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珩身形一僵,轉身撩起如煙似霧的紗幔,重新趴回她身邊。
「還有力氣與我較勁?」他嗤一聲,指尖饒了她的一縷青絲把玩,「不疼了?」
不疼了。玲瓏點點頭。
心,真的一點也不疼。
「你走吧,我困了。」她淡淡道。
簡珩的笑容僵在臉上。
適才起床並非要離開,只是喚人進來為她擦洗身子,當然他也很樂意代勞,可她那麼害羞,肯定不會答應。
望著她香軟嬌弱的模樣,簡珩默然一刻,「再給我五年時間,必不令你失望。」
玲瓏呵了一聲,「我不會失望。」
對他根本就沒有期待,又何來失望?
簡珩本就比常人多一竅,即便在情場還不老練,也不可能對反常的玲瓏毫無所覺,相反心裡竟生出一絲不安。
「在生氣?」他問。
玲瓏沉默。
不,不,她生氣的時候眼角會微微上揚,眼暈粉粉的,目光水潤而明亮。
他伸手扳回她的臉,沒有明亮,只有看不清的烏黑。
那就是傷心?卻也不像。
這樣的阿瓏是他從未見過的,讓簡珩覺得不對勁。他太習慣於將她一眼看透,一旦無法掌握,怎能不亂?
可畢竟是他欺負人在先,還弄疼她。想到這一層,簡珩有些心虛的瞄了眼床褥上斑駁點點的紅梅,觸目驚心,又想起她渾身發抖的樣子……心就融化了,只是不知該如何表達?
不走心的話,尚且還有許多言語來感惑人心,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鑽營的縱橫之道。
可當用到真心,才發現連「我喜歡你」四個字都難以啟齒。
更遑論「我愛你」這種沉重的承諾。
然而大丈夫又何必拘泥於甜言蜜語?簡珩覺得與其口頭說說,還不如給她現世安穩,這才是真真切切的東西。
「如果想聽好聽的話,」他將她置於膝上,眼底漾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我也會說,可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阿瓏喜歡音律,仰慕秀之先生,這些都很好。」
可以成全她。
但這之前,必須做他的女人。
對待還未發生的事情,簡珩通常有著敏銳的警覺,包括感情在內。
他想起荀殷的臉,成熟的輪廓,深不可測的武功,無不讓人暗暗的微妙。
更微妙的是荀殷狀似不經意落在阿瓏身上的眼神,令簡珩不舒服,但又說不出為什麼。
不久之後,這種微妙露出真面目,原來是男人對情敵本能的排斥。
如今有了夫妻之實,簡珩覺得終於不用患得患失。
「我想辦法讓他收下你。」他覺得這個消息會令她開心。
「不必。」她回。
輕落落的兩個字迴蕩在廂房。
當一個男人處心積慮討好女人,沒有什麼比拒絕更傷他自尊。
簡珩擰著眉。
「鬧情緒也要有個度,我不想跟你冷戰。」他聲音有些啞。
冷戰了一個多月簡直受夠了。。
「我想躺下。」她說。身上的傷坐著更疼。
是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眼裡的狂野閃閃發亮,她越痛苦越想縮成一團,他就越快活,連表情都有些猙獰,做完了再換上這副溫潤如玉的面孔,騙得了誰?
簡珩有所頓悟,耳根竟有些熱。
玲瓏被他重新放回床上,他吻了吻那兩片冰涼的唇,旋即起身大步離開。
兩名年紀略大的侍女款步走入,撩起紗幔,以玉鉤固定,輕輕扶起床上一動不動的玲瓏。
「姑娘,讓奴婢伺候您清洗。」
她們溫聲細語,卻沒有一絲感情。
玲瓏根本就站不起來,幾乎是被兩個侍女架起的,有人將寬大的衣袍罩在她狼藉一片的身上。
走進淨房,一名侍女試了試水溫,柔聲道,「水溫很好,可以扶姑娘下來。」
撲通一聲,扶著玲瓏的侍女根本就沒料到她竟在這個時候死死的暈了過去。
引起一片小聲的驚呼,最終還是有人把她的身子擦乾淨,抱回已經重新鋪上乾淨被褥的床上,又上了療效顯著的藥,止了疼。
玲瓏閉著眼,似乎陷入了安靜的睡眠。
「放開我,不要……」她在夢裡哭著說,身子蜷縮成蝦米的形狀。
漆黑而光怪陸離的夢中,是誰伏在她的耳際,堅定而溫柔的說,「不要也得要!」
微弱的月光下,簡珩側著身子單手撐起身體,淡淡的打量著初經/人事的女孩。
理了理黏在她臉頰的散亂青絲,阿瓏長大了,變成了女人!
睡夢中的玲瓏眉頭緊蹙。
簡珩不由將她攬入懷中,親了親她的頭頂,味道真好聞。
醒來時不知什麼時辰,窗外傳來陣陣鳥鳴。
玲瓏睜開眼,試著爬起,雖然還不舒服,卻也不似昨晚那種難受。
聽見動靜,兩名侍女走了進來,服侍她梳洗,還用玉髓膏為她按摩遍布脖頸的紅痕,不一會兒,這些刺目的痕跡逐漸消失。
她沒穿疊放整齊的華美衣裙。
侍女略有為難,遲疑了下不得不奉上她來時穿的衣服,已經洗乾淨,熨燙的整整齊齊。
簡珩等待玲瓏洗漱的時間順便下了盤棋,當他心緒煩亂的時候喜歡以這種方式冷靜自己。
頭一回做那種事,心裡著實沒底。
當時只顧本能,完全沒經驗啊!
現在回想起來,不堪入目,怪不得阿瓏不舒服。
還是去翻翻這方面的書籍比較好。
就在他心裡七上八下之時,餘光瞥見玲瓏走出淨房。
臉色仿佛要隨時暈倒似的蒼白,沒有穿他挑的衣裙。那是粉藍的外衫月白的長裙,套在她水晶般的身子上,不知有多美……
簡珩不禁皺了皺眉。
「為什麼不穿裙裝?」他問。
回應他的是她眉間的微蹙。
「少爺,」她問,「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不可以。
「是我,做的不好。但,過來吃點東西。」他答非所問。
玲瓏怔了怔,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難懂,為什麼簡珩好像沒聽清的樣子。
「站住!」簡珩神色一變,搶先一步擋在她身前,冷聲道,「歉,我已經道過。你不餓我還餓呢,吃飯!」
「說好了送我回黑域藥田的,我想回去。」她怔怔的說。
其實她更想回家,卻又想不起家在哪。
簡珩語凝。
他沉默片刻,「阿瓏,別這樣,我錯了還不行。」
轉而又小聲道,「下回就不疼了。」
察覺主子與姑娘的氣氛不對,侍女紛紛垂下頭,欠身退出敞亮的房間。
下回?玲瓏的眼裡閃過無法掩飾的恐懼,卻又那樣困惑而空洞,像是不認識他似的。
「不,你不能騙我。說好的就一晚。」玲瓏搖著頭道。
身子已經被他欺負了去,玲瓏一無所有,再不會還他什麼。
一晚怎麼夠?他要她一生。
「還跑,我是欠你啦,有完沒完!」簡珩氣的箭步上前,拽住她纖細的胳膊,手腕用力,就扯進懷裡。
阿瓏木然的臉龐這才有了濕潤的淚水。
他捧著那張令人不安的小臉,強迫她正視自己,「我是認真的,阿瓏,難道你就一點都感覺不到我喜歡……」
門口出現一個怯怯的身影,穿著桃紅色的裙衫,正是朦月,半垂著長長的睫毛,手裡捧著一碗冒熱氣的湯藥。
誰讓她過來的?
簡珩目光森冷,「滾!」
朦月慌了神,撲通跪地顫聲道,「爺息怒,奴家擔心爺的身體,這才借著給姐姐送藥的機會過來瞅瞅。」
嬌聲細語裡三分情絲三分羞怯,剩下的皆是欲語還休。
這招用在十個男人身上,九個半會中招,剩下半個起碼也得暗暗垂憐。
可惜今天的簡珩尚且自顧不暇,哪有空搭理她。
「來人,拖下去。」他低沉道。
朦月這才恍若晴天霹靂,可惜為時已晚。
當她找回自己的聲音,哭著喊著求饒時,人已經被拖出了院子。
那碗藥經由一名黃衣侍女的手,端放在案幾,侍女欠身退下。
玲瓏望著那碗藥,嘴角微翕,在簡珩開口解釋之前走了過去,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很苦,但還能入口。
不過是絕育的湯藥罷了,沒什麼可怕的。
她想起丫丫的娘,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還要什麼孩子。
生下來跟著大人過苦日子麼?
是以,這碗藥安排的極好。
「薛玲瓏!」簡珩厲聲吼道。
玲瓏跨出門外的腳步微微一頓。
不是他不想要孩子,而是……而是這不是要孩子的時候,那碗藥不是用來絕育的,只是調理她的月事,暫時避開受/孕的日子罷了。
但她問也不問就喝掉,肯定誤會了什麼?
這輩子就沒有這麼狼狽過。簡珩疾步繞到她身前,「我不是嫌棄你的意思,這藥……」
「這藥很好,正合我心意。」她是認真的。
你在說什麼?
簡珩總算明白了:搞了半天還在跟他拿勁!
「身子都給了我,這麼急著撇清關係你能得到什麼?」他也有自尊。
玲瓏不解的凝望他,眼中是漆黑的黯淡,「我沒想用身子得到什麼。」
她已經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哪還敢想著從別人手裡得到什麼?
「所以,你來真的?」他問。
「是,一直都是真的討厭你,無比的討厭。」她清晰的回答。
簡珩緊緊抿著唇。這樣的話,他已聽過第二次,不同的是這一次更傷人。
一時間誰也沒開腔,誰也沒有動,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
簡珩嗤一聲笑了,眼睛亮晶晶的,玲瓏知道他要發火了,下一瞬身子就被他推開,往後趔趄一步。
「你不知道,再聰明的人也有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哈哈,否則我怎會要你?雖然是隨便玩玩,卻也不能虧待你,既然你無所謂,我就更無所謂,」他笑著說,「幸虧你這麼有自知之明,簡直挽救了泥足深陷的我。」
玲瓏默然靜立。
又是自知之明?
我一直都有啊,難道你們都沒發現?
從小到大,她從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努力的讓老爺夫人還有簡珩開心。
夫人喜歡誰她就喜歡她,簡珩喜歡誰她就去幫誰。
像只慣會討人歡心的哈巴狗。
說了這麼多,她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簡珩氣的聲音都在發抖。
「走你的吧,不送!我還有事,阿棲還求我送她一隻猴子呢,小白猴就不錯,幸虧你沒要,不然上哪找這麼好的。」
說完,他轉身大步離去。
中途經過一隻黑檀小雲方凳,抬腳踹個稀巴爛,連廊下那口養著睡蓮的大缸都未能倖免。
立在廊下的侍從,紛紛垂下頭,連氣也不敢往大了喘。
走出院外,簡珩才頓住腳,回身看了眼,神情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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