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中午,馬恩慧用了午膳之後,在一間花廳里喝了一會兒茶;接著她側身在歪在一張榻上小睡了一陣。
昨晚她就叫宮女們準備東西、今天要去郭嫣那邊走動,不過今天馬恩慧倒並不著急。
馬恩慧與那郭嫣素不相識、是第一次見面,想來也沒多少話說。下午有幾個時辰時間,所以慢慢過去一趟就成了。
她歇了一陣,起來拿著漏壺、又給花花草草澆了些水,這才去梳妝打扮。她的上身穿了一件淺紅色的寬袖衫,外面套一件淡青色的比甲;下面是白色的六幅長裙。
馬恩慧深知大明禮儀。她現在早已不是皇后,連一點名正言順的封號也沒有,所以衣裙都選擇淺淡的顏色;料子用的上好絲綢綾羅,倒也符合規矩,畢竟她仍然屬於皇室貴婦,穿戴絲綢、即便在太祖時期也是合法的。
她也刻意穿戴素淨,只在一些細微的地方巧妙地點綴。比如裙子下擺「壓腳」的位置,便刺繡了紅色的花紋;雖然那點花紋很少,卻讓她整個打扮都增添了些許鮮艷的顏色,她整個人的氣質、也顯得不那麼呆板無趣了。上衣外面的比甲、比寬袖衫的眼神稍深,也增加了幾分層次感。
郭嫣住的地方,同在御花園南邊的這片地方,離得並不遠。馬恩慧帶著幾個宮女,拿著東西,走過一段磚石路、又過一段牆壁之間的夾道,很快就到了。
幾個人剛到地方,馬恩慧便察覺到,今日時機不太恰當……因為院子外面站著很多宮女宦官,還有一副黃蓋遮頂的華麗轎子;看那排場、恐怕是皇后來了!畢竟只有宮中有地位的人,才有如此儀仗,而皇后又是郭嫣的妹妹。
好些宦官宮女都轉過頭,往這邊看了過來。
馬恩慧微微顰眉,但腳下未停。此時看見了儀仗、她若立刻調頭回去,反而顯得鬼鬼祟祟的,很不光彩一般;因此她今日之行,不能再反悔。
她只是轉頭看了宮女巧兒一眼。
巧兒臉色難看地低聲道:「奴婢沒聽說郭夫人今日有客。」
馬恩慧沒出聲,一起走到了院門外。一個身材單薄的宦官跨出門檻,看了馬恩慧一眼,抱著拂塵彎腰道:「馬夫人裡面請,咱家已通報皇后娘娘。」
「有勞公公。」馬恩慧點頭算是回禮,便往門裡走。
院子裡有一排房屋,宦官帶著馬恩慧來到了其中一間門外,他接著進去、在裡邊說了兩句話。
馬恩慧走到房門口時,看見裡面除了侍立的宮女,一共有三個女子;其中一個是馬恩慧認識的人,姚姬!
皇后和已封了賢妃的姚姬,都穿著后妃常服、頭戴鳳冠,樣式繁複華貴;她們分上下坐在裡面的椅子上。而郭嫣已經站了起來,招呼道:「馬夫人稀罕,快進來說話。」
馬恩慧跨進門檻,上前先向皇后行禮,接著她又沉住氣,向姚姬屈膝捧拳道:「妾身拜見賢妃。」
想當年,姚姬只是一個狼狽的宮女、除了年輕貌美一無所有;如今她已頭戴鳳冠、穿著繡龍的袍服端坐在那裡。馬恩慧以如此姿態面對這個「宮女」,心裡當然很難受,隱隱有點屈辱!
但宮中禮儀等級森嚴,馬恩慧如果不屈服,那肯定是自找苦吃。
不過讓馬恩慧有點意外的,姚姬並沒有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態;姚姬臉上的微笑很勉強,言辭卻竟然很客氣:「夫人不必多禮。」
馬恩慧忍不住看了姚姬一眼,姚姬也微笑著與她對視。只見這「宮女」長得比以前更美艷,有了身份地位、珠寶袍服的裝飾,她多了幾分端莊貴氣、從容氣度;以前那絕色卻青澀的模樣、卑賤的憤憤神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且多年之後的今日,姚姬的身材長得愈發誘|人了,即便她穿著寬大的袍服,胸脯仍然撐得很明顯。她是馬恩慧見過的女子裡、身材肌膚最美的人。
馬恩慧早就看出姚姬此人的相貌心思、非同一般,所以當年對姚姬額外提防打壓。沒想到姚姬還能翻身!姚姬只是換了一條路,到「漢王」那邊找到了機會……
姚姬至少在表面上,並沒有立刻於馬恩慧過不去,更沒有挖苦馬恩慧、讓其尷尬。
反倒是素不相識的郭嫣,忽然開口道:「聽說夫人以前做過皇后,真是為難你了。」
馬恩慧頓時難以回答!她一時也不想反唇相譏,畢竟與郭嫣無冤無仇。或許郭嫣並沒有歹意呢?她或許只是自己心情不好而已,但是她憑甚麼同情馬恩慧?!
馬恩慧看了郭嫣一眼,笑了一下作為回應。
就連長得清純、瞧起來毫無心眼的皇后,似乎也意識到了氣氛不對。皇后轉頭看向姚姬,姚姬微微欠身,卻並無動作和眼色。
皇后開口道:「旁邊還有一張椅子,馬夫人坐下說說話罷。」
馬恩慧立刻順著「台階」,對皇后執禮道:「妾身謝皇后賜坐。」
皇后又道:「聖上管著億兆臣民,勞心國事;我們住在這偌大的後宮裡,只要不讓聖上分心煩惱,禮儀德行做到為天下表率,那便盡到了本分。我們這些宮中后妃女子,平常也不能出去,要相處許多年呢;本宮望大伙兒都能和和睦睦,好生過著日子,便再好不過了。」
姚姬彎腰道:「皇后所言極是。」
馬恩慧也道:「妾身等謹遵懿旨。」
不知怎地,馬恩慧第一次見到皇后郭薇、便覺得她很面善。大概郭薇那樣的人,不一定討男子迷戀,卻很容易討女子喜歡;特別是見慣了爭鬥的女子,最喜歡郭薇這樣沒甚麼稜角的、看起來心善的人。
而且馬恩慧也對郭薇沒有任何不滿之處。聖上當漢王的時候,郭薇就是漢王的結髮妻;現在她丈夫做皇帝了,她做皇后本來就是應得的。不管郭薇有沒有本事、有沒有美貌,這就是她的命,很讓婦人們服氣,沒甚麼不公道的地方。
馬恩慧又開口道:「妾身今日不知皇后、賢妃駕到,本是來拜訪郭夫人的,因此只準備了給郭夫人的薄禮,當作見面初識的一點心意。」
皇后道:「無妨。」
馬恩慧看向郭嫣道:「我帶了一匹絲質薄料子過來,此時雖值晚春,但做成衣裳也要一些時日工夫,做好便正好趕上夏季。一點心意,請郭夫人笑納。」
郭嫣道:「多謝馬夫人。不過我這院子裡的絲綢綾羅很多,皇后待我太好,甚麼好東西都往我這裡送呢。皇后與馬夫人的心意,我都領了。」
馬恩慧聽罷,暗暗吸了一口氣忍住,不動聲色地微笑道:「我不久前才從鳳陽回京,甚麼東西都是宮裡現給的,只有這些不稀罕的物件,讓郭夫人見笑。」
馬恩慧其實最關注的人是姚姬,不料注意力老是被郭嫣分散!馬恩慧反覆提醒自己,不要跟郭嫣一般見識,這才沒有發作反擊!
不過郭嫣的話,確實讓馬恩慧很難受。若是以前,這種事馬恩慧是不太計較的;但現在她的處境本來就很尷尬,還被人當眾輕賤,心酸必然更增了十分!哪裡好受得了?
郭嫣又對門口的宮女說道:「給馬夫人上茶。」
宮女屈膝道:「是。」
馬恩慧這時注意著姚姬,見姚姬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似乎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姚姬是個很有心思的人,不知出於甚麼原因,她沒有落井下石給馬恩慧難堪。不過當別人讓馬恩慧難堪之時,姚姬看在眼裡,似乎也是很樂見其成的。
皇后道:「我給姐姐送的用度,也都是平常之物,並沒有厚此薄彼。」
郭嫣笑道:「皇后說得是,真要是稀罕物,即便是親姐妹、哪能隨便送人?」
四個宮廷貴婦坐在一起,喝著茶繼續閒聊著。
因為彼此之間的關係親疏不同,所以大伙兒言語都很克制,沒談那些私|密的事。談著談著,郭嫣又說到了皇后和姚姬戴的鐲子上面;女子之間,很容易關注到對方戴的首飾,實屬正常。
「這鐲子顏色好艷、光澤也好,以前沒見過呢。」郭嫣的聲音道。
皇后道:「確實是近幾年才有的東西,叫翡翠,產於雲南平緬司。聖上送的,我們幾個后妃都有。」
這時姚姬笑道:「我們的鐲子,與皇后那只可比不了。皇后那隻,是天下獨一份,原來是給父皇母后的禮物,叫『天作之合』。一共兩件,皇后戴的是鐲子,聖上戴的是玉佩。」
「天作之合……」郭嫣喃喃念了一聲,神情有點異樣。
她們三人聊著各種話題,馬恩慧倒是很少開口。她此時與人交往時的感覺,就如同她的身份一樣,已經在邊緣、變得可有可無了。
不過還好,至少馬恩慧恢復了一些地位,至少在宮裡還能被當人看。若是毫無地位的人,就像當年的姚姬、哪還用言語挖苦?被人看不順眼徑直被打罵、干髒|活去了。
因此現在的姚姬即便對馬恩慧有成見、甚至有恨意,馬恩慧都覺得是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