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國安的消息無疑是讓人沮喪的,「卑職在敵營中好像見到了赫峰,約莫不會認錯。」
「你親自回京一趟。」穆百里冷了眉目,「皇上慣來優柔寡斷,而趙無憂在生產之前約莫不會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本座估計,金陵城的情況,京城未必能知道詳細。咱們防著丞相府的人,可未曾防著齊攸王府的人。要麼是消息中斷,要麼——是京城出事了。」
陸國安一愣,「爺的意思是,京城如今已成了齊攸王府的天下?」
「此次出京一趟,本座早已有此預料,若然真當如此也沒什麼奇怪的。」穆百里拂袖落座,這營帳外頭黑沉沉的夜色,讓人越發的焦灼難安。多少情緒都埋藏在緊皺的眉心,卻無法跟任何人言說。那一腔相思,該當如何放置?
陸國安想了想,「爺這是打算放棄東廠了?」
穆百里揉著眉心,「沒有,若是放棄了東廠豈非是自取滅亡,這齊攸王和丞相府,又豈能放過本座。如今的局勢不太好,這外頭豺狼虎豹的太多,如果這一次……」
他頓了頓,心中隱約有了另外的心思。
但是,這件事需要冒險。
「帶著本座的親筆書函回京,悄悄去一趟尚書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可能計劃有變。」穆百里眸光沉沉如暮靄,「若是形勢緊迫,可能……」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陸國安凝眸看著穆百里不做聲。自家千歲爺很少有這樣猶豫踟躕的時候,可想而知這件事怕是到了極端之地。
如果真的到了艱難的時刻,放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趁著亂,趁著諸國起兵,不妨試一試。當然,這得做到天衣無縫,否則到頭來權勢丟了,命也難以保全。
「卑職明白!」陸國安行禮,「只不過卑職此次離開金陵城,那爺你、你身邊沒人,又當如何?」
「只有你回去,本座才能安心,其他人——本座信不過。」穆百里深吸一口氣,「饒是那宋昊天,說到底也是人心隔肚皮,不可全信。」
陸國安點點頭,他當然知道穆百里的意思,「卑職一定會把摺子安全送達皇宮,一定會找趙大人好好商議對策。千歲爺離開京城這麼久,難保京城裡頭不會有所變故。」
「別大意,也許你還進不了京城。」穆百里眯了眯眼眸,隨即示意陸國安別說話。
不多時,便有軍士在外頭稟報,「報!」
「說!」陸國安冷了音色。
「宋莊主來了。」這個時候來湊熱鬧,還真是挑了個好時辰。
陸國安回頭去看穆百里,穆百里拂袖不語。見狀,陸國安道,「請莊主過來吧!」
這些時日也虧得宋昊天陪著穆百里,將這金陵城防衛得固若金湯。如今劉弘毅不管事,這金陵城竟然是七星山莊在主持日常。本來是官家的地盤,如今卻成了江湖門派的聚集地,難免教人唏噓。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這便是最好的見證。
宋昊天進來的時候,畢恭畢敬的朝著穆百里行了禮,「千歲爺。」
「不必多禮,坐吧!」穆百里淡淡然開口,半依在軟榻處,眉目微垂。他什麼都不缺,就是缺了一個趙無憂,總覺得走哪都不自在。
前兩次來金陵城,都有趙無憂作陪,如今卻是孤身一人,心裡空落落得很。趙無憂這人走哪都得未雨綢繆,把事兒辦得妥妥噹噹的才能放心。
就好像有某種病,不見圓滿不收手。
宋昊天落座,「千歲爺,如今邊關諸多勢力集結,為何朝廷遲遲沒有派兵增援?若是真當開戰,那這金陵城如何能抵禦這麼多的外敵入侵呢?當日這朝廷來兵,也只說是為了對付這荒瀾逆軍,但現下的局面已經不僅僅是荒瀾與大鄴的兩國問題,已經涉及了多國。」
穆百里不語,陸國安笑道,「宋莊主所言極是,只不過這些事並不在千歲爺的預料之中,是以宋莊主著急也沒用。」
「在下受師父所託,必定要忠人之事方可。」宋昊天抱了抱拳,「不管千歲爺心裡怎麼想的,該說的在下還是要說。兩個多月之久的時間,在下派出去的送信之人一個都沒有回來。這消息只管送,卻沒有回來,可想而知這金陵城外怕是早有埋伏。」
「到底是誰在把金陵城變成一個孤島,在下不知,想來千歲爺應該心中有數。在下也不便多問,畢竟這是朝政,在下一介草民不敢插手朝政大事,但千歲爺身為眾軍之首,應當有什麼法子能突破重圍吧!」
穆百里長長吐出一口氣,有些不悅的揉著眉心,「本座還以為宋莊主是顧念國家大事,沒想到還是存了私心的。」
宋昊天微微一怔。
此話不假,既然是協同朝廷抵禦外敵,便算是半個朝廷中人,自然想著這消息轉回京城也是理所當然。是故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頭,宋昊天不止一次的往尚書府遞信。
可這消息就跟石沉大海一樣,只出不回。
一次兩次,還以為是趙無憂不願意回信,可時日久了,這一封信都沒有回來,連自己寫給師父的書信也是如泥牛入海,實在是太過詭異。
思來想去,宋昊天決定來試一試穆百里,看看到底是穆百里隻手遮天,還是連穆百里都被困在了金陵城。而今事實證明,恐怕連穆百里,也是寸步難行。
瞧著是高高在上的,可實際上呢?
若是金陵城有變,這是否意味著京城之內,也出現了變故?否則這樣的八百里加急,這樣的軍機大事,是不該被延誤的。要知道,一旦敵國攻城,打開了金陵城的大門,整個大鄴的門口就等於朝著敵人敞開,那這大鄴的江山將會岌岌可危。
然則這穆百里看上去,也不像是個坐以待斃之人。
宋昊天尋思著,這穆百里的心中到底在想什麼?自己都琢磨到的答案,這穆百里豈能不知?身為閹人能一步步的爬上九千歲的位置,成為隻手遮天的宦臣,不可能連這些事情都沒有察覺。
他都能知道自己送信出去,估計也知道,這金陵城已經發不出一點消息了。
到底是有多少人蟄伏在金陵城外的各處要道,等著截下金陵城裡頭髮出去的消息?這些人到底是誰?來自於何處,聽命於何人?
宋昊天對朝政一無所知,是故當然不知道這京城裡頭如今是誰在做主。
「在下只是送信給師父,別無他意。」當著穆百里的面,宋昊天自然不能承認自己對尚書府的覬覦。
「但願只是如此。」穆百里似乎也不怎麼追究,約莫現在這金陵城外的局勢,比尚書府更重要一些。
宋昊天鬆了一口氣,「敢問千歲爺,如今這金陵城消息不通,到底是何緣故?可有法子解?」
「法子是有。」陸國安笑了笑,「左不過還得請宋莊主幫個忙。」
聽得這話,宋昊天急忙起身抱拳,「家國興亡,匹夫亦是當仁不讓。但凡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還請千歲爺吩咐,在下一定竭盡全力。」
陸國安點點頭,回頭去看穆百里的時候,發覺穆百里眼底的灰暗更甚了一些。
這軍中是派不出信使了,出去一個死一個,而穆百里所信任的也就是陸國安,這事自然得落在陸國安身上。帶上書信,喬裝易容,請了七星山莊的奇能異士裝扮成自己留在軍中,另有幾人與陸國安分別從金陵城的各城門出發,沒有驚動軍中,也沒有驚動百姓。
穆百里靜靜的坐在那裡,從天黑坐到了天亮,這孤島般的金陵城透著一股子死氣沉沉,比他的東廠更陰冷更可怖。
兩個多月,她的肚子早就顯形了。說好了一兩個月就回去,可這戰局卻越拖越了不得,已然到了他無法收拾的局面。除了堅守金陵城,再無旁的出路。得不到皇命,誰敢輕易出兵與諸國對戰?
若是戰敗,到時候就是替罪羔羊,將禍連九族。底下的軍士們,早就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這樣提心弔膽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一鼓作氣,再而三,三而竭。
估計這種情形,等到正式開戰,軍士們早就毫無士氣可言了。
如此焦灼擔慮的除了穆百里還有趙無憂,兩個多月,從邊關來的消息寥寥無幾,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她早就知道邊關必定出了事。
可整個京城,如今都籠罩在一片無恙的陰冷之中。
趙無憂也從來沒想到,這蕭容什麼時候培養了這樣的精銳,大軍就在京城外頭守著,整個京城就如同堅不可破的囚籠,外頭的人進不來,裡頭的消息透不出去。
一個月前,蕭容上稟皇帝,以東廠圖謀不軌為由,封了東廠各檔口。然後將自己手中的大軍調撥,駐紮在了京城外頭,圍住了皇宮。
不但如此,就在前兩日,皇帝還下了聖旨,說是撤了王介的五城兵馬司為之,將這份差事交給了齊攸王手底下的一名副將。這麼一來,京城內外,全部成了齊攸王的天下。
丞相府卻沒有半點動靜,一副聽天由命的姿態。
「公子!」素兮面色鐵青的進來,「皇上又傳召了相爺進宮,今日這都三道金牌連召了。公子,是不是這就要變天了?」
「消息全部被攔截,蕭容的動作太快了。」趙無憂斂眸,「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皇上畢竟是皇上,如今這局面顯然是齊攸王要造反了,為何皇上不下令勤王?」素兮焦灼,「若是這樣下去,皇帝怕是——危險了。」
趙無憂撫著自己的肚子,穆百里此前還說一兩個月便回來,如今怕是也遇到了難題。京城得到邊關的消息,而邊關也不可能知道京城的變動。
這大概就是這個年代該有的消息不通,換做千百年以後,只要一個電話便能解決。
無奈的輕嘆一聲,趙無憂斂眸,「內閣沒有動靜,丞相府也毫無舉動,你讓外頭的勤王大軍怎麼辦?如今的局勢很明顯,皇帝手中的軍隊已經被穆百裡帶出去了,皇帝是個空殼子,只剩下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然則現在王介都失了蹤,生死不明的……十有八九是被蕭容做了。」
「皇帝已經是孤家寡人了!那些平素在朝堂上嘰嘰歪歪的大臣,此刻都是縮頭烏龜牆頭草。只要蕭容今日擁兵而起,明日他們就能跪在金鑾殿上高呼萬歲。咱們這位萬歲爺,成日修仙問道的,你覺得他能有多少人心?倒不如蕭容驍勇善戰,征戰沙場多年,多少是有些實際功績的。」
素兮一怔,「那麼說,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趙無憂朝著石門外看了一眼,「有沒有餘地誰知道呢?我手裡還握著最後的王牌,最後這蕭容能不能擁兵而起,還得看老天爺願不願意讓他坐這大鄴天下。」
「可眼下這局面,咱們已經是夾縫裡生存。」素兮深吸一口氣,「公子如果不是早前暈厥,惹得天下皆知,恐怕現在也是被蕭容處理的對象。」
「你覺得我暈厥了,他就不會來找我的麻煩嗎?」趙無憂冷笑兩聲,「你當知曉,蕭容既然已經動手,便是已經察覺了咱們對他的懷疑。只要他是蕭容,那我們這些知曉太多提蘭故事的人,都得死。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才是最保守秘密的。」
素兮握緊手中冷劍,「這麼說,只要公子一日不死,蕭容就不會放過公子。」
聞言,趙無憂極是無奈的揚起唇角,「是這個理兒。」
「那我去殺了他。」素兮切齒,「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拼一拼。只要蕭容死了,這京城裡的困局,就算是不攻自破了。」
「你錯了。」趙無憂搖頭,「蕭容能起兵,想必在金陵城那頭也是早有部署,我們壓根不知道外界的情況如何,就算殺了蕭容還有一個趙嵩。趙嵩能默許蕭容對京城的控制,必定是另有一番打算。」
「趙嵩要擁立齊攸王?」素兮蹙眉。
趙無憂又搖頭,「未必。」
「那這是什麼意思?」素兮不解。
「不是真心的擁立,很可能是在等待機會。」趙無憂意味深長,「兩個老狐狸在謀皇位,你覺得他們誰會贏呢?」
素兮想了想,「要麼兩敗俱傷,要麼雙贏。」
「你這是什麼答案?」趙無憂笑了笑,「若說趙嵩沒有半點覬覦皇位的意思,我是打死都不信的。他是想要擁立蕭容登基,可他也該知道蕭容身上有傷,這些年時常反覆。蕭容是亂臣賊子,謀朝篡位之人。只要讓蕭容登基,到時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趙嵩便是最後的勝利者。」
「公子是說……」素兮駭然,「好歹毒的心思。」
「習慣了踩著別人的屍體往上爬,早就不在乎什麼歹毒不歹毒了。先是擁立,然後清君側,最後自己就成了最高的統治者。」趙無憂揉著眉心,「你說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如何?」
素兮無言以對,良久才道,「趙嵩就不怕蕭容登基之後,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嗎?」
「登基之後就殺了丞相,那這朝廷還會有誰服他?」趙無憂笑得涼涼的,「他還指望著自己登基之後,利用趙嵩的勢力和手段來平復百官之心,免得這大鄴真當動亂起來,他這個坐上了皇位的皇帝,又得被人趕下來。卸磨殺驢,首先得讓驢好好的幹活,而不是急著殺了它,否則就是得不償失。」
「那齊攸王不會這麼傻吧?」素兮雖然不曾想到這些,但是蕭容和趙嵩都是極為狡猾之人,約莫這心裡頭也會有所猜疑才是。
趙無憂點點頭,「猜忌是必然的,畢竟誰都不信任誰。可是素兮你別忘了,有一句話叫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沒有到最後一步,人這心裡總是存了僥倖的。刀子架在脖子上,你能想的肯定不是怎麼死才算好看,而是怎麼能不死。」
素兮頷首,「公子所言極是。」
「不到最後一步,我這心裡頭也是存了僥倖的。」趙無憂苦笑,「可我最大的僥倖心理,是想著他能從邊關給我送點消息回來,哪怕只是一點也好。東廠群龍無首,沈言被下獄,這消息該怎麼遞進來呢?」
素兮頓了頓,「公子太過擔心千歲爺,對自己的身子不好,還是放寬心吧!」
撫著自己的肚子,趙無憂心頭微涼,「素兮,我隱約有種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有孕的緣故,總覺得最近心跳得厲害,夜裡總是夢到他渾身是血的模樣,你說……」
「公子。」素兮打斷了趙無憂的話語,「懷孕之人總是多思多想的,千歲爺武功高強,若然真的戰敗,也絕對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俄而,素兮又道,「約莫是在這密室待得太久了,所以公子便開始胡思亂想。公子不如去外頭走走吧!若然實在想念千歲爺,卑職與溫故便送公子回蝶園去。如今京城內的局勢這麼亂,想來簡衍也不敢輕易跟著,否則他此刻的模樣必定會引起騷亂。」
蝶園?
她是真的想回家了。
蝶園,是她跟穆百里的家,這尚書府里實在憋悶得慌。穆百里走後,她這心裡就沒有一天安穩過,總是提心弔膽,實在太想他。
很想很想的那種,有時候想得多了,連心都會疼。原來這情愛,真當能讓人變了模樣,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淡漠疏離。
溫故進門,「這京城內外都是齊攸王府的人,我還想能不能悄悄出城,沒想到還沒出城門口就被發現了。我這身功夫,便是東廠的精銳也跟不上我的腳程,沒想到這齊攸王府的狗,竟是如此厲害。」
「你別忘了,他是你師兄。」趙無憂提醒,「他手底下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謀劃了不知道多少年,為的就是今時今日。十多年前就敢殺了真的齊攸王,頂替入朝,他必早有這般覺悟。」
「師兄也不知身在何處。」溫故斂眸,「如果師兄在這,必定由不得他如此恣意猖狂。可惜我不是對手,否則……」
說到此處,溫故咬牙切齒。
「你不是去打探沈言的消息嗎?」趙無憂道。
溫故一聲嘆息,言歸正傳,「郡主去了天牢,這會還不知是個什麼情況。我尋思著她好歹也是沐國公府的人,這蕭容顧及名聲,應該不會對自家人動手。」
素兮抿唇,「公子,這郡主乃是尚書府的夫人,這般去天牢——還是衝著沈言去的,恐怕多有不妥!」
「頭頂上綠油油的?」趙無憂揉著眉心,「我倒是不擔心自己戴綠帽子,我只是擔心這麼一來,正好給了蕭容一個藉口,道我尚書府與東廠有貓膩,藉口來我這尚書府惹事。我這昏迷了那麼久的人,恐怕也難逃一劫。」
溫故與素兮對視,「那該如何是好。」
「實在不行,詐死吧!」素兮道,「卑職送公子去蝶園,公子大可躲在蝶園的地宮裡。那裡比較僻靜,又是民居,想必不會有人懷疑。總好過這太過招搖的尚書府,到時候一不留神就露了餡。」
語罷,素兮瞧著趙無憂的肚子。
「他要是敢對你動手,我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他。」溫故拍案而起。
「他若是真當對我動手,你殺了他還有用嗎?」趙無憂一聲嘆息,「爹,以後別說這樣的傻話了。若然我真當出事,你們能走一個算一個。誰的命不是命,沒必要都一塊折在這裡。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誰都不是為別人活的。反過來,如果你們有事,我不會捨命相陪。」
素兮苦笑兩聲,「公子莫要說了,咱們還是送你回蝶園吧!那替身一直在房間裡待著,模仿公子的行為舉止已經有八九分相像,不會有差錯。」
「對外,我這好歹也是丞相府的獨子,在這個節骨眼上,蕭容只會控制尚書府,而不會對我不利。更何況他這條命,還得拿我的蝴蝶蠱相抵,否則就算讓他當了皇帝,也不過是個短命皇朝。」趙無憂垂眸。
溫故起身,「走,送你去蝶園,這尚書府實在是太不安全。」
「分瓣梅花吧!」趙無憂淡淡然的開口。
蝴蝶蠱在身,溫故說她這胎像格外的穩固,打從一開始這孩子就皮得很,不過看脈象恐怕是個女兒。
趙無憂尋思著,還是女兒好,是個貼心小棉襖。她想著等穆百里回來,等她生下孩子,他們一家四口就好好的過日子。血脈相連,攜手看日升日落。
管它什麼朝廷什麼權勢,都沒有一家人安安穩穩的在一起來得重要。
天倫之樂,才是人之所求。
不過這一次,一道離開尚書府歸入蝶園的,除了趙無憂本人,還有一樣東西。她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突然想起了這個東西,隨身帶出了尚書府,佩在身上。
趁夜回到蝶園,趙無憂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回家的感覺就是好,這兒到處都是穆百里的氣息,那滿滿的思念終於有了落處。
伸手撫過床榻,趙無憂淺笑盈盈,「終於還是回來了,我還在這裡等你,一如你走的那日一般。穆百里,你從不會讓人失望,但願這一次你也不會讓我失望。我和孩子都在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生也好,死也罷,總歸一家人在一處便罷。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瞧了一眼外頭的明月,今年的冬天,有他在心中便不覺得那麼冷了。殊不知這牆外頭,有個黑影站在那遠遠的陰暗處。
他穿著黑色的斗篷,將自身遮得嚴嚴實實,唯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在這樣寒涼的冬夜裡,顯得格外的陰戾。他站在那裡,視線死死盯著蝶園的高牆,始終沒有邁開步子。
月色清輝,照不進他的黑暗。
身後有人低低的喊了一聲,「公子?」
他眼睛裡的溫情突然裂開一道縫隙,溢出少許凜冽。他僵硬的回頭,仍是沉默不語。
「主子吩咐,公子不可隨意走動,還是等天氣再冷一些再出來吧!」隨扈低低的開口。
他將手伸到了亮光處,音色涼薄無溫,「冷一些?」瞧著月光里那雙發青發紫的雙手,連著指甲縫裡都是淤青的。僵硬、沒有感覺,可這腦子卻是很清晰的。身子沒有痛苦可言,可這心裡頭卻如同刀絞。
疼過了一次,疼第二次,不死不休的感覺到底是痛快還是折磨呢?
如果當初就這樣死了,是不是就沒有今日的糾纏不休?可轉念一想,如果當日便死了,如何能看到她後悔的樣子?
他期許著有朝一日能在她的臉上,看到屬於自己的遺憾與悔恨。他想著她應該會後悔,應該會遺憾對他所做的那些事。
畢竟臨死前的那一刻,他是真真實實的聽到了她的哭聲。有些情感是騙不了人的,有些東西畢竟不是能輕易割捨的。
走在漆黑的巷子裡,晝伏夜出,基本上與冰室為伍。他是個活死人,看上去活著,可這身子早就死了,如今也就是一口氣撐著。
公主蕭柔玉的肚子已經越來越大,她肚子裡的是簡家的遺腹子,是最後的骨血。有了孩子的母親,渴望丈夫的死而復生,渴望著一家團聚。
宅子裡沒有半點光亮,四下飄蕩陰風陣陣,就好像人間地獄,唯有鬼神出沒,不見半點活人的氣息。他要存在,就必須在極寒之處。他要活下來就必須極為仔細的保存這具屍身,否則屍身腐爛之日就是他從人世間徹底消失之時。
底下人離開,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陰涼的屋子裡,他可以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吃東西,只是偶爾需要泡一泡那防腐的屍液。若是覺得身子不適,就下到地道里,與那冷冽的冰塊為伍。
可是今兒這屋子有些不太對頭,有呼吸的聲音。
「出來!」他低低的喊了一聲。
不多時便有腳步聲從外頭走了進來,屋子裡很黑,可依舊能看到對方略顯臃腫的身形。表情稍稍遲滯,斗篷下的那雙眼睛,越發冷冽無溫,「是你!你為何會在這裡?」
她背對著光站著,臃腫的身子看著有些笨拙。
「今日有人送了一封信過來,上頭唯有一個地址,說是若想再續前緣,見到孩子的父親,就到此一聚。我沒想到,你還活著。」蕭柔玉哽咽,「你既然還活著,為何不回來?你可知道你爹日夜思念你,如今頭髮花白,只因當初白髮人送黑髮人。」
「那你可知我這肚子裡懷著你的孩子,原以為此生真當要天人永隔,孤兒寡母的實在太過淒涼。我日日夜夜盼著有所奇蹟發生,那焦黑的屍體,我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相信,那便是你。」
「阿衍,你為何不說話?你可知道家中巨變,對於我們來說,是怎樣的痛苦?阿衍,你可曉得我有多想你?我每日都跟孩子說,你爹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如今終於成真了!」
她興奮地想要過來,卻被他一聲呵斥住,「站住,別過來了。」
蕭柔玉愣在那裡,半晌回不過神。她好不容易見到了自己的丈夫,見到了心上人,何以還要被拒絕?難道他的心裡,當真沒有半分動容嗎?
「相公?」蕭柔玉放緩了聲音,哽咽中帶著委屈與少許焦灼,「相公,你怎麼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你當真不要我們了嗎?不要公公,不要我不要孩子?」
「是誰讓你來的?」他仍是冰涼,當真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我當真沒有說謊,真的只是一封信而已。」蕭柔玉回答。
簡衍嗤笑兩聲,「你如今只有肚子這一個希望,一封信能把你誆出來,你真當我是傻子嗎?是齊攸王府對嗎?」
蕭柔玉一怔,當即僵在那裡,良久才道,「相公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多問呢?齊攸王府來的消息,我自然是相信的。何況如今京中的局勢,我自然也曉得若是違逆了齊攸王的命令,會有怎樣的下場。相公,你讓我好好的看一看你,半年不見,我只是想看一看……」
「你當真要看嗎?」他冷冽,「不後悔?」
蕭柔玉連連搖頭,「絕不後悔。」
燭光亮起,黑暗被驅逐,可蕭柔玉駭然瞪大了眉眼,瞬時驚恐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