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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已經醒了,卻依舊閉著眼睛裝睡。樂筆趣 m.lebiqu.com
先前仗著自己病了,知道必定能留住如意,兼這陣子受的委屈多了,也賭氣想讓別人遷就自己一回,故而安心的只管昏睡養足精神。此刻也許是精力恢復過來了,諸般煩惱便再度湧上心頭。
他知道這是個難解的局。若他非要一意孤行,如最終只能順從他。但他真正想要的東西,大概就一輩子都得不到了。
可若他不去強求,從一開始他就註定得不到。事到如今卻要他放棄,他又怎麼甘心?
他正胡思亂想,忽察覺到如意起身,立刻便睜開眼睛望向她。
他目光清明中帶著焦急,分明是已徹底清醒了。如意當然隨即就意識到了,卻也沒問什麼,只垂眸避開他的目光,道,「好些了嗎?」
蕭懷朔懵了一會兒,才移開目光,道,「……還有些頭暈。」
睡得久了,聲音難免有些低啞。
如意示意宮娥去稟告徐思並傳太醫進來,又問他,「要喝水嗎?」
蕭懷朔便記起自己是病人,病人是有刁蠻任性的特權的,便道,「嘴裡苦,要喝蜂蜜水。」
如意便令人扶他起來,端起茶盞試了試冷熱,遞給他。蕭懷朔見那茶盞旁擱的銀匙,便記起自己睡得昏沉時,如意餵過他蜂蜜水。搖頭道,「我手抖,端不住。」
如意便又喚侍女來餵他,他心裡煩躁,卻壓抑住了,委屈道,「……我病了。」
如意分明忍耐了片刻,最終還是坐回去,親自給他餵水。
那銀匙淺而窄,極容易灑出來,如意不得不坐得近一些。蕭懷朔嗅到她身上淺香,便生親近之心,不由自主的凝視她的眼睛。如意卻無動於衷,目光克制而淡漠。蕭懷朔猛的跌回現實,不由就想,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他便也垂了眸子,沉著臉不肯看如意。然而那似有若無的馨香不停的擾動他的心志,令他目光無處安放。她捏在匙柄上的手指仿佛在揉捏他的心臟。明明是期待已久的親密,卻令他煩亂不已。
他終於忍不住扭頭拒絕,生硬道,「已經夠了。」
如意便起身擱回茶盞。
太醫們已候在門外了。蕭懷朔便道,「你先出去吧。」
如意點頭,便要離開。
蕭懷朔見她背影,不由又道,「我還有話同你說,你在外面等,別走。」
如意停住腳步,片刻後,道,「嗯。」
她守了蕭懷朔一整天,也覺著睏倦。從寢殿裡出來,便自去梳洗整理。見蕭懷朔殿中依舊有人進出,想了想還是不急著回去。這一年來她輾轉顛簸,少有此刻這般清閒無事的時候。抬頭瞧見後院兒梅花含苞待放,精巧可愛,又見雀子躍上梅枝。明明是常見常有的景色,她卻忽就覺著懷念。心想這樣的梅花,大概也是最後一次見了吧。
她便在樹下站了一會兒。外頭風緊,吹得枝椏幽響。人稍待一會兒,耳尖都吹疼了。侍女見她久立不歸,便上前幫她戴上兜帽,問道,「可要折一枝進屋?」
如意道,「……好好的,折它回去做什麼。」
便要回殿裡。回頭卻正見徐思停步在門旁看她,卻是同她看梅花時相近的目光。她心裡便又難受起來,拾步上前行禮。
徐思抬手幫她理了理頭髮,只是看著她。
如意被她看得難受,便問,「您看什麼啊。」
徐思道,「多看一眼,日後就見得少了。」
如意喉中一哽,再說不出話來。
徐思又道,「若你們還跟小時候那樣就……」然而說到一半便又搖頭,道,「還是長大了好。長大了,不管到哪裡、做什麼,都能過得好好的。不用再仰人鼻息,也不必依傍誰,自己就能獨當一面,多好。」
如意強忍著哽咽點頭。
徐思卻先忍不住紅了眼圈,將如意攬到懷裡。
她才從蕭懷朔那裡回來。
她比誰都更想將如意留下,更想如意能回心轉意,畢竟屋裡病著的那個是她唯一的兒子。她知道只要她開口,如意必定就依從了。可正因為如此,她才一定不能開口。她耗盡心血將如意養大成人,若在此刻不能堅守原則,她所教導給如意的一切就都將崩坍,到頭來她也不過是和蕭守業一樣冠冕堂皇的人罷了。
她到底還是將如意推開,為如意拭去眼淚,推著她轉身,輕輕一拍她的脊背,道,「去和二郎好好說說吧。」
如意背對著她站著。許久,終還是忍不住回頭——徐思果然還在看著她。
如意何嘗不明白蕭懷朔這一病究竟意味著什麼,何嘗不明白徐思在受怎樣的煎熬。
有那麼一瞬她想問徐思,她該怎麼辦。可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開口。
她便屈膝向徐思行禮道別,安靜的進殿去。
蕭懷朔已梳洗更衣完畢,雖依舊病容蒼白,然而儀色端正,不復先前恃病刁難人的模樣。
目光卻也不再掩飾,從如意進門起,便專注沉靜的凝視著他。那就是男人坦然望向自己喜歡的女人的模樣,不帶孩子氣,也沒有負擔和枷鎖——他確實終於將如意的身份詔告天下,他已經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歡這個姑娘了。
如意依舊不同他對視。
蕭懷朔便先開口道,「……遇到阿娘了嗎?」
如意道,「嗯。」
蕭懷朔便又道,「行裝收拾好了?」
如意不由訝異,終於看向他。蕭懷朔道,「打算什麼時候來向阿娘辭行?」
如意抿唇不答,蕭懷朔便垂眸道,「若不是我病得差點死掉,你是不是打算就這麼離開建康,一輩子都不回來見我了?」
她不答已是默認,饒是蕭懷朔早有準備,也不由恨惱她絕情至此,「原來我竟真該慶幸這一病嗎?」
他們兩個都不說話,蕭懷朔不願她看出自己的心情,便扭頭望著窗外,漆黑的眸子上映了一層明光。
「我沒想病。」他說,「在江寧縣,若不是我騎術不精墜了馬,你也不會受傷。你的胳膊——每次看到,我心裡都懊悔、難受得緊。那時起我便聽你的話勤習武藝,風雨不輟。這一年來雖諸事繁雜,但我自覺精力大有長進,可見習武確實是有用的。」
「所以我並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病一場。我沒打算仗著生病要挾什麼。」
「就算你要走,也不要緊——你肯定會走啊,這都在意料之中。但只要阿娘在這裡,只要你依舊想做你手頭的事,你總歸是要回來的。」
「我也沒有那麼急不可待,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我都能等。從小我就比你更有耐心,也更頑固,你該記得的。」
「因為我小啊,什麼事都要等,我想要的總是先被旁人占住。我又不是頭一次從旁人手中奪。」
「可是你和旁人不一樣……我從出生起就和你在一起了,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他終於流露出求而不得的痛苦來,許久沒有再說話。他似乎不知該怎麼說,如意才能明白,最後只道,「你排在前面……有些手段,就算得不到,我也不可能對你施展出來——我心裡,你排在我的前面。」
他說,「我最初的設想中,沒有第五讓也沒有這場風寒。我不想損害你,更不會逼迫你。就算你眼下還沒喜歡上我也不要緊,你想遠走也沒關係,我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
如意沒料到他會說這麼多,比起這麼俯就的耐心解釋、表白,他的性子該更傲慢、寡言而霸道些。
蕭懷朔說她不明白,她其實又很明白,他們從小在一起,彼此在對方心中的分量和旁人是不同的。那種感情不辯自明,是他們的本能。他們總是能最先明白對方在想什麼,就算是無法互相贊同的想法,也都比旁人互相理解得更透徹。他們的心裸裎相對,陳設在對方面前,不設防備。
蕭懷朔說他的心裡,她排在前面。如意沒考慮過誰前誰後,但也同樣能在緊要關頭將馬匹讓給他,能撲上去為他擋箭。
可蕭懷朔的喜歡卻如風暴般,混亂肆虐,將他們過去的感情盡數否定摧毀了。
她變成了他想要的,他們便不再是對等和坦誠的了。她對他理所當然的「明白」,當然也就不復存在。
如意無法被他的表白觸動,正如她理解不了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