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和顧晨也算是老熟人,知道這位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又是爺爺和爹爹看重之人。
綜上所述,這是位有才華的人,所以聽見他問自己學習倒也不覺得煩人,還認認真真地回答道。
「今日連先生給我們講了尚書,用其中的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引出魏徵的《諫太宗十思疏》,又引出了宋朝的史情。」
「先生說為君者應該有這十個想到,發揚九種美德,然後選拔賢能的人才再加以任用,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治理好國家。」
「嗯,還舉了例子,宋朝的宋仁宗便是這般治理國家,宋仁宗的臣子個個出名,他自己卻名不見經傳。」
「就算是提起他,大部分也是說起狸貓換太子的典故,可宋仁宗治理的天下,確實是大宋最繁榮鼎盛的時候。」
「由此可見,垂拱而治乃是一位賢明君主該做的事。」
朱標聽著微微點頭,兩宋近四百年,除了開國皇帝趙匡胤,這個宋仁宗算是唯一能入他眼的皇帝了。
不過,垂拱而治才是賢明君主,這是在說他爹不賢明嗎?
顧晨微微一笑:「那吳王殿下,覺得連先生說的對嗎?」
朱雄英不解地看向他:「我不明白顧大人是什麼意思,既是先生講學,又是前賢所言,這還能有錯嗎?」
見父子倆都看著自己,顧晨也勉強發表了些自己的看法。
「垂拱而治的開始本意是選拔人才,並非讓君主治人而不治事,而是君主可以選擇選取賢良治理國家,也可以選擇自己事事躬親。」
「可是到了後面,就變成了反對君主治理具體事宜,君主的權力,被文官階級逐一分散。」
「宋朝的皇帝們,便是將決策權下放到宰相,因此宋朝時期宰相權力很大,甚至大過皇權。」
「宋神宗算是勤勞的皇帝,可是名臣富弼卻跑去告誡宋神宗說:「如今政務多出親批,若事事皆中,亦非為君之道。」
「吳王殿下以為,這是為何?」
皇帝勤勞為大臣的應該高興才對,為何百般阻撓,這是打算把皇帝供起來,當個廟裡觀賞的菩薩嗎?
朱雄英想了好一會兒,才試探性地看向顧晨。
「莫不是,為了爭奪皇帝手中權利,所以故意而為之?」
仔細想想倒還真是那麼回事,宋仁宗當皇帝的時候。
不管事情大小,都讓朝廷大臣們議,不能自己決斷,否則便會被罵,還不敢過多斥責。
要是皇帝說多了,人家就烏泱泱要撞牆死諫,真要撞死人以後,昏君兩個字就會牢牢印在君王的臉上。
「也可以說是虛君。」顧晨淡定地說出這兩個字,又舉例道:「當時人人都說,宋仁宗百事不會,卻會當官家。」
「在當時,君王百事不會,其實是一種讚美,同時也是一種束縛,君王因為這些束縛和讚美,絲毫不敢和大臣們唱反調。」
「而儒家所說的「無為」、「端拱」、「垂拱而治」、「垂衣裳而天下治」、「恭己正南面而已」、「不下席而天下治」等都有虛君的意思。」
「在宋朝、在虛君這件事上,文人們是達成共識了的,也就是如此,王安石變法才會無疾而終。」
皇帝都不敢挺起腰杆和守舊派對槓,靠王安石他們,哪能和強大茂盛的既得利益階級對抗呢?
過後的幾個皇帝更不用說,只有宋哲宗不聽守舊派瞎扯,強勢恢復新法,收復失地。
可就在一切欣欣向榮的時候,這位才二十五歲的年輕皇帝就嘎了。
所以在宋朝,只有不管事且聽話的皇帝才能活得長久。
要不說宋朝官員日子好過呢,他們都把君主的權利給拿完了,這日子不好過才真的見鬼了。
這其實也是朱元璋為什麼要廢宰相的根本原因。
他是從戰場打出來的皇帝,可不想當宋朝那種憋屈皇帝。
「顧大人,你不是儒家?」朱雄英頭一次見人批判自己所學,忍不住好奇道:「你不也是文人嗎?」
既然文人都想虛君,怎麼顧大人就不想了呢?
「臣學的是儒家,卻不信儒家。」顧晨理了理自己袖袍,意味深長地道:「臣是文官兒,並不是文人。」
雖然推翻封建皇權是正確的,可那要看在什麼時代。
在這個時候,仕人階級大於皇權,便是禍國之始。
歷史上明朝的皇帝,雖然比宋朝要強上些許。
可是自土木堡之變後,大部分權力還是都到了文官手裡。
而且歷史也證明了,靠文官階級是治理不好國家的。
滿清就不慣著這些文人,如康熙便說天下大小事務,皆全都要由他一人親理,無可旁貸,絕不會把權利分給他人。
他的工作狂兒子雍正,也批判仕人垂拱而治這種說法,兵、糧等權利皆掌握在他手裡。
所以攤丁入畝那些政策,才能進行得那麼成功。
到了乾小四那裡,更是直接硬剛,說皇權獨斷乃他家的祖宗家法,任何人都不能有意見。
當然了,他不是說滿清這種霸道做法是對的。
他只是想讓小雄英認識到,儒家不一定是對的。
還是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別像朱允炆似的被文官禍害荼毒,將來被文官束縛架空。
「不信儒家?」朱雄英笑道:「那你學儒家做什麼?」
確實,別的文官都成天把孔孟掛在自己嘴邊,可他倒從沒聽顧大人說什麼聖人之言。
「為了當官兒,為了吃口皇糧。」顧晨老老實實承認,並道:「若朝廷取仕考的是法家、墨家,那臣學的便是法家和墨家。」
不過是餬口的傢伙罷了,扯不上什麼信仰不信仰的。
「光曦。」朱標輕輕輕輕抬手,阻止顧晨繼續說下去:「跟孩子說這些做什麼,傳出去又是你的不是。」
這種違背儒家之言的話傳出去,光曦肯定會被群起而攻之的。
「爹,我不會和別人說的。」
朱雄英卻聽得津津有味,拉著顧晨繼續問道。
「可君王事事親躬會不會太辛苦,你瞧我爺我皇祖父就可辛苦了,有法子既不皇權旁落,又能輕鬆些的法子嗎?」
當然有。
可顧晨偏偏不說,他巴不得老朱明天就累死在案前,又怎麼可能這時候減輕他的負擔。
天天累都活那麼大歲數,要是不累那還得了。
「這個臣暫時想不起來,沒法子為吳王殿下解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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