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一二五章
當天晚上,袁寧和章修嚴一塊去機場,接表舅。袁寧有些忐忑,連章修嚴這麼不愛說刻薄話的人都說這萊安表舅脾氣差勁又惡劣,萊安表舅會不會不喜歡他呢?袁寧在心裡給自己鼓了鼓氣,下車後緊緊跟著章修嚴去接機。
袁寧負責幫章修嚴舉牌子。在一眾牌子之中,他舉的牌子最矮,相較之下反而有點顯眼。
萊安表舅剛從出口走出來,就瞧見了章修嚴和袁寧。他見袁寧幾乎挨在章修嚴懷裡,微微訝異,朝他們走了過去。
章修嚴見萊安表舅已經看見自己和袁寧,馬上讓袁寧收起牌子,退出接機人群,退到空曠的地方等萊安表舅。
袁寧還沒回過神來,就被章修嚴帶遠了。不一會兒,袁寧看見了章修嚴口中那脾氣惡劣的萊安表舅。萊安表舅穿著長外套,步伐邁得很整齊,每一步的大小都像精細丈量過一樣,不會走得太慢,也不會走得太快。他的目光在章修嚴和袁寧身上來回掃視,最後不贊同地皺起眉頭,語帶責備:「修嚴,見到長輩不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嗎?回國之後你的禮貌又丟了。」
袁寧一愣,看了看章修嚴。
章修嚴警惕地看著萊安表舅。
萊安表舅望向袁寧:「你就是寧寧吧?我聽你們媽媽提起過你,說你大哥最疼的就是你。」他走過去,張手就要給袁寧一個熊抱。
一隻手臂橫在袁寧面前,把萊安表舅的熊抱擋了回去。
萊安表舅眼底精光盡顯,笑呵呵地說:「你看你大哥這護食的模樣,看來你們媽媽說的果然不假。」他好整以暇地站好,仔細端詳著章修嚴。發現章修嚴眼底的不喜,萊安表舅眉頭一挑,「怎麼?還在記仇嗎?我當初可是好心地開導你——」
「走了,先回去休息一下。」章修嚴繃著臉,「還有幾天就開始公訴,那賈斯文剛被捕就請了律師,你已經慢了很多天。」
萊安表舅點頭。他見章修嚴把手臂收了回去,立刻把袁寧抱進懷裡,往袁寧臉頰上親了兩口。
袁寧:「……」
章修嚴:「……」
章修嚴說:「你對小孩子做這種事不是應該被關進監獄嗎?」
萊安表舅聳肩:「這裡是華國。」他笑眯眯地睨著袁寧,「而且我可是寧寧的舅舅,對吧寧寧?」
袁寧想了想,還是往章修嚴身後挪了挪,和萊安表舅保持安全距離。他小心地看了看章修嚴,很容易就察覺章修嚴的心情。
大哥其實不太想見到萊安表舅。
萊安表舅一點都不在意。他和袁寧、章修嚴一塊走出機場,發現天際又飄起了雨。天穹看起來黑沉沉的,無邊無際的雨絲打濕了燈光,讓夜色變得濕漉漉。萊安表舅說:「啊,下雨了。」他臉上浮現一絲微笑,「我喜歡下雨,下雨可以給我很多靈感。」
章修嚴不接話。
當天晚上,袁寧抱著枕頭敲開了章修嚴的房門。他感覺章修嚴不太對勁,心裡很擔心。袁寧關起房門,對章修嚴說:「大哥我一個人睡不著,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章修嚴定定地望著袁寧一會兒,點了點頭,繼續百~萬\小!說。等把計劃中的內容看完,章修嚴關了檯燈、開了床前燈,鑽進已經暖和起來的被窩。
袁寧小扇子似的睫毛扇了扇,看向正在把手錶解下的章修嚴。章修嚴轉頭望著袁寧,捕捉到了袁寧滿含關切的目光。
章修嚴喉嚨一哽,說:「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章修嚴開了口,袁寧馬上一骨碌地坐了起來,問道:「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歡萊安表舅?」
「是不太喜歡。」在袁寧面前章修嚴很少隱瞞什麼,因為即使他隱瞞了袁寧也能看出事實來。
「他對大哥你做過不好的事情嗎?」袁寧想起薛女士說過章修嚴去萊安表舅家住過一段時間。
「不算是。」章修嚴力圖客觀,「他只是特別懂得怎麼挖掘人的弱點。」
袁寧「哦」地一聲,安安靜靜地躺回被窩。他看得出來,章修嚴曾經遭遇一些事,只是不願意說出口——如果章修嚴什麼事都向別人傾訴,那就不是章修嚴了。
章修嚴擰著眉,有些後悔把袁寧也帶去接機。要是那傢伙把袁寧也當成「實驗對象」怎麼辦?章修嚴不由警告了一句:「你不要和他單獨相處。」
袁寧明白了。大哥果然是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
章修嚴把燈關了,躺進被窩。被窩裡很暖,都是袁寧身上清新的香皂味。這久違的親近讓章修嚴恍惚了一下,想起他們已經很久沒這樣一起睡了。這小結巴大了一點之後就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樣愛黏人。今晚特意過來,是怕他不開心吧?
其實他都差不多忘記了。
章修嚴靜了一下,開口說:「也不是什麼事。那時媽媽病得厲害,我聽說他認識這方面的專家,就過去找他……他說我也不對勁,要幫我診斷一下。事實上根本沒什麼,就是那時我總做噩夢……」
「什麼樣的噩夢?」袁寧關心地問。
「夢見你四哥在我眼前被洪水沖走了。」章修嚴說,「夢見找到的是你四哥的屍體——夢見媽媽生氣地說『為什麼你不在』——」
袁寧心中一緊,抓住了章修嚴的手。他想起來了,他剛到章家的時候大哥對他們都很嚴厲,仿佛從來都不會笑。大哥不僅要求自己當一個優秀的人,還要把弟弟妹妹也教導成優秀的人,好像所有人都是他的責任一樣。大哥那時候常常做噩夢吧?
感覺掌心傳來一陣暖意,章修嚴緩聲說:「那時我醒來後並不記得自己夢見過這些。」
袁寧一怔。
「是那傢伙引導我記起來的,」章修嚴說,「自那以後,那些夢境就變得越來越清晰,醒來後也不會忘記。有時甚至會無端地生出一種『如果被沖走的是我就好了』的感覺。」
袁寧心臟一縮。
「挖出別人的陰影,挑撥別人的感情,」章修嚴說,「這是那傢伙最喜歡做的事——也是那傢伙最擅長的事。」
明明可以粉飾太平,明明可以相安無事,明明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萊安卻一定要把最殘酷的東西挖出來,讓他只能變本加厲地避開薛女士的擁抱和親吻——如同避開纏繞在每個夜晚裡的噩夢。
「然後他不管了嗎?」袁寧追問。
「不管了。」章修嚴說,「他說『問題我已經給你找出來了,你應該自己想辦法去解決!』然後就把我送了回國。」
袁寧安靜地抱住章修嚴。那時候章修嚴也才十三四歲,要盡好兄長的責任照顧弟弟妹妹,要擔心薛女士隨時會反覆的病情——而他所信任的表舅在挖出他心底最隱秘的陰影之後,卻只對他說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
所以現在章修嚴對萊安才會那麼牴觸吧?
袁寧鼻子酸酸的。即使這麼牴觸萊安,章修嚴還是為了這次的案子主動去聯繫萊安。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抱住章修嚴,腦袋埋進章修嚴懷裡:「大哥,我總是給你找麻煩。」
「知道就好,」章修嚴一點都不抗拒袁寧的親近,「——小麻煩精。」
「大哥。」袁寧悶聲喊了一聲。
「嗯?」
「大哥現在應該不會再做噩夢了吧?」袁寧很關心這個問題。
「不會。」
「那為什麼大哥還是不願意和媽媽她們親近呢?」袁寧不解。
章修嚴耳朵紅了,地說:「沒有不願意。」
袁寧一愣。
章修嚴說:「你替他們抱了親了不就得了?」
袁寧一聽就明白過來,大哥是害羞了啊!媽媽現在還是每次都讓他代替她抱大哥,大家都習慣了!大哥當然不可能對媽媽說『不用寧寧代替』!袁寧馬上說:「我這就去告訴媽媽!」
章修嚴手臂一勾,把袁寧按住了:「睡覺!」
袁寧乖乖聽話。
章修嚴說:「明天也不許去胡說。」
袁寧悶笑。
章修嚴繼續警告:「後天也不許。」
袁寧從善如流:「永遠都不說!」
章修嚴繃緊臉。
過了一會兒,袁寧才小聲說:「大哥,你耳朵好紅。」
「閉嘴!」
袁寧樂滋滋地閉上嘴巴,乖乖睡覺。
第二天一早,萊安表舅就不見人影,據說已經開始行動。接下來幾天袁寧都沒有看到他,直至黃賈案的公訴結束,萊安表舅才再一次出現在袁寧面前。
那是放學時的事。
袁寧走出教室,就看到萊安站在那兒,還是穿著長外套,還是站得筆挺,臉上每一塊肌肉拉伸的弧度似乎都經過精巧計算,讓他帶上了迷人的微笑。
下雨了,萊安打著傘站在桂花樹前,整個人仿佛也散發著馥郁的芬芳。他手裡拿著一小串桂花,見袁寧猶豫著走到了自己面前,笑容又更深了一些,抬手把桂花別到袁寧頭髮上。
袁寧:「……」
萊安說:「小寶貝,這很適合你。放學了吧?我帶你去吃個飯,忙了幾天終於忙完了,需要點美食來犒勞我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