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冠侯府的書樓就連前世的綺羅都早有耳聞,但真的踏進這裡,書樓里的壯觀景象還是讓綺羅愣了一瞬。
本朝無論是廟堂還是民間,最愛講的就是家學深厚。如果家中世代都是讀書人,再出一兩個大儒,哪怕沒有做到高官,世人都會對這一家人高看幾分。林陽是武將出身,讀過的書卻不少。而嘉康郡主出身於重文的皇室——本朝的皇室與歷代都不太一樣。
太-祖皇帝的出身並不高,只是一介武將,後被擁護他的將領推上了皇位。平定四海之後,他有感於自己得到皇位的方式和前朝覆滅的根源,下了嚴旨抑制武官。
同時,他很注重對皇室子弟的文化教養,敬重士大夫,所以才留下了三道遺訓。歷經幾代薰陶,到了今上,更是成為了一位書畫大家和收藏名家。朝堂上下以文為尊,隨便一位宰執拉出來,都是經史通曉,書畫兼備的大儒。從前的文昌頌,現在的蘇行知,哪怕是王贊,都曾擔任過館職和知制誥,上書寫得字字珠璣,篇篇都是可堪流傳的美文佳作。
但過度地崇文,就導致了軍事方面的羸弱。沒有強悍的武力衛國,好武的大遼不斷往南壓迫,連曾是屬國的西夏也敢舉兵來犯。從而就是無休止地割地賠款議和,對國家財政無疑是沉重的負擔。等皇帝意識到國家積貧積弱的現狀,想要大刀闊斧改革的時侯,滿朝文弱的士大夫們,便百般阻擾。
守舊派和革新派,主戰派和主和派常常為了一個決策而爭論不休,互相上書抨擊。甚至每遇軍國大事,宰相和樞密使經常出現政見不合的情況,延誤軍機。
大概有感於此,一度希望通過武力來保家衛國的林陽,才會讓林勛走向文官的道路。只有文官才能真正掌握到權力,從而影響到國家的未來。
綺羅迫不及待地跟林勛說了葉季辰的事情,林勛聽了之後,只說:「他既然在葉家一案上選擇了自保,就不會想不開。絕筆信和出走應該都只是情緒的發泄。你先坐下,我派透墨去找。」
綺羅想了想也對,她早就知道後事,現在是關心則亂。畢竟這一世,她不想再讓葉季辰重複上一世的命運,她想讓他好好活著。她也會拼命保護他。
綺羅沉穩了下心緒,坐在烏木交椅上。林勛去書桌那裡提起水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拿著。身上的傷沒事了?」
綺羅點了點頭,伸手接過茶杯捧著,溫暖熨貼著掌心。
她問:「你手上的傷呢?還疼嗎?」跟他手上受的傷比,她的那些擦傷割傷,都算是小傷了。
&好了。」林勛說完,走到門口招來透墨。
綺羅低頭喝了一口茶,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出來的時候沒有覺得這麼冷,剛才在侯府門外站著的時候也不覺得冷,這會兒心中的大石落地,就覺得十二月的天還真是叫人有些受不住。
這書樓底下雖然燒著炭,但這樣的溫度對於畏寒的女子來說還是有些低了。林勛是男子,又常年在惡劣的氣候中行軍打戰,自然不覺得什麼,可綺羅嬌嬌弱弱的,坐了一會兒就覺得不舒服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看向站在門口的林勛。他整個人挺拔得像是院子裡的古松,手臂和上身都很壯實,幾乎占滿了一扇格子門。他這樣的身材,衣服自然也比普通人大許多。普通人穿著稍顯寬鬆的鶴氅,穿在他身上反而顯得貼合延展。
透墨領命離去,林勛轉身時,手裡又多拿了一隻杯子。
他再去倒茶的時候,咳嗽了兩聲,綺羅問:「你……受涼了?」記憶中他很少生病。
&要緊。」林勛走過來,把新茶杯放在旁邊的茶几上,「換一杯吧。那是我用的,方才忘了,別把病氣傳給你。」
這人!綺羅幾乎是一瞬間就臉紅了,低著頭把握著茶杯的手伸出去,等他接。他的手握上來,綺羅只覺得被用力拉了一下,就撞進了他的懷裡。然後他坐下來,把她抱坐在腿上,一隻手環著她的肩膀,一隻手握著她的手掌,按在懷裡:「這樣會不會暖和點?」他瞧她都凍得發抖了。
他的身體很燙,就像一個天然的大火爐。綺羅感覺比在屋裡放了幾個炭盆還管用,但還是掙了掙。那人在她頭頂,暗啞著聲音說:「別亂動。」
她一下就不敢動了。
林勛低頭看著懷裡小小的一隻,感覺心裡好像被這人給擠得滿滿的。她好像偏愛穿白斗篷,斗篷用絨毛滾邊,她裹在裡面,皮膚比雪還白,漂亮得驚人。他不敢吻她,只極克制地碰了碰她的額頭:「過了年你就十四歲了。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綺羅愣住,微微抬頭看他。他的喉結很突出,下巴上有一點胡茬,卻更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身上的香樟味道,特別清冽,聞了能讓人的頭腦保持清醒。前世她喜歡他,敬畏他,卻無法靠近他的身邊,只能卑微地愛著他。現在這個人居然把她抱在懷裡,說她可以出嫁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不太真實,抬手捏了自己的臉頰一下。
林勛一直記得小時候她在花園裡用蛇嚇朱惠蘭和朱成碧的場景,調皮可愛。可一到他面前,要麼就是愛理不理,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現在好一點了,卻是主動在做小伏低,小心翼翼的。他還記得月三娘寫給他的信里,說她的性子也是活潑的……難道說,她怕他?
他抬起她的下巴:「怎麼,你還是不願嫁我?」
綺羅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睛,深如汪洋,整個人好像都要陷進去了。明明打定主意,今生要離他遠遠的,不要再錯付真心。可現在這樣,她竟然說不出一個拒絕的字。
&主,郡主您不能進去……」門外的護衛叫了兩聲,屋內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嘉康便和寇媽媽等人進來了。
綺羅嚇了一跳,連忙掙脫開林勛站起來,向嘉康行禮。嘉康蹙著眉,看向林勛,這光天化日的,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姑娘家的清譽還要不要了。
林勛不急不慢地站起來,擋在綺羅的面前:「母親有事?」
嘉康走到他們對面的交椅上坐下來,審視著綺羅。這姑娘,小小年紀,長得也太過好看了些。她一直覺得女子端莊賢淑最重要,長相只需過得去就行了。這姑娘生得這麼美,萬一把兒子迷得團團轉,無心正事了怎麼辦?雖然嘉康很著急林勛的婚事,但既然見到了正主,還是要仔細盤問盤問的。
&什麼要緊事,只是聽說朱家小姐來了,就忍不住過來看看。都坐吧。」嘉康的臉生得很嚴肅,不苟言笑那種,天生有一種壓迫感。
綺羅依言坐下,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小姐芳齡幾何?」嘉康端著架子問。
綺羅恭敬地回答:「今年十三歲。」
&還是太小了些,怎麼樣也得等後年才能進門。我們侯爺可是不小了。」嘉康沉著聲音說,「是不是你霸著侯爺,不讓他有別的女人?你應該知道,公侯之家,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尋常的事。」
&親。」林勛不悅地叫道。
嘉康瞪他一眼:「我只是問問,又沒有把你的心上人怎麼樣。你若是想我痛快答應這門親事,就少說話!否則你乾脆把我送到別院裡頭去,全當沒有我這個母親。我看不見聽不著,也就不會插手了。」
林勛皺眉。本朝百官都講以孝為先,且不說嘉康是郡主之尊,林勛根本沒資格這麼做。就算她只是尋常婦人,林勛這麼做了,言官會把他彈劾到死,他也就別想再在官場上往前了。
綺羅不慌不忙地說:「郡主誤會了,我並沒有讓侯爺這麼做。只不過,我家中父親也是出身公侯之家,但他只娶了我母親一個,他們過得很幸福。身為女子,誰都希望丈夫的身心都只屬於自己一個人,我想這樣的心情,郡主能夠體會。」
嘉康看著綺羅,覺得自己在跟一個很成熟的女子對話,而並不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她故意板著臉問:「那你還是不同意侯爺以後納妾?」
&當然不會阻止侯爺納妾。但侯爺若是不願意,我也不會硬把別的女子塞給他。」綺羅這句話說出來,發現屋子裡安靜了一瞬。她這才察覺,剛剛一席話是把自己擺到了林勛正妻的位置上說的,這算不算是變相承認了她願嫁給他為妻?
綺羅伸手捂住額頭,恨不得自己今天沒來過。真是太丟人了!嘉康拂了拂衣裳站起來,頗有些得意地望了林勛一眼,什麼都沒有說就出去了。走到門外,她對身後的寇媽媽說:「準備一下,過兩日去拜訪靖國公府的大長公主。」
寇媽媽知道,郡主這是要去提這門親事了。這麼多年,她是真的著急了。
綺羅覺得自己沒有臉再在這裡待下去,急急說了句:「舅舅的事就拜託你了。」說完,就要往外走。
林勛上前扯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勾起嘴角:「跑什麼?我送你出去。你不認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