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君蘭是見過若狹的這位師父的。
幼時若狹想要習武,偏偏傅將軍常年不在家,不能親自教導故特意給她找來個師父。
印象中他總是端著一臉高深莫測,常年白衣飄飄,年紀並不算老,卻鶴髮鬚眉。喜歡站在若狹身旁,捋著白鬍子搖頭,搖頭晃腦的眯著兩眼打量著周圍打量著旁人,而後像模像樣的掐著手指,自詡神算子,卻從來沒個準的。
似乎,很愛財,且極為吝嗇。
段君蘭心裡有了個底,起身朝門口迎了過去。
若狹才從天山上溜走,他可不認為這位老人是特意來傅家等若狹回來的,只是眼下傅府無旁人主持,也只有他前去照顧一二,但願這位師父不會認出他來。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多心了,陸相養育他多年都沒有認出他的身份,阿胡和他從小一塊兒長大亦是沒能看破,就算這位老先生的洞察力不是一般人能比上的,他也有把握化險為夷。
走到前廳之時,還未看到那人,氣急敗壞的聲音卻已先入了他的耳朵:「什麼,若狹沒有回來?嘖、這死丫頭要是被我捉到了可要揍她一頓,當真不把我這個師父放在眼裡,說跑就跑了......」
段君蘭走過去一瞧,眼下站在院子裡的分明只是一個衣著襤褸的小老頭,哪裡還有印象中的仙人模樣。
更讓人吃驚的是他的手裡還牽著三匹好馬,個個膘肥體壯。
傅府的院子水占去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中又有一半種著花花草草,能讓人走的地方本就不大,眼下三匹馬走了進來,身上帶著動物獨有的氣息充斥著整個院子,別提多彆扭了。
小老頭似乎並沒有發現僕人們眼中的為難,一個勁兒地追問:「你們就沒有若狹的消息?她沒有寫信報過平安?」
僕人們連忙搖頭,生怕被小老頭的口水給噴到身上,若不是前幾個月還見過這位老人家。他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這人就是若狹的師父。
段君蘭輕輕的咳了一聲,走了出來:「這位......」
話語還未出口,就被小老頭給急急忙忙打斷,他一把拉出段君蘭的袖子。拿剛剛摸過馬背的手搖晃著他:「是你,我記得之前好像在若狹身邊見過你.......」卻是一時想不起來這人的名諱,皺了皺眉,不耐煩道:「你肯定知道若狹的消息吧,快快告訴我。不然來不及了。」
他的神色匆匆,倒真有急事的模樣。
段君蘭本就擔心不已,眼下聽他這麼一說,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一時間竟然忘記將自己的袖子從這人手裡給解救出來。
「何事?可否告知一二?」
小老頭搖了搖頭:「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她在我那裡住了一個月,我一直在幫她調養身子,眼下應到了毒發之時,可她卻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事情緊急。耽擱不得。」
小老頭除了收徒之外還有一門正業,也就是他之前曾和若狹提起過的馬販子一職,本打算這幾日去西北參加一年一度的馬市,卻不想徒兒又給他出了么蛾子,當下連錢都顧不上賺,一勁兒地跑來了上京找人要緊。
「毒?」段君蘭皺眉:「我可不記得她身上有毒?」
小老頭雖然性子急躁的很,卻也大約知道他不將事情說清楚的話,面前這個年輕的男子是不會好好回答自己的話了,便娓娓道來:「若狹身上本是沒有毒的,這個毒是為了引出她的內力而種下的毒種。我為她提煉了一種丹藥,連著吃一個多月便會發作,只需趁這個時候再給她運行內功便能引出她的內力。但眼見著就要到時機了,她卻不見了身影......」
「您沒有和她說過這件事情麼?」段君蘭心思縝密。沒有被憂心沖昏了頭腦,趕緊問出心中的疑慮。
若狹這人可是很惜命的,若是知道這毒快要發作了的話,怎麼也不可能離開小老頭才是。
小老頭面上有幾分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緩緩道:「咳咳。我這不是有心逗她麼,看她吃癟又絕望的樣子很好玩,所以才沒有告訴她......」
段君蘭無奈搖搖頭,他猜的果然沒錯。
想起屬下遞來的消息,說若狹和葉琛一起消失在了大漠裡頭,只怕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她,連忙追問:「那毒可致命?」
小老頭搖了搖頭:「倒不是致命,只不過會讓人痛苦不堪,且一天拿不到解藥便一天比一天痛苦。」嚴重起來可能會腸子壞掉,內臟爆裂,這話他放回心底沒有說出來。
段君蘭想起她可能已經毒發的模樣,嘴角的笑容再揚不起來,緊緊繃著臉,眼中有幾分寒意:「您不該這般戲弄她的。」
竟然教訓起小老頭來了,小老頭惱怒的看了他一眼,撞見了他眼中的堅定和心痛,明白他是真的在擔心若狹,便再不好說什麼,只能訕訕的閉了嘴,而後道:「現在也於事無補了,所以我才忙著到處找她嘛,我一路上託了青衣門的人在問,卻沒人給我答案,我還僥倖的在想會不會跑回家了,沒想到她也不在家,畢竟是我的徒兒,我也不想她出事的。」
青衣門成員眾多,亦分主要成員和次要成員,大部分重要的消息只會讓主要的成員知道,旁的人職位低,且魚龍混雜,並不能夠接觸到重要的消息。
最主要的原因是所有門人都是聽他的命令行事的,哪些消息該說,哪些不該說,這個亦有明白的規定。
段君蘭緊緊握著拳頭,嘆了口氣:「三天前的消息,說若狹和臨昭王葉琛在大漠相遇,結果起了衝突,兩人一齊消失在了大漠裡頭,不知蹤影。」
「大漠?」小老頭驚訝:「她跑到那地方去做什麼,不過如果是大漠裡的話應該不用太擔心,她對那地方熟的很。」他以為若狹是念舊,又回去了漠北。
「她去的是西北。」段君蘭沉吟道。
「西北?」小老頭的語氣拔高,驚訝不已。而後哭笑不得:「我這幾匹馬本來就是要趕去西北陌梁誠,參加一年一度的馬市,結果她不見了我才跑到上京來的,卻不想她去的是西北?那我豈不是白忙活了。早知道不管她的事情先去西北,說不定還能遇上她。」
小老頭氣得直跺腳,不過眼下說再多也是白搭,他一把扯住韁繩,將馬兒往旁邊拉了兩步。一個翻身躍上了馬背,動作乾脆利索。
「我去西北找她。」小老頭丟下一句話便要騎馬離去。
「閣下且留步......」段君蘭在身後叫住他:「不知您可有把握找到若狹?」
縱然這人是若狹的師父,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人多力量大,他想從一間武堂里派幾個武師和他一起出發。
小老頭瞥了他一眼,眼神疏離的很:「這是自然,而且,我的另一個徒兒應該也在去西北的路上,你的話......直管在家裡放心的等消息便是。」
說罷,轉身便拉著三匹馬走了。頭也不回,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七娘在身後暗暗咋舌,若狹失蹤這麼多天,段君蘭能找到她想來也是極不容易的,本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書生罷了......想到這裡,看向段君蘭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幾分尊敬。
倒是小六在一旁忍不住嘀嘀咕咕:「段公子,他不會將您當成小姐的娘子了罷,哪有人叫一個大男人乖乖在家裡等消息的......」
話語一出,整個院子裡的人臉都黑了,傅景更是恨不能拿帕子堵住小六的嘴。
幾人連忙看向段君蘭。生怕他聽了責怪小六。
這人畢竟是一個武堂管事,生得又是樣貌堂堂,被小姐算計在傅府幫她帶孩子已經夠難為他的了,幾人怎麼想都覺得自家小姐對不住人家公子。再者這幾日處下來,發現段公子這人的手段非常,著實讓人佩服,因此對他尊敬有加。
最最重要的是,萬一人家惱了不幫忙帶孩子了顆如何是好。
卻不想段君蘭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眉眼含笑。心情甚好,即使他剛剛聽了若狹有毒發的危險之後面色非常不好,眼下臉上卻不見一絲霧霾。
「師父親自出馬了,應該沒什麼事情的,況且......」他喃喃道,似乎在自言自語。
眾人豎著耳朵在聽,聽他說了「況且」之後,卻久久沒有下文。
「段公子,況且什麼呀?」七娘好奇道,剛才小老頭臉色可著急了,段公子怎麼一點也不急呢。
況且西北和漠北臨近,有的是人救她。
段君蘭斂眉笑笑:「況且長安還在等她回來呢,她敢出事?」
眼中一片溫柔,眾人聽了也不禁笑著點了點頭,想起那乖巧的小糰子,亦是發自內心的歡喜,也更加殷切的祈禱著自家小姐平平安安,早點回來享受天倫之樂。
回房處理事務的時候,揚州方面的摺子已經給他遞上來了。
段君蘭展開摺子一瞧,這個摺子報告的是小皇帝出行的日常,首日他帶著阿胡去了趟錢莊,剩下來幾天都是大花特花,吃喝賭樣樣不離手,白日去揚州有名的古玩城逛了一圈,買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到了晚上又去了花樓,一個姑娘一個姑娘地送,銀票元寶到處送,就跟潑水似的,短短六天花掉五萬兩,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敗家子。
這是唱的哪出?
唐沐登基之後,一直都在窮皇帝這條憋屈的小路上來回奔波。
先皇動輒大興兵戈,動輒建個行宮建個院落,奉行著天家兒女吃好喝好用好玩好的原則,每日過得飄飄然,等到了唐沐繼位的時候國庫裡頭可謂是清清白白。
戶部尚書換了一個又一個,實在都沒能敢去當這個「肥缺」,畢竟「肥缺」也要看得到銀子才能叫「肥缺」不是。
直到今年國庫才漸漸充盈起來,再加上前陣子他讓楚夏國使者給唐沐送了幾車子的珠寶玉器,這皇帝才真的算有了點錢,戶部尚書也實在鬆了口氣。
在此之前,唐沐可是個每天吃豆漿饅頭的皇帝!
莫說這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皇族,就連稍微有點小錢的小戶人家都吃得比他好叻......
這麼一個省吃儉用到讓人看著都心疼的皇帝,突然間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段君蘭的腦袋轉了幾個彎,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按理說宮中的探子給他回話,說唐沐此次出行的目的其實也是想要找若狹的,但他去了江南本就背道而馳,這種行為更是讓人奇怪不已。
唐沐是知道青衣門這個存在的。
或許是當初在漠北的時候若狹告訴他的,所以前兩年若狹失蹤的時候,青衣門明目張胆的擴大勢力,唐沐雖有稍作壓制,卻也沒有太明顯的反對。且這個皇帝看著糊塗,他卻愣是培養了一個心腹在青衣門中坐到了堂主一職,實在不容小覷。
因此段君蘭篤定唐沐不會對付青衣門,且就算對付青衣門也不該親自出面,且用這麼蠢的法子。
實在想不通啊想不通。
只得繼續下令,讓探子密切觀察。
再說這廂,某個穿著緞面圓領袍子,腰墜珠玉琳琅的小皇帝正坐在某家玉器店裡喝著小茶,持一把竹骨扇,端的是四九城公子的做派,一副「我的全天下最大的冤大頭,大家快來宰我吧」的表情。
阿胡在一邊嘴角抽抽,按捺住不知道第幾次冒出來的弒君想法。
他的腦筋直來直去,想不通唐沐到底在做什麼,只得趁著老闆媚笑著進裡間給唐沐拿好貨的間隙,偷偷覷一眼唐沐的表情,咬牙切齒道:「公子,該適可而止了罷,就算救濟蒼生,也該是街道兩旁那些可憐的小商販,而不是這種黑吃黑的奸商!」
唐沐笑著安撫他:「誰和你說我是在救濟蒼生了。」
「咦!你昨天明明這麼說的!」阿胡瞪眼,不可置信的發現這小皇帝滿嘴胡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