屬們乾等了一陣,只聽到咔咔一陣巨響,這是木頭折斷聲音,顯然官兵已經撞破大門,殺進莊子裡來了。
殺聲越來越大,張陵心底一凜,突然見到身後壓上大群人馬,這顯然是各營支援的人馬,眾人頓時有了幾分底氣。
「殺!」一名其他營的都統揮刀一指,眾軍齊發了一聲喊朝外殺去。
張陵令人馬裹作一團,斬馬刀長槍豎在外,橫刀盾牌護在內,緊緊跟在大軍背後,絕不肯出頭沖在前頭。張陵一路大喊道:「保持陣型,沒我的命令不許亂動。」身旁左右的其他各什隊兵士可顧不了這麼多,他們丟下護盾,手底拽著一柄橫刀就沖了出去與官兵搏殺,一刀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雙軍在莊門內的空地廝殺了一陣,官兵丟下了百餘具屍體被趕出莊外,正當所有人以為保住營寨時候,不久官軍的援兵趕到,兩軍又在莊子外堆在一處廝殺。官軍此番是殺紅了眼,渾不怕死的往前填,殺退了一波又上來一波人馬,莊門之外的壕溝都被人的屍體填平了。那些失去陣勢保護或急沖在前的淮北軍兵士都陸續被砍倒,這時他們才會過意來,結陣防守。
反觀張陵的部下只有一二人傷亡,這時曾武他們幾個,也開始佩服起張陵的先見之明。張陵他們的什隊背靠一處石牆,與一群官兵激鬥,雙方的長槍隔著空斗在一起,不多時已有兩人被槍戳傷,幸喜皆沒有中到要害。張陵在這樣生死之戰感覺到自己實力的進步,他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替自己身邊的戰友架住致命的一槍,他只顧防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由於他出色的刀法防衛下,站在他左右的部下可以肆無忌憚投入搏殺中,招招以命搏命的殺法。
在最多的時候同時有三個什隊的官軍同時來圍攻張陵的什隊,卻被他們一一殺退,不過漸漸的傷亡亦開始增加了。雖然官軍人多,幸好憑藉著石牆後的箭樓,從上射下幾乎是箭無虛發,官兵的長官卻沒有調來弩手壓制,所以張陵他們時常可以看見正在交手的官兵不住被箭射翻。
這時張陵他們已經將眼前第三波衝來的官軍殺退,可是山下的官軍仍是源源不絕的趕到,而淮北軍一方戰線已經開始不支,多半人馬正打打退退往莊子內收縮。張陵見左右兵馬都開始往莊門退去,便大聲道:「兄弟們,退。」眾人見了山下蜂擁而來的官軍,早已經膽寒,巴不得張陵這麼一說,有傷的就相互攙扶著朝大門退去。
莊門早已經洞開,碎落的木屑還殘缺的屍塊擺了一地,七八個什隊的淮北軍士兵被他們數倍的官軍擠到這裡。淮北軍的兵士想退到莊內,而官軍尾隨著他們想沖入莊裡,兩軍人馬在大門前疊屍壘壘。張陵的部下也混在其中且戰且退,抱成一團齊朝莊門退去。哪知方踏進大門一步,沖在前頭的二十多人頓時就被一陣迎面而來的箭雨射翻。
張陵抬頭看去,射殺他們的正是站在莊門左右箭樓上的袍澤弟兄。莊門之後,穿著青衣的執法隊兵士站成了兩列,手底舉著弩機對準退回營內的士兵。一名執法隊的什長一臉殺氣地提著刀立在跟前,他的部下卻多是面無表情。那執法隊的什長大吼一聲,言道:「擅退者,軍法從事。」
張陵只覺得一時頭暈目眩,莊子外是殺之不盡的朝廷官兵,莊子內卻是鐵血無情的執法隊,進一步立遭射殺。前進後退皆是死路,這該如何是好?
張陵與眾兵士都是僵立在那,面前是一地血淋淋的屍體橫在地上,他們不久前還是同生共死的弟兄,此刻他們兩眼空洞地對著蒼天,至死不相信自己會這樣被袍澤弟兄殺死。
那執法隊的什長一臉冷漠的看著這一切,反正上陣廝殺的又不是他們,自己只管維持軍紀就好了。兵士打光了,可以再補充,軍紀如山,若是一旦崩潰了,整個大軍就沒有主心骨了。執法隊什長想起自己職責所在,覺得有必要再殺一幫人立威,於是大吼道:「弓弩手準備。」
張陵見執法隊又要殺人,心底湧起一陣悲涼,自己在前方捨生忘死地廝殺,這幫人卻這一點活命的希望都不給你。自己都是在給誰賣命,給那些執法隊麼,給那些向執法隊發號施令,監督軍紀的長官大人麼。我們這些兵士的性命在他們眼底就是一堆螻蟻。
短短的時刻內,張陵覺得自己看透了這一切,以往什麼豪情壯志,頓時都在心底煙消雲散。他眼前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張陵舉刀向天厲聲悲吼一聲,將胸中這股怨氣呼出。四周的兵士和執法隊的人都一臉詫異的看著張陵,想到這小子莫非瘋了。
但張陵沒有瘋,此刻他異常鎮定,大聲言道:「兄弟們左右是死,再殺回去拉幾個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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