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還沒亮,朱高熾先去了春和宮南邊的文華殿,不到中午就回來了。郭嫣陪著朱高熾在春和宮附近的一個小園子裡散步。
這時,朱高熾便看見了八歲多的朱瞻基正站在池塘邊上,正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把彈弓;他身邊的兩個宦官也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一時間沒發現朱高熾等人在後面。
那彈弓的形狀就像一張射箭的弓,不同的是弓弦中間有一塊皮子,包著石子,這種弓威力不小。就在這時,「砰」地一聲彈弓發|射了。
隨即傳來了一聲動|物的尖叫聲。朱高熾這才發現不遠處的一隻白兔已被石子打翻,仰在地上不停地掙扎。
「好!好!」兩個宦官見朱瞻基打中了兔子,馬上就叫好起來。
朱瞻基也是手舞足蹈,高興地直嚷嚷。
朱高熾見狀,想起昨夜郭嫣說的,拿了幾隻兔子進宮,瞻基先選了兔子……眼前這只在垂死掙扎的兔子,恐怕正是瞻基先收養的那隻!
朱高熾頓時大怒,罵道:「小小年紀,怎地如此殘忍?」
那兩個宦官這才發現了太子,嚇得急忙跪伏在地。瞻基轉過身來,垂著頭道:「兒臣今日已經背過書了。」
「俺說你養的那隻兔子!」朱高熾十分生氣,艱難地走過去,一把抓住瞻基,把他小身子翻了過來。
他剛揚起巴掌,便聽到太子妃張氏的聲音道:「太子爺消消氣,這年紀的孩兒哪個不貪頑劣,您何必動那麼大氣?」
「啪!」朱高熾不由分說一巴掌打在了瞻基的屁|股上,瞻基頓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朱高熾抬頭對張氏道:「他兄弟瞻塏挑了一隻跛腿的兔子,說是怕別人不收養它了。瞻基倒好,徑直打死了作樂!俺要他長點記性!」
張氏聽罷,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朱高熾身邊的郭嫣,投來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娘!父王打我……」瞻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保住了張氏。張氏嚴厲地說道:「你父王在教你明事理,別哭了!快去給父王認錯。」
瞻基被張氏甩開,他只得可憐巴巴地向朱高熾走過來,一副磨磨蹭蹭的樣子。
朱高熾見狀,怒氣稍歇。
張氏屈膝行了一禮,好言道:「瞻基已知錯,太子爺彆氣了。」
這時郭嫣才款款行禮道:「妾身拜見太子妃。」
張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笑道:「妹妹把塏兒教得真好,兩歲多連話也說不太清楚,就會說那麼高深的大道理了,不容易哩。」
郭嫣神色一變,冷道:「太子妃話中有話?」
「我話中有甚麼話?」張氏一臉茫然道,「妹妹就是太聰明,都把我搞糊塗了。不過在這宮裡,守本分比聰明更重要啊。妹妹這一點也做得很好,今日正好就帶著太子爺散步,到了此地,遇見了我,還規規矩矩行了禮節呢。太子爺您瞧,郭次妃多會做人。」
朱高熾一言不發,只是眉頭皺了起來。
郭嫣的臉色更是青一陣、白一陣,她的胸口起伏不停,似乎要被氣炸了。偏偏這太子妃每句話表面上都在誇她,卻是從無發作!
郭嫣欲言又止了一番,終於深吸了一口氣,開口正色道:「拿兔子來的宦官不止一個,又不是咱們東宮的人。您要不去問問,那些話是不是塏兒自己說的!」
「妹妹怎麼又多心了?」張氏道,「我有說過、那些話不是瞻塏說的麼?」
「你們各自少說兩句!」朱高熾一臉無奈地搖頭道,他接著抬頭看天,說道,「中午了,到午膳的時辰了嗎?」
張氏道:「午膳準備好了,請太子爺到飯廳來。」
朱高熾聽罷轉頭對郭嫣道:「你先回房,俺要去用膳了。」
郭嫣忙彎腰道:「恭送太子爺。」
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池塘岸邊,過了一會兒,張氏輕輕轉頭過來,看著郭嫣冷笑了一下。郭嫣佯作沒有看見。
等人都離開,郭嫣走到池塘邊,看見那裡用泥捏的一個武士,正是瞻基喜歡玩的東西。她生氣地一腳就把泥人踢進了池塘。
……宦官宮女都跟著太子走了,郭嫣獨自默默地回到寢宮。寢宮裡居然沒看見一個人,已快到午膳時間,奴婢們或許都去等著吃飯了。最近東宮的伙食緊張,前後已餓死了幾個宮女,這些奴婢整天只惦記著吃!服侍人也不用心。
郭嫣剛走到隔扇旁邊,忽見一個宮女正在擦著梳妝檯的銅鏡,宮女的臉沒面向銅鏡,卻朝著桌面。郭嫣瞧了一眼桌面,發現那裡放著一枝金簪。早上她梳妝打扮時有點猶豫,最後沒戴那枚簪子,忘記收了。
郭嫣沒多想,立刻躲到了隔扇後面。
等了一會兒,她輕輕探頭一看,桌面上的金簪已經不在了。那宮女依然擦著梳妝檯上的東西。
郭嫣在隔扇外輕輕踱了兩步,埋頭想著甚麼。這個宮女她當然認得,名叫素兒,她是去年才來郭嫣這邊服侍人的,以前只是浣衣房做粗活的宮女。
「咳咳……」郭嫣輕輕咳嗽了兩聲,便繞過隔扇走了進去。
素兒屈膝道:「娘娘回來了啊。」
郭嫣點點頭,徑直坐到梳妝檯面前,轉頭一看,「咦」了一聲道:「我早上放在這裡的金簪呢?」
素兒忙搖頭道:「奴婢不知,奴……婢剛進來沒一會兒。」
「真的沒看到?」郭嫣瞧著她似笑非笑地問道。
素兒的臉馬上紅了,眼睛一凜,抬頭道:「奴婢真的沒看到!」
郭嫣道:「那我現在叫人進來搜?」
素兒渾身僵直地站在那裡。郭嫣站起來,作勢要喊人。忽然之間,素兒「撲通」一聲跪伏在了地磚上,「娘娘饒命,娘娘……」
郭嫣馬上好言道:「我知道最近大伙兒都不容易,你先別慌。」
「娘娘真是菩薩心腸,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自己……自己打自個嘴巴!」素兒嚇得渾身直抖。
「噓!噓!」郭嫣抓住她的手腕道,「小聲點,宮裡最忌諱手腳不乾淨的人。萬一被人聽見了,我想保你也保不住。」
「娘娘……」素兒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郭嫣低聲道:「我問你一件事,若是你如實回答,我定然幫你遮掩此事,絕無第三人知曉。」
素兒道:「奴婢定然知無不言!」
郭嫣回頭看了一眼,聲音更低:「永樂元年春,那時你好像在東宮浣衣房做活?」
「啊?」素兒剛剛鎮定的表情,頓時又一驚。郭嫣見狀,心裡已是有了五六分數了,她立刻問道,「看樣子,你肯定知道點東宮浣衣房的事兒。說罷!」
素兒怔在那裡,良久沒有吭聲。
郭嫣好言道:「我只是不想被蒙在鼓裡。你把事兒說出來,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是誰說的。可你要是幫著別人騙我,你懷裡那金簪……活活打死都是輕的!」
「奴婢說!」素兒急忙點頭道,她接著低聲道,「確是有一件事……不過肯定是那奴婢蘿兒使壞,和太子妃沒甚麼干係。」
「你先說,看見了甚麼?」郭嫣的心情七上八下,但強忍住了情緒。
素兒小聲道:「有一次,那蘿兒在次妃娘娘的衣裳上……抹了東西。」
郭嫣聽到這裡,眼睛發|脹,雙手緊緊捏緊了。她就知道當年第一個孩兒小產有陰|謀!不然那麼多人,為何蜜蜂偏偏盯自己?
郭嫣一時間渾身發顫,說不出一句話來。
素兒道:「一定不是太子妃指使的,太子妃若知此事,浣衣房的人怎能被調到您這邊來呀?蘿兒平素就欺上瞞下,喜在奴婢們面前抖威風,膽子又大;或許蘿兒只想看娘娘出醜,沒想到事情鬧那麼大,所以才有膽子干……」
郭嫣冷冷道:「你看見了蘿兒使壞,她一定不知道,不然你早就沒在東宮裡了。東宮那麼多宮女,太子妃如何都理會得過來?蘿兒雖是太子妃的親信,可她沒人指使,敢擅自對付我?!」
「奴婢不知,奴婢……」素兒渾身依舊抖著。
郭嫣的心在滴血,憤慨和仇怨在全身涌動,難以自持!
就在這時,素兒雙手捧著那枚金簪呈了上來。郭嫣看著她手裡的金簪,忽然之間冷靜了不少,心道:今日若放過了素兒,將來無憑無據她會承認偷了金簪?那時她還願意作證指認蘿兒嗎?
郭嫣心裡一時間有點亂,心裡仍有點懼怕張氏,但又實在不甘心自己那可憐的孩兒,就此不明不白遭人陷害!
她忽然又心道:看得出來,太子爺其實不怎麼喜歡瞻基……
太子爺嘴上從不說出來,但郭嫣在太子身邊親近那麼久,哪能不知道:其實太子爺很怨|恨聖上!
偏偏那朱瞻基非常得聖上寵愛,聖上不止一次說過瞻基像他。太子卻根本不喜歡那種人,他更覺得仁厚安靜的塏兒更像他的性子。
郭嫣的臉越來越冷峻!
「娘娘……」素兒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郭嫣看了她一眼,冷言道:「若不聽話,你知道甚麼下場!」
她說罷立刻喊道:「來人!來人……」
素兒渾身一軟,人已癱倒在地磚上。郭嫣道:「還不快把金簪揣起來,一會兒人進來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