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的姜冬,對於真相其實早已心知肚明,不過皇上有旨,還不能揭穿,就懶得聽他們在互相鬥心眼。他讓身後的番役看著,自己轉身走出了房門,來到陪同吳昌時的錦衣衛這邊,是一個總旗,叫潘德彬。
周邊沒其他人,姜冬便問潘德彬道:「這個落水可有疑點?」
對外面來說,廠衛就是一家。因此,潘德彬也沒有隱瞞姜冬,皺著眉頭說道:「當時確實是水流有點急,剛好又刮來一陣風。按理來說,吳巡按的落水,似乎沒什麼可疑的。不過我和手下兄弟雖然都是北方人,很少坐船,可感覺那些風浪,似乎不至於讓船那麼顛簸,因此我倒是懷疑船家有沒有搞鬼,不過旁敲側擊,都沒有發現。」
「哦,原來是這樣?」姜冬順口回應一句,而後想著這其中的細節,忽然抬頭對潘德彬建議道,「或者可以這樣,你派人去摸這個船家的底,看他最近是否闊綽起來,又或者,有什麼麻煩事突然就沒了。如果發現船家突然有異常的地方,那很可能這個船家有問題,就可以順藤摸瓜看看!」
他家以前是走鏢的,換句話說,就是混江湖的。因此,對於江湖上的事情,姜冬並不陌生,立刻有了一些想法。
潘德彬一聽,稍微一想,便立刻欽佩地點點頭道:「還是檔頭經驗豐富,這個法子好,回頭我就安排人去暗中摸那個船家的底試試看。」
說到這裡,他略微有點猶豫,好像是在想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不過看在姜冬給他熱心提建議的份上,便最終還是說道:「還有一點,當時船晃動的時候,有兄弟就在船頭,看到……」
說到這裡,他往吳昌時的房子那看了一眼,而後轉回頭對姜冬繼續說道:「看到吳巡按一開始措手不及,確實差點掉河裡。但後來,他好像還是穩住了。當時我那兄弟心中就鬆了口氣,可沒想到,一眨眼,吳巡按就又掉下去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對姜冬說道:「我們兄弟私下裡猜,該不會是吳巡按自己想掉下去吧?不過這天那麼冷,掉下去的話,就算會划水也會凍得夠嗆。這不,都病成這樣過了。所以回頭想想,好像又不大可能自己故意掉下去的。」
姜冬聽了,心中不由得一聲冷笑。這掉下冷水算什麼,那邊還有一個自己謀劃刺殺自己的,而且還搶過匕首往自己大腿刺了一刀的狠人。當時要是不注意,刺到了大動脈的話,死都是可能的。
這麼想著,他心中忽然閃出一個念頭,這個吳昌石肯定也不是什麼好鳥,絕對不會忠心辦差。從這個情況反過去推斷的話,有人想要恐嚇吳昌時,而吳昌時就藉此機會故意來這麼一處,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了,事情的真相如何,姜冬其實是不操心的。八卦完了這邊的事情,也給潘德彬提了幾條建議。就在這個時候,就見張溥大步從房裡走出,好像有點生氣,自顧自地往外走去。
於是,姜冬也不聊了,立刻告罪一聲,跟了上去。
回到驛站,張溥皺著眉頭對姜冬說道:「檔頭應該也聽到了,吳巡按已經上奏皇上,想要換地督辦皇上交代下來的那兩件事情。正好趁這個機會,本官也休息一下,等皇上新的旨意一到,相信旅途的疲憊也已經好了,如此便能安心為皇上辦差,你看如何?」
他這個問話,其實就是告訴姜冬他接下來要做什麼而已。因為姜冬是沒有權力讓他幹這干那,只是護衛他而已。因此,姜冬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而後,就見張溥看看天色尚早,就要了筆墨開始寫東西。
對此,姜冬有點好奇,便走過去看了看。發現他是在寫請帖,好像是要舉辦一次詩會。
想想這張溥的身份,復社領袖,清流之首,原本在這江南就是他的老巢,這回來了,詩詞會什麼的,又是他以前經常做的事情,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張溥自然看到姜冬毫無避忌地過來看,想著他的身份,雖然不會阻止自己做什麼,可回去之後,他卻是可以直接向皇上稟告的。因此,他就暫停不寫,握著筆,抬頭看著姜冬解釋道:「本官雖是休息,不過正事當然不會忘。這些帖子,都是本官在江南時候的同社好友,邀請他們過來,雖是詩會由頭,其實還是本官想給他們講講朝廷如今的困境,官吏腐敗決不可為,超出優免限額之外的那些,其實就是貪腐;而有錢不交,故意拖欠,更是性質惡劣,希望他們能幫本官廣而告之,如果有人能幡然醒悟,那是最好了,否則本官不講情面,按律辦事的話,就不好了!」
聽他說了這麼多,姜冬想想也有道理,就當他說得這個目的是真得好了。因此,他便恭維一句道:「沒想到大人時時記得陛下交代的事情,真是忠心為國,皇上要是知道了,定然也是歡喜的。」
「呵呵,那裡,那裡!」張溥聽了,謙虛一句道,「既然領了旨意,那就得要有做事的誠意,這是本官該做之事,應該的,應該的!」
聽到這話,姜冬忍不住就在心中問道:「那你領了旨意之後,想通過假意行刺,是什麼個意思?別以為皇上不知道,都在看著你怎麼演呢!」
在他心中想著的時候,張溥又開始寫請帖了。真別說,他寫得這個字,還真是好,姜冬自認為,這輩子都寫不出這麼好的字。
張溥一直寫了一個多時辰,那請帖是厚厚一大疊。
好不容易寫完了,他把毛筆放到筆架上,然後站起來,很注意形象地伸了下腰。
能看出來,寫這麼多請帖,也確實很累的。
他看到姜冬看著那麼一大疊請帖有點詫異的樣子,便微笑著,裝作不在意地解釋道:「沒辦法,本官和好友創辦復社,以文交友以來,朋友眾多,這還是撿了那些官宦家世背景的那些,至於其他,和本官這次的差事沒多大關係的,都沒寫請帖了。要不然,真得會累死本官的。」
奉旨出京,身邊暫時就只有這些東廠番役,連個師爺都沒有,還真是不方便。要不然,重要人物,他自己寫,其他的,都可以交給師爺代勞的。
他說完之後,看到姜冬有點吃驚的樣子,心中得意,不過表面卻不露聲色,讓人叫來了驛丞道:「把這些都替本官儘快送出去。」
驛丞看到那麼多請帖,也是有點吃驚,連忙答應一聲,又去招呼手下過來拿這些請帖。
張溥看到驛丞垂手而立,等待自己進一步指示時,便交代道:「你收拾一個院子出來,環境儘量好一些,一定要乾淨整潔,明天午後,本官要舉辦一個詩會之用,明白麼?」
驛丞聽了,感覺了下天色之後,便有點為難地說道:「大人,能否寬限一日,小人定當挪出環境好的院子,必定乾淨整潔!」
張溥一聽,卻是臉色一沉喝道:「要是寬限一日,這詩會傳出去了,驛站哪有院子能容下那麼多人?還不快去辦!」
驛丞聽了很無奈,只好遵命離去。
等他一走,張溥臉上露出微笑,對邊上看著的姜冬道:「沒辦法,本官薄有名聲,要是詩會時間拖久了,那些沒有受到邀請的士子也都會擁來,到時候人多麻煩事就會有不少。」
對於這一點,他還是有自信的。
雖然他也考慮過,如今他奉旨出京辦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對他肯定會有影響。可他的名聲就擺在那裡,而且不是還沒有開始辦差麼!就算有影響,應該也有限!他估計,就算那些對他很有意見的,也肯定會來探探口風,看他到底如何辦這個差事!
另外一個,他是復社領袖,手中握著很大的權力。哪怕是從官面上來說,他是欽差,巡按地方,這權力也是夠大,總有人會來討好他。
姜冬倒沒有考慮這麼多,見他這麼自信,想著他還是庶吉士,沒有真憑實學也不可能當,便欽佩地恭維了一句。
天黑之後,驛丞還帶著手下,打著火把,清理一座符合條件的院子。當然,也不敢多晚,免得影響驛站內的欽差休息。第二天早早地起來,又開始忙碌了起來,好不容易才在午時之前忙完了。
張溥背著手,親自巡視了這處院子,不置可否。
倒是姜冬有點看不過去,因為這處院子,和他所聽說那些文人士子聚會的場所,大相庭徑。
一般來說,大明這個時候的文人士子聚會,要麼選風景上佳之所,攜美同游,吟詩作賦;又或者,乾脆就在那風月場所,好酒好菜,美人相陪,同樣吟詩作賦。
可看看如今這個院子,根本就沒有什麼風景可言。至于美人,這是驛站,自然不可能有。
或者是看出了姜冬心中所想,張溥有點不在意地,看似隨意地說道:「本官這詩會,不同別處,是真心以詩詞會友,互相指點,提高他們的學識。且本官畢竟已是過來人,說不定還能指點一下他們在科舉上的經驗,因此,他們是不會介意此處的簡陋!」
姜冬一下聽出來了,什麼互相指點,提高他們的學識,其實就是說他自己指點別人,提高別人的學識吧?
隱隱地,他能聽出張溥的自負。對此,姜冬沒有任何感覺,畢竟他又不是文人。
然而,有的時候,事情往往就不按照所想的走。
午後,時間慢慢地過去,張溥一直沒有聽到動靜。就有點急了,便叫來驛丞問道:「如今來了多少客人了?」
他想著,交情非常好的那些,如果來了的話,應該會到他這個院子裡來先打個招呼;交情一般的那些,又沒有官位在身的,就會去到那處布置好的院子,等他出去會見。
可是,他沒想到,驛丞卻回答他道:「尚無一人到場!」
「什麼?」張溥聽了,有點失聲問道,「一個都沒到?」
「一個都沒到!」驛丞心中也不知道該不該幸災樂禍一下,讓你催著把院子打掃出來,如今沒人來,丟臉了吧?
不過表面上,他當然不敢表現出來,只是又立刻回答道,「如果有人來,小人立刻向大人稟告。」
張溥抬頭看看天色,感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離他在請帖中所定的時間,也所剩無幾了,這都還沒來人,那到時候時間到了,還能來多少人?
這麼想著,他有點不淡定了,轉頭看看姜冬,雖然姜冬沒有任何反應,可他總覺得姜冬的臉色有點怪,心中就更不高興了。
要是姜冬是他僕人,估計就會被他找事訓了。但姜冬是保護他的東廠檔頭,他可沒那個資格撒氣,只好裝出淡定的樣子,又背著手走了回去。
倒是姜冬看著他背影,抬頭看看天色,而後叫過一個手下,低聲吩咐道:「你帶幾個兄弟,換了便衣,到來驛站的必經之路轉轉,看有沒有什麼情況?」
不管怎麼樣,張溥的身份擺在這裡,是欽差;他的才氣也是毋庸置疑的,是庶吉士。這樣的情況下,絕不可能沒有一個人來!這當中,必有蹊蹺!
隨後,張溥不斷地看天色,還能看出他時常有側耳傾聽的動作,可是,不管怎麼樣,最終他還是失望了。
請帖中約定的時間已到,但是,過來他這邊的,就是驛丞而已,他是過來稟告說,時辰到了,但還是沒有一個人登門。
這一下,張溥就沉不住氣了,當即厲聲喝道:「該不會是你的手下偷奸耍滑,沒有把本官的請帖一一送到?」
「大人,冤枉啊!」驛丞一聽,不由得立刻喊了起來道,「這是大人的請帖,小人的手下都是混口飯吃而已,怎麼敢偷這個懶,這是萬萬不會的!」
他這個回答,卻讓張溥更是生氣了!因為這個答案,不是他想要的。相比較而言,他更願相信,就是這裡的驛卒偷懶,沒有把請帖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