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假裝沒注意,落落大方地屋內眾人行了禮,甜甜笑著問文老夫人:「剛進屋就聽到祖母的笑聲了,是不是又有了什麼喜事?」
眼眸清澈明淨,滿含著孺慕之情,腮邊兩隻梨渦時深時淺,可愛又乖巧,讓人的心不由就軟了兩分。
「在商量你祖父壽筵請哪家戲班子,」文老夫人默一默,仍是開了口,「聽說你院裡的丫頭在針線房好一頓折騰,又是哭又是鬧的,都說奴才關係著主子的顏面,要是傳出去……這種不聽話的奴才實在該好生管教,你年紀小要是管不住她們,就讓你二伯母給你做主。」
竟是惡人先告狀了。
不問緣由,先斥責自己不管束下人。
要真的任由二房院折騰,倚水閣豈不就成了四處漏風的篩子了?
楚晴暗吸口氣,眼角瞥見旁邊得意洋洋等著看好戲的楚晚,強壓住心裡的不忿,誠誠懇懇地說:「沒好好約束下人,驚擾了祖母,是孫女的不是,孫女懇請祖母責罰。」
清澈明淨的眼眸里儘是愧疚,完全沒有為自己分辯或者推卸責任。
文老夫人臉色緩了緩,剛要開口,楚晴已先一步跪了下去,「還有件事,也請祖母責罰……昨兒祖母賞賜的流光緞,不慎丟了……孫女知道這料子難得,也知道祖母賞賜下來是要在祖父壽辰那天穿的,驚嚇之餘慌了手腳,才吩咐下人到針線房去找。本來一匹布料當不得什麼,可那是祖母的一片慈心……」
頓了下,似在隱忍著什麼,半晌抬起頭,續道:「孫女愧對祖母,自願禁足十日,抄寫孝經為祖母祈福。」
眼眶裡淚水打著轉轉,卻忍著不落下來,那神情教人又憐又愛。
文老夫人對事情的真相約莫也有點數兒,雖然覺得楚晚做事不地道,可她正值說親的年紀,衛國公做壽那天來做客的世家多,她想打扮得出眾一點完全可以理解。而楚晴年紀尚小,讓姐姐塊布料沒什麼大不了的,何必鬧騰得沸沸揚揚的。要是傳到國公耳朵里,不免又埋怨她有失公允。
可看見楚晴言辭懇切,又隻字未提楚晚,倒是真心覺得這個么孫女受了委屈,不免狠狠地瞪了肇事的楚晚一眼,對楚晴柔聲道:「好孩子,快起來,祖母不怪你。」
楚晚被老夫人這一瞪,只當是祖母責備她,立刻想起早跟文氏商量好的措辭,尖叫著站起來,「昨兒五妹妹不是把流光緞跟我換了,難不成又得了一匹?」
本來事情到此就能了結,老夫人安撫一下楚晴和個稀泥也就過去了,不成想楚晚又跳出來。文氏急得連連朝楚晚使眼色,可楚晚只顧著質問楚晴,根本沒往自個兒娘親那邊瞧。
楚晴倒是瞧個真切,睜大雙目,茫然地問:「跟二姐姐換了?什麼時候的事兒?」
「往花園走的路上,說起做什麼樣式的衣服,五妹妹說流光緞單做褙子不好看,得配了同樣質地的裙子才好,主動把你那匹流光緞與我的明霞緞換了。四妹妹也在的,是不是,四妹妹?」
楚暖不意會牽扯到自己頭上,目光閃了閃,囁嚅道:「我離得遠,沒聽清。」
這本就是無中生有的事兒,教她怎麼回答?答是,不免違背自己的良心,又得罪楚晴,可答沒有這回事,自己少不得要被文氏搓磨,只能含糊其辭兩不相幫。
就知道她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楚晚輕蔑地斜她一眼,提議道:「當時喜鵲就在我身邊,要不叫喜鵲進來問一問?」
喜鵲是她的貼身大丫鬟,自然聽她的話。
楚晴冷笑,神情卻愈加懵懂,片刻才恍然大悟般叫:「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說咱倆每人一匹流光緞,一匹布足能裁三件褙子,倒不如合起來三個人各做一身,到時候一併出來,既顯了國公府的氣派與體面,也能顯出咱們姐妹的和睦友愛來……四姐姐,這話你該聽見了吧?」
楚暖心頭便是一喜。
流光緞是江南織造司新出的料子,頭一批只織出來十幾匹,盡數貢到宮裡。謝貴妃得了六匹,自己留下兩匹,其餘賞給娘家安國公府與衛國公府各兩匹。
昨天她也是一眼就看中了那兩匹流光緞,但她是庶女,怎麼也輪不到她頭上,只能眼睜睜看著楚晚與楚晴各拿了一匹。
如今有機會能裁這麼一身衣裳,她心裡是抓心撓肺地癢,可仍不敢應,只懦懦地低著頭。
文老夫人聞言卻有幾分意動。
國公爺六十壽誕,來賀壽的世家必定不少,她特地囑咐孫女們務必穿著宮裡賞賜的布料,一來是討好貴妃娘娘,二來就是在賓客面前顯擺自己家的體面。
如果三個孫女都穿著流光緞,豈不又彰顯出她的大度與公平來?要知道並非每個公侯世家都能善待庶女,讓她們跟嫡女一般用度。
再者,楚暖只比楚晚小半歲,也該在眾人面前露個臉兒,若能藉此機會結門好親,對國公府只有益處沒有害處。
不過數息工夫,文老夫人腦子已轉了幾轉,眉眼間又露出慈祥的笑來,「你們幾個和睦,祖母心裡也高興,就依晴丫頭所說,這兩匹流光緞給你們每人裁一身,玫瑰紫的褙子配著玫紅色裙子,最亮眼不過……翡翠,你去針線房跑一趟,讓她們緊著姑娘們的衣裳先做,務必要做得精細。」
楚晚大急,想阻攔卻苦於沒有合適的理由。楚家人相貌好,姑娘們生得也都不錯,個個稱得上是美人,楚晚單拿出來也算中上之姿,可在幾個姐妹中間卻完全不夠看的。
平常她就憑藉著衣飾打扮增色,所以這次說什麼也想昧下楚晴的流光緞來為自己添彩,可老夫人這麼一說,三個人穿同樣的衣料,豈不就單單顯出她貌丑來?
文氏看到女兒的樣子,豈不知她心中所想,悄悄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笑道:「娘說得對,到時候咱家這三朵花齊刷刷地站出來保准讓他們看傻眼……針線房這幾日事情多,少不得讓她們多辛苦辛苦。」既然辛苦,難免顧此失彼,屆時四丫頭跟五丫頭的衣服沒做齊整也是情理之中。
楚晴聞言笑道:「既是如此,我的衣服就不在那邊裁了,回頭讓徐嬤嬤縫也是一樣……翡翠姐姐稍等,讓問秋跟姐姐一同過去,把我的布料單剪出來。」
楚暖眸光閃了閃,也笑著開口,「我也不麻煩針線房了,反正這陣子都沒什麼事兒,就自己學著裁一裁。麻煩翡翠姐姐順便讓她們把我的布料也剪出來。」
翡翠見文老夫人點頭,笑著答應了。
楚晴就看到世子夫人明氏唇角微翹,露出淺淡的笑容。
此時國公爺並幾個兒孫陸續到了寧安院,眾人便起身往飯廳去。
衛國公楚恪有四兒一女,其中長子楚溥現在寧夏任總兵,三子楚渢外放在文登當縣令,而四子楚澍則外出遊學去了。
眼下留在國公府的只有二子楚漸,以及幾個孫子輩的少爺。
因沒有外人,男桌跟女桌間便未架屏風,一家人團團圓圓地用了飯。
飯罷,說了幾句家常話,各自告辭。少爺們住在外院,姑娘們的住處則是在花園裡。
楚晚心裡憋著氣,文氏少不得開解幾句,兩人便往二房院去。楚暖得了好料子心裡竊喜,這喜悅又不能在楚晚跟文氏面前顯出來,只苦苦壓抑著快步回了秋爽院。
楚晴漸漸地與明氏走在一處。
明氏見她笑意盈盈,步履輕快,悄悄道一聲,「你這個小促狹鬼。」
楚晴撇一下嘴,臉上顯出少見的任性,置氣般道:「她比我大,卻次次都要我讓她,這次我不想讓,以後也不再讓。」
明氏笑著捏捏她的手,「她平常太驕縱了,也該長個記性……本想沾便宜,反而折了匹料子,難保不會找你麻煩。」
楚晴親密地靠在明氏肩頭,「多謝伯娘提醒,我可不怕她,以前是不想惹事。」
「你這個鬼機靈,」明氏伸手點一下楚晴額頭,「你不用針線房,要不我送到外頭做,衣錦閣跟真彩樓的手藝都不錯。」
楚晴想一下,也不客氣,「那就麻煩伯娘了。」回身讓問秋把衣料給了明氏的丫鬟石榴,又悄悄對明氏道:「其實要不回布料我另外也有準備,反正不會讓她們如願。」
明氏輕笑,「總算長大了,不過可得記著,在府里爭鬧不算什麼,千萬別鬧到外面損了國公府的面子……這府里還是老夫人說了算,以後你的親事少不得要著落在她身上。」
楚晴乖巧地點頭,「我會好好巴結老夫人。」
明氏失笑,眼看著快走到大房院門口,止住腳步,將楚晴斗篷的帶子緊了緊,又囑咐問秋:「好生看著路,走路時扶著點兒……夜裡莫讓姑娘動針線,書也不許多看,別傷了眼。」
問秋一一應著,「夫人放心,奴婢曉得,萬不會縱了姑娘。」
明氏這才笑著進了門。
正值十五,圓月高懸,清輝如水銀般淌泄在地面上,泛起銀白色的光茫。風卻是更急了,吹動著樹枝簌簌作響,有枯葉無聲息地飄落,正落在暮夏肩頭,暮夏不防備,「嗷」一聲跳起來,把楚晴與問秋嚇了一跳。
問秋氣得罵:「你這蹄子發什麼羊角風,看驚嚇了姑娘。」
暮夏可憐兮兮地道:「明兒還是讓半夏提燈吧,我看著地上樹枝影子害怕,張牙舞爪的,跟鬼似的。」
問秋聽她說得駭人,心裡也發毛,身子不自主地往楚晴身上靠。
往花園去的路上樹木本就多,加上月光極好,被風吹動的枝杈影子越發猙獰。
楚晴也有些怕,卻仍強作平靜地笑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怕什麼?」
話音剛落,前頭松樹底下突然出現個黑影,直直朝她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