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洛驍將聞人久護送回東宮已是戌時,張有德照例在外面守著,見二人回來了,便趕緊迎了過來。
知道聞人久是與洛驍處在一處,張有德也不似之前那般擔心,只是現下終於見人回來了,也不免鬆了一口氣,上前便行了一禮,道:「殿下,世子。」
聞人久點了點頭,步子未停,淡淡出聲便道:「去叫墨蘭她們將世子的屋子收拾出來,今夜世子就在這東宮宿了。」
張有德一怔,側頭看了一眼洛驍。
雖然之前做伴讀時,洛驍是時常宿在青瀾殿的,但是自聞人久上了朝,洛驍卸去伴讀一職後,雖然白日依舊進出於東宮,但是宿下來因著於理不合,卻倒是一次都不曾有過了。怎麼今日——
心中雖有些疑惑,但是面上倒也沒顯露出什麼,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趕緊下去命人吩咐準備去了。而這頭洛驍接過張有德的燈籠,待得他走後,便同著聞人久徑直去了書房。
還未批改的奏摺堆滿了書案,洛驍一邊磨墨一邊佯裝委屈道:「殿下好生不講道理,雖說是我先誘著殿下去的茶坊,但是呆到這個時辰,卻也非我一人之過不是麼。」
聞人久一目十行看過手中的奏摺,略作思考,而後在其後做著批註,眼皮抬也不抬地道:「這般說來,子清是非要與孤將道理了?」
洛驍笑了笑道:「哪裡敢。」
「不敢便好。」聞人久將手中的奏摺放下了,換了另一本,「快些做事。」
「是,我的殿下。」洛驍應著,安安靜靜地做起了手中的事。
待到了亥時,無事可做時便就拿了本書,靜靜地坐在洛驍身旁陪著他。一時間,偌大的書房只剩下了紙張翻動和書寫的輕微聲響。
直等到子時,最後一本奏摺才將將批改完。洛驍替聞人久將奏摺收了,道:「見殿下勞累至此,我倒是真的覺得白日所為罪該萬死了。」
聞人久側頭看他,似笑非笑道:「現下知道懺悔了?」
「一直是知道殿下於政事上的辛苦,卻不曾親眼見過。」聞人久隨意翻開一本奏摺,道,「如今才知道張公公的話,並未誇大其詞。」
聞人久垂了垂眼,也未曾抱怨什麼,只道:「收拾好便走罷,夜已深,明日還需得上朝。」
言罷,轉身出了書房。
洛驍拿了件披風,趕緊跟上:「雖說這日子白日裡熱了些,夜裡總是涼的。殿下未免太不掛心自己的身子。」說著,替聞人久將披風繫上了。
聞人久淡淡道:「孤現在的身子沒有那麼弱。」
「是、是,我知道。」洛驍仔細將繩子系好,「只當是我大驚小怪,請殿下容我一回可好?」
聞人久掀了眼皮瞧他一眼,沒吱聲,待那頭替他將披風系好後,便自顧自的繼續走了起來。
洛驍緊跟在聞人久身後,抬眼望著他,眼神裡帶了些莫可奈何的寵溺。
兩人一路走到青瀾殿,臨分別,洛驍忽而對聞人久道:「殿下可還記著我父親上書的那一份奏摺?」
「蠻族侵擾我大乾邊境一事?」聞人久側眸望他,「侯爺上書,舉薦他的副將張信領兵三萬鎮壓蠻族,孤已准了侯爺的奏摺。」
洛驍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殿下順便也就准了我的摺子罷。」
「什麼?」聞人久低頭掃一眼那摺子問道。
洛驍從袖子裡拿出一本奏摺來,笑道:「明日朝上,我將向皇上請求,這次我會作為張副將的部下,隨軍征戰。」
聞人久接過那本摺子,握在手裡,半晌,問道:「何時出發?」
洛驍道:「若無意外,明日下朝後,回府稍作準備,後日一早便隨軍出發。」
「何日回來?」聞人久接著問道。
「待替殿下平復邊境之亂,擊退那些蠻族賊寇便會回來。」洛驍微微笑著道。
聞人久點了點頭,隨意翻看了一下奏摺,而後合起摺子,道:「孤明白了,無須等到白日上朝,孤現下便給你句準話,允了這你的摺子便是。」轉過身,道,「只不過孤政務繁忙,子清出征之日怕是抽不得時間前去送行。」
洛驍道:「我明白。事情總有輕重緩急,殿下本就操勞,無須再費心思掛念於我。」
聞人久背對著洛驍,兀自在原處站立了片刻,然後回過頭,望著洛驍,忽而笑了一笑:「一路小心,孤等著你不久後凱旋歸來,成長為如同平津侯一般,值得大乾、值得孤信賴的將士。」
洛驍對著聞人久單膝跪下,鏗鏘道:「臣定當不負殿下所望。」
有著聞人久在背後推動,出征的事很快便被下旨定下了。前後共出兵三萬,並將洛驍封為包衣驍騎參領,特命其率三千騎兵先行出發,直接前往戍洲邊境援助前線。
洛驍走的那天是個雨天,早上開始天就陰沉得厲害,呼呼地刮著風,不多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像是天忽然的就破了個窟窿似的。
洛驍騎著馬經過送別亭時,下意識地望著那邊看了看,不過只一眼,便就收了回來。
他在想些什麼?明明那人早就同他說過不會來送行的了。洛驍這麼想著,忽而垂眸一笑:不來也好,這麼大的雨,仔細將他淋病了。
更何況,本就想著接著這段出征,重新梳理一下他對於聞人久有些過界的心情。畢竟是少年人的身子,之前那樣的日日相處在一起,會產生一些類似於愛慕的錯覺也是難免。
長距離的分別一段時間,大約等再見面,一切便會好的。
那些錯覺會慢慢消散,然後,一如他最初所設想的那般,他會成為他最忠誠的臣子,而他,會平定天下、娶妻生子,成為名留青史的千古一帝。
君君臣臣。或許也能做私下的朋友。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洛驍直視著前方,淡淡地揚了揚唇角:不來也好。不來也好。
高處的山坡上,張有德打著傘跟在聞人久身後跟著,眼睜睜瞧著洛驍領著三千騎兵消失在了眼前,才忍不住道:「殿下既然來了,不下去跟世子見上一面踐行一番,何苦在此處生生瞧著?世子這一去,等回來卻又不知是何時了。」
聞人久半垂著睫,淡淡地瞧著那奔騰而過的黑影,倏然一笑,漆黑的眸子微彎著,眼角眉梢都仿佛透露出了一絲初桃的妖麗氣息:「出征何苦相送,徒添愁緒罷了。孤要的,是歡歡喜喜的相聚。」
轉過身,握著油紙傘緩步朝著不遠處的馬車走去:「相別之日不過轉瞬,待得子清凱旋之日,孤必盛裝前去相迎。」
「殿下……」張有德一愣。
自世子說要出征之時起,自家太子殿下依舊是一如平常,不曾顯露過半絲別樣情緒,這讓他險些以為平津世子在太子殿下心中或許並沒有那麼重的分量。
——只是現下看來,卻又好似全然不是如此。
「發什麼愣,還不跟上。」聞人久收起傘,坐在馬車上瞧著張有德,「回宮罷。」
張有德樂呵呵地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應了一聲跟上來道:「是,殿下。」k1107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