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雖亮的早,卻也不會早到四更天。
揉眼仄在榻旁穿鞋, 余慕嫻蹙眉聽著重重的鼓聲。
按理說,這般早不會有人來府衙伸冤。
更何況, 這縣中住的富戶,平日大多安分, 也翻不起什麼大浪……
除了……
鎖眉將王員外記上心頭, 余慕嫻囫圇著將官服套到身上,匆匆坐到堂上。
余慕嫻到堂中時, 兩側的衙役也是一副未睡醒的模樣。
倒是坐在案旁的師爺精神抖擻, 引得余慕嫻不禁多看了兩眼。
師爺昨夜不是回府上了麼?
心底泛著嘀咕,余慕嫻將視線轉到堂上。
但見堂中一左一右跪了兩個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
因著堂威已喊過,揚手拍下驚堂木, 余慕嫻與堂下二人問道:「堂下何人?為何四更敲鼓?」
余慕嫻話音一落, 居右的男子連忙衝著余慕嫻叩了個頭:「啊……見過縣老爺!四更的鼓是小的敲的!小的是城南賣布的劉裕!敲鼓是為了告小的的鄰居趙富!他家雞四更打鳴,壞了小的坊中的布……但那廝卻不承認……所以小的今個兒將他家雞逮個正著, 拉他來見官!」
&官老爺!您可千萬別聽這姓劉的瞎說!您別看俺名字里有個『鳴』,可俺趙富的雞向來不打鳴!這姓劉的自己染布看錯了時辰, 卻想要俺給他彌補虧空……」趙富說到激動處, 一手扯住劉裕的衣領, 一手指著劉裕的臉道,「你這廝,敢不敢當著縣老爺的面,說說你在敲鼓前是怎麼和俺說的?你是不是說過,若是俺給你五隻雞,這件事便私了了,你也就不拉俺來見官了?」
劉裕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反手推了趙富一把:「我劉裕什麼時候說過要和你私聊!我又什麼時候說過要你五隻雞!如不是你家雞亂叫,驚著了我家雞,我家雞怎麼會亂打鳴!搞得染布的小子環了時辰!你這養雞的不知道染布的苦!你們家那雞,不過是一日灑上幾把碎穀子,我家的布,便是金貴了!你知道今個兒這布是給誰染的嗎?那可是王員外給縣老爺定下的!」
&麼!王員外定的便了不起了?」嗆劉裕一聲,趙富「呼啦」從堂前站起,雙手叉腰道,「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了!啥事都是王員外做主?縣裡不是在傳這縣衙里來了個青天大老爺麼?俺就不信,這老爺還治不了你個不要臉的!」
見兩個商戶在堂中罵作一團,而縣老爺卻不吱聲,師爺終是坐不住了。
重重地拍了拍台案,師爺怒喝道:「大膽!」
&似是被師爺嚇到,趙富聞聲即諾諾地縮跪到堂中,「小的……小的……」
&大人!趙富咆哮公堂!您該治治他!」劉裕諂笑著望著師爺。
瞥到師爺的視線不斷往自己身上飄,而堂中那兩人卻均是望著師爺,余慕嫻輕咳一聲,與堂中人笑道:「那依你看,該如何治他?」
&縣老爺!」劉裕將頭轉向余慕嫻,「小的以為……」
&的以為此時皆該由大人裁斷!」出聲截住劉裕,師爺朝著余慕嫻拱拱手。
余慕嫻見狀,笑道:「師爺莫急,容咱們先來聽聽堂下人想怎麼著!」
&見余慕嫻將話頭給了自己,劉裕喜不自勝。
匆匆朝著余慕嫻叩個頭,劉裕眼睛眯成一條逢:「謝縣老爺!小的以為,該將那趙富拖下去打上一頓再說……」
&這是為何?」余慕嫻望了師爺一眼,但見其不斷與劉裕使眼色。
&為他在大人面前打小的!」劉裕將「打」字念得極重,引得趙富眼睛一瞪,揮臂給了劉裕一拳。
打罷,趙富與余慕嫻道:「回大人!小的將姓劉的打了!還請大人責罰……」
&靜心將堂下二人看過,余慕嫻搖搖頭,與趙富道,「你說你家雞不打鳴,可是真事?」
&是假的!」趙富哈哈一笑,道,「小的只是看不慣姓劉的那廝的做派!不是一樣的手藝人,憑啥他就能每日人五人六的在街中走……」
&膽趙富!你竟是公然欺騙大人!」臉往下一拉,師爺拍板道,「來人啊!把這個刁民拉下去!打上二十板子!」
&等!」溫聲止住師爺,余慕嫻望著趙富,道,「當真如此?」
&趙富點頭。
&將劉裕拉下去打上三十板子吧!」揚手往堂中丟出一塊令牌,余慕嫻正襟危坐。
&師爺正要出聲,卻被余慕嫻止住。
冷目掃過堂中的差役,余慕嫻冷聲道:「怎麼,還不動手?莫不是你們心中只有師爺,沒我這縣老爺?」
&大人!」差役聞聲,便出列將劉裕按倒在堂中,舉棍欲打。
劉裕忙高呼:「縣老爺!冤枉!冤枉啊!」
&枉?何處冤枉?」冷哼一聲,余慕嫻挑眉看了師爺一眼,「師爺,快與這廝說說他的罪名!」
&小心翼翼地承了余慕嫻的視線,師爺正正音道,「縣民劉裕,壞民風,毀民俗……橫行於世,致使民不安於室……」
聽著師爺侃侃而談,趙富冒出了一頭冷汗:「縣老爺!這般斷怕是不成!」
&何不成?」余慕嫻佯裝好奇。
&為此時不是劉裕的錯……」趙富的聲音低了幾度。
余慕嫻詰問道:「如你這般言!卻是大人我的錯不成?」
見余慕嫻眉毛擰成一團,師爺連聲道:「自不是大人的錯……大人怎會錯的……都是這些賤民不識好歹,誤會了大人的心思!」
&依師爺看,本大人的心思是什麼?」余慕嫻似笑非笑地將堂上眾人看過,「若是說對了,今日這篇便翻過去了……」
&是……」師爺跟著跪到堂下,「大人定是看出了小的幾人在演戲……」
&演得什麼戲?」余慕嫻擺弄著案上的堂木。
&師爺哭笑著臉道,「大人也該知道,縣裡的老爺多是要臉面……新都里的大人們也要臉面……咱們這縣裡農戶不多,老爺您也沒有勸民務農的功績……風調雨順,您也沒有求雨治旱澇的功績……」
余慕嫻彎眉望著師爺:「所以你們……」
趙富咧嘴露出倆門牙:「所以俺們自發來送大人一塊匾!」
&麼匾?」余慕嫻屈臂撐在條案上。
&大人稍等!」見余慕嫻提到了匾額,劉裕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奔到堂門口,喊道,「還不快快抬上來!」
&一聲吆喝,兩個壯漢便將一塊五尺寬的匾額抬到了堂中。
瞅著匾額上的紅布,余慕嫻望向師爺:「這匾上是?」
&縣老爺!這匾上是『天下第一清知縣』。」師爺含笑與余慕嫻叩一個頭。
&何當得『天下第一』?」余慕嫻眯眼。
師爺道:「大人為官的年歲該是天下第一……大人為民贈藥該是天下第一……大人納稅銀該是天下第一……大人辦案也自當是天下第一……」
&一個還聽得出門路……後面三個……本老爺卻不知是何人……」余慕嫻起身走到匾額前,「若師爺說的是本老爺,那許是過了……」
&不是這般說的,大人!」見余慕嫻沒鬆口接下匾額,師爺道,「敢問大人,若有一縣令,逢兩日便定一樁案子,算不算得上天下第一?」
&自是算的……」余慕嫻點頭。
&這邊是足了!」師爺從袖中掏出一個名冊遞與余慕嫻道,「縣中雖多遇名士,但如老爺您這般妥帖的,還是頭一位……宮中那位與您打點不說,朝中也多您故友……這冊中,是本縣富商名錄,打今日起,他們會三三兩兩輪番到衙中送狀子……今日這趙劉二人只是個開頭……大人日後只要按著投狀子的人所說的做,那小的保大人一年後,名利雙收!」
師爺話音一落,余慕嫻蹙眉,明知故問道:「不知是怎個雙收法?」
&人該知百姓好糊弄……今日大人杖責劉裕一事傳出,定有不少賤民為大人義舉所感,自發為大人傳經……」師爺眯眯眼,「而大人還會收到劉裕的一百兩,謝大人開恩,以及趙富的一百兩,謝大人教化……」
&一百兩便是王員外所言的每戶一百兩?」余慕嫻眨眼記起王員外話中的零頭。
&哪能啊!」師爺奸笑一聲道,「王員外口中的一百兩是他們富戶的……這二百兩是請大人吃酒的……除此,縣中雖只收田稅……為了固我大楚河山,咱們府衙可有一別稅!」
&余慕嫻掃過地上的二人,低笑道,「可是擊鼓稅?」
&哈哈……大人高見!」拱手與余慕嫻一拜,師爺道,「此匾額是縣中子民的心意,還請大人斷斷要收下……」
&是這般,那便不推辭了……」
余慕嫻垂目與堂中二人拱拱手。
見余慕嫻終是收下了匾額,堂中二人皆是送了一口氣。
劉裕起身笑道:「哎!大人!何必說這般客氣話!王員外為您備下的布匹還在小的府上,您快隨小的一看吧!」
&斜目見堂中差役面露喜色,余慕嫻道,「可是這堂中人人有份?」
&是人人有份!」趙富喝上一聲,便邀著余慕嫻與堂中各位府差朝劉裕府上行。
待余慕嫻到劉裕府門口,才發覺劉裕的買賣,並不單單是他口中的賣布。
偌大的城南,沿街有百家店鋪。
但店名只有兩種,不歸「劉」則歸>
豎耳細聽街中人言語,漫步街中的商販皆是操著外地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