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護國大將軍兵敗歸來。看小說網 www.kanxiaoshuo.net朝廷旨意便極速下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護國大將軍楊烈急動近利,不顧我軍將士之生死,不顧國家之安危,貿然進兵,已致我軍將士八萬餘人葬命於北海,實乃大過。念其曾護國有功,特解其官職,扁為庶民,即日返回梧州,永不錄用,欽此!」
楊烈顫抖著接過聖旨,頓時絕望、失落、無奈全部襲來。強忍淚水,久跪不起,宣讀聖旨的太監早已走了,木易仍跪在地上,兩個副將實在看不下去,將楊烈扶起,回頭看了眼那金碧輝煌的宮殿,看了眼那巍峨高聳的宮牆,轉身對家人道:「走吧,回梧州。」
沙場老將,一生虜毛飲血,馬革裹屍,何等悲壯,最終落得如此下場,讓人不禁唏噓。
楊家老宅,梅雨紛紛。微風蕩然,細雨凝香,本是春意盎然,此時卻給這小鎮徒添幾分蕭索。
楊烈正跪在祖宗的靈位前,突然,老伍跑了過來,「老爺,剛才有人送了封信過來,讓我交於你。」
楊烈接過信,沒有署名,打開一看,只有短短的幾個字,「楊將軍乃遭人陷害,今夜將有滅門之災!」頹然坐到地上,震驚之餘險些昏了過去,老伍見狀,急忙扶起楊烈,道:「老爺,到底怎麼了?」
楊烈緩了片刻道:「跟我去裡屋說吧!」
清則跪在地上,渾身瑟瑟,兩眼腥紅,緊閉雙唇,像是都快把下唇都吞進肚子裡了。
楊烈說完走到清則身前,道:「清則,算是我楊家欠你的,下輩縱使做牛做馬,我楊烈一定還你!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實在不忍心看著他死啊!」說完「撲通」一聲,跪在清則面前。
「將軍!」清則絕望的嘶道。
許久之後,清則抹掉淚水,咬牙道:「您起來吧,我答應你!」
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的看著屋頂,看著已經釉記跡斑斑的瓷器,看著已沾染灰塵的桌椅,那窗紙上有個破洞,那印花帘子上有個蟲子在爬,它難道不知道馬上就要死去嗎……
原來將死之前,也是很無聊的。
外面風聲鶴唳,猶如千軍萬馬奔騰,又如刀風劍風呼嘯而過,這裡怕是從來沒吹過這麼大的風吧。他們應該來了。
劍光划過夜空,帶動著空氣呼呼作響,然後消失於黑夜中。
清則不知被砍了幾刀,刀鋒劃破他的手臂,刺進他的身體,他卻全然不知疼痛般,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的躺在那裡。殺戮或許結束了,只聽一人道:「主人,都解決了。」
「好,檢查下有沒有活口,然後燒了這裡。」
血不住的流淌,清則已意識模糊,突然這短暫的一生匆忙閃過,「我是個孤兒,我從小便四處流離,楊將軍見我可憐把我收了回去,那個小少爺很好玩,教我我識字練功,帶我一起到處撒潑打野。可我任然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別人從小衣食無憂,有爹媽疼愛……我只想好好的活著,可最終還是要替別人去死,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清則猛地睜開雙眼,渾身淌血,劇痛難忍,嘶鳴道:「憑什麼!」
我要活著,我不甘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辰給清則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他還似懂非懂。
此時火勢洶湧,清則艱難的滾下床來,用盡全身的力氣踽踽往前爬,好不容易爬到門口,見整個宅子都是熊熊烈焰,地上已是血海一片,到處都是屍體,自己身處火海之中,那門梁帶著火焰砸在自己身上,空氣中瀰漫著腥臭焦糊的味道,感覺都快堅持不下去了!不行,我一定要活下去,咬破嘴唇,用盡最後的力氣,向外面爬去。
不知道爬了幾天,渴了就喝溪里的水,餓了就嚼些野草樹葉,累了就在趴在地上歇一會。清則靠在一棵樹旁,撕開包裹著傷口的布條,看裡面已不在滲血,覺得好睏,準備睡一會。
突然一個人影走了過來,清則警覺的拿起一根樹枝,瞪著來人。
那人就這樣看著他,也不問他,也沒離開的意思,許久之後,那人冷冷道:「想報仇麼?」
清則瞪了半天,緊咬嘴唇,用力的點了下頭。
我想報仇,我想過報仇的很多方法。
我可沒想過沒做一個殺手。
已經不知道跟著他爬了幾天,在到達落雨小築的前一天,清則終於可以站起身來,孤傲的看著那個人,只聽他淡淡道:「如果到這裡之前,你還不能站起來,我便會殺了你。我不需要一個廢人!」
一個不大的院落,似乎還沒楊家老宅一個小院大,那人站在那裡,緩緩道:「你們都是可憐的人,但我不會可憐你們,想要在這世上生存,首先就要學會殺人,哪怕是無辜之人。一個月後,我會再來這裡,我只會看到兩個活的,即使多一人,我也會將三人全部殺了,我不需要廢人和不聽話的人。」
幾十雙絕望空洞的的眼睛看向他,隨後你看我,我看你,仿佛都在看死人一樣。
第一個晚上,清則隨便找了個地方睡下,三月的夜晚還是有些冷。當他好不容易將要入寐之時,兩點寒光閃爍在漆黑的夜裡,一個孩童如凶禽猛獸般拿著一雙筷子,朝他的雙眼刺下,那絕望的雙眸中更多是毫不留情。
清則猛地閃開,那雙筷子扎在他的肩上,痛不欲生,他隨即伸出右手,狠狠的掐住他的咽喉,當他再也沒有力氣時,那孩童意頹然倒在他身上,渾身冰涼,緊握筷子的手仍不鬆開,雙眼依然如同偷襲時一樣,陰狠毒辣。
原來報仇的代價是如此的殘酷。
假如我還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或許更好。
一月之後,那人如期來了,看著這兩個全然蛻變的青年,冷峻的臉龐仍無動於衷,道:「以後叫我年老大。」
第一次殺人,那個主顧是個富家子弟,只因姨房的太太個兒子,很受寵愛,怕他跟自己爭搶家產,便要殺了那個弟弟。清則蹲在一顆桐樹上,不知過了幾天,那孩童每天都會在院落里玩耍,可他下不了手,他想放棄,在一個黃昏時分,終於經受不住內心的折磨,準備起身離去,突然,年老大出現了,毫不猶豫,毫不客氣的,向蒼鷹一般,矯健迅敏的俯衝之下,一劍消掉了那個孩童的頭顱。清則頓時六神無主,靜靜的看著那無頭屍體頹然倒下,那個哥哥,正是買兇之人,此時已沖了出來,抱著弟弟的屍體,痛苦不已,仰天長嘯。
原來世人是如此的虛偽,毫無掩飾。
落雨小築,年老大看著自己,如同看著死人般,厲聲道:「殺手不需要善惡之分,殺人不需要理由。我從未給過人機會,此生唯一的一次,這個機會給了你。你若想報仇,便要學會放下世俗倫理,放下悲憫之心。不然,你是無法報仇的。至少,在你報仇之前,我便會殺了你。」
殺手很孤獨,殺人前是冷靜的,絕對冷靜,可殺人之後卻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清則學會了喝酒,無止盡的喝酒。學會了風花雪夜,殘暴的蹂躪那些風塵女子。
和他一起活著的青年叫墨。兩人一起執行了一次暗殺任務,任務完成之後在一家客棧喝酒,從早上喝道深夜,整個客棧只有他們兩人,無休止,醉死方休。
「離,我真的做不下去了。」墨絕望道。
楚離何嘗不是如此。,可他必須堅持,他要報仇。
楚離麻木的注視著眼前酒杯,面無表情,也不言語。可心裡卻是從那個夜晚之後,第一次感到撕裂般的疼。
「我知道,我活不過今夜,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喝酒了。」魔突然輕鬆道。
「死在你手裡,或許不失為一件幸事。」魔喃喃道。
或許是做了多年的殺手,墨有種天生的警覺,今夜,離將會殺了自己,這一切都是年老大的安排。
可他一點都不害怕,他知道,自從走進落雨小築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便不再是自己說了算,哪怕他是個殺手,是個武功高強的殺手。
「離,我們不停的殺人,可到頭來,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你如果想報仇,那麼必須做你自己。」
喝光客棧的最後一壇酒,莫歪靠在椅子上,此時楚離如同沉睡的毒蛇,突然驚醒,雙瞳冷漠,毫無酒後的遲鈍與麻木,拔劍刺進莫的胸膛,毫不留情。
當血棘刺入莫的胸膛,那一刻,莫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再也沒有朋友。
唯一能讓他安靜的,就是手中的是血棘。
泰帝四年,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夜不能寐的殺手之王年老大,被人刺死在落雨小築。江湖一時為之振奮,許多官宦,富貴人家不由幸喜若狂,連泰啟皇帝都親下詔書,懸賞弒凶之人。
可就在一年之後,一個叫風雨的暗殺組織出現在江湖。僅僅平靜了一年的江湖,再次陷入血雨腥風之中,風雨的頭目叫楚離。武林高手,朝廷捕快無數次聯手緝殺此人,卻始終尋它不得。
清雨莊,莊後小樓。夜色肅然。
木易緩緩轉身,看著身後之人,頓時激奮淋漓,激動道:「清則!」
離面無表情,看著激動不已的木易,面頰微動,卻再次恢復到冷漠之中。
木易想衝過去,抱住昔日的兄弟。還未邁足,離的血棘已抵在木易的咽喉。
木易一把握住血棘的劍鋒,仍激動道:「清則,你居然還活著!」
仍想用力掰開短劍,擁抱舊友,可無論怎麼用力,離如同塑像般握住血棘,紋絲不動,那樣冷酷,那樣無情。
木易頹然無力的放下手,渾身顫抖,面色呆滯,顫慄道:「清則,你怎麼了?我是天辰啊!」
映著二人面頰的劍刃寒光道道,就像他的主人一樣無情。
離緩緩收回血棘短劍,淡淡道:「清則已經死了。」
木易緊握雙拳,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你明明就在這裡!」
「他十一年前就死了。」
木易看著他那絕情的樣子,失落道:「可你為什麼還來見我?」
離冷笑兩聲:「我來只是要告訴你,欠你們楊家的,我全還清了。」
木易頹然坐在地上,雙手捂臉,嘶啞道:「清則,你不欠楊家的,是我們楊家欠你,是我欠你,我欠你太多太多了!」
「你覺得我欠你也好,你欠我也罷,那是你的事,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離冷漠道。
木易再也無力回答。
他出現的那一刻,我以為失去的都回來了……雨兒來了,雖然已為人婦,但我還可以抱她,哪怕有違倫理。你來了,雖然你不在是那個清則,我仍然想擁住你,哪怕粉身碎骨,烈焰焚燒,因為我的命是你給的,可你卻那樣無情……一時千百念頭閃過木易腦海。
過了許久,木易緩緩起身,勉力笑道:「清則,謝謝你!」
仿佛早已停止跳動的心微微一怔,離嘴角抖動了一下,然後恢復平靜,轉身消失於黑夜。
小樓之上,夜風瑟瑟,樓上之人,黯然神傷。
郊外,楊樹林,十餘人隱於夜色之下,一人低聲道:「宗主,全部就位,隨時可以行動。」
離看著不遠處的清雨莊,面無表情道:「行動。」十餘人像風隼般,掠向黑夜中的清雨莊。
血棘一出,血海汪洋。
天未亮,木易已站在莊內最大的院落里,不多時伍叔帶著王永郎夫婦走了過來,低聲道:「少爺,我們準備好了。」
木易點了點頭,道:「你們先走,我會儘快去找你們匯合。」最後目光落在蘇婉珠身上,見她面容憔悴,雙眼紅腫,不禁心中一顫,深情的看了一眼,就多看了一眼,然後轉身,緩緩走向清雨莊大門。
可蘇婉珠知道,自己這一走,所有的罪責,都將落到他身上,這或許是他的命,負擔所有,究極一生,不禁心如刀絞,再也忍受不住,潸然淚下。
王永郎看著婦人這般模樣,卻毫無醋意,低聲道:「我們走吧!」
「少爺,你一定要小心啊!」伍叔顫抖道。然後三人三騎,六名刀客,一起向後門走去。
大漠的首縷日光飄灑下來,木易已經站了很久,或許還沉浸在深夜的那一幕幕中,自小時候清則來了之後,不管調皮搗蛋,戰場廝殺,他總會毫不猶豫,義無反顧的站在自己身後,然而此時,他又來了,可卻不再是那個情深意重的清則,他變了,變得冷漠,讓人捉摸不透,或許還有一絲絲期許,他會幫自己,然而這都是些空想罷了。
十一年了,我們都變了。
可我依然堅信,終究有一天,你還會做回那個清則。
伍叔和王永郎夫婦此時離去已有一會,也沒聽見什麼大動靜,應該已近殺出莊外了。木易稍微安心,緩緩打開大門。
清雨莊外,屍橫遍地,昨日前來的寧州府官兵全部死了,田捕頭也在內,那些刀客武林高手也是。縱使見慣了沙場鐵血的木易,此時也被眼前這一幕驚住了,身後的府兵刀客們臉色煞白,不知所措。
「天啦,怎麼會成這個樣子。」阿海大驚道。
木易愣了半天,沉著道:「去看看有沒有活的!」
許久之後,阿海走回來搖了搖頭,驚恐道:「莊主,所有人全部死於一刀割喉,這是誰幹的?」
近百名官兵,武林高手十餘人,全部死於同一手法,居然毫無反抗之力,手段之殘忍不禁讓人咋舌,木易看著昨日還囂張跋扈的左梁武范啟年等人,一夜之後居然全是屍體,腦海中不停的搜索,是誰會下如此殘忍之手,又是誰,能有這種能力?
突然一個身形在腦海閃現—清則,昨夜清則來過,難道是……不可能,清則絕不會做這種事,再說他也做不到。木易一想到清則昨日那冷漠的模樣,他手裡鋒利的短劍,不禁聯想到他。
天已漸亮,晨光中的清雨莊卻籠罩在漫天血腥之中。
就在此時,清雨莊外,影藏在小石鎮的高手,全部來了,離先生也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