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一黍 第165章 節外莫生枝

    趙黍手持利斧,默誦經咒,然後一口法水噴在斧刃上,找准位置斫擊而下,輕鬆將腿脛斬斷。

    看著漸漸凝固的血脂,趙黍面不改色,取來精巧銀匙,  將骨髓挖出,置於無色琉璃盞中,隨後倒入事先配好的符水,看著水液由赭紅漸漸轉為黃綠,色彩斑斕,透著幾分詭異。

    「果然妖變已深。」趙黍皺起眉頭,  將水液潑入火盆之中,  然後望向案板上被拆解四肢、剖開五藏的狼頭怪人。

    「仔細算算……應該是第三回遇到這些狼頭怪人了吧?」趙黍回想著說道:「先是成陽縣的戴家少爺,  然後是東勝都積寶閣的行刺,也有這種狼頭怪人的參與。」

    「你似乎忘了,還有一次,只是未能親眼見到。」靈簫提醒說。

    趙黍立刻明白過來,回身在竹篋中翻找一通,然後撓頭說:「那個狼頭人身的木雕我好像落在了懷英館。」

    當初在星落郡,趙黍也是奉韋將軍的命令,在鄉野之地搜捕妖邪。其中有妖邪能操控行屍,甚至喚起了死去多年的一目民屍骸,被趙黍所破。

    按照鐵公的轉述,那妖邪的形容舉止跟眼下這些狼頭怪人類似,只不過術法之能要高明許多,而且到最後也沒能捉拿斬殺。

    「當初在積寶閣的刺客,應該就是與眼下這些狼頭怪人同一部族出身。」趙黍拔出釘在屍體背脊的鋼針,  端到燭火上焚燎片刻,看著鋼針表面色澤變化,  皺眉搖頭:「氣入脊髓、易形換骨,  這當路壯骨丸的效力竟如此暴烈。」

    「改易形骸的外丹絕難煉成,不可能供整個部族服用。」靈簫說:「並且讓人改易成禽獸妖物之貌,此等丹藥恐非凡人煉製。」

    趙黍望向旁邊桌案,注視另外幾名狼頭怪人的胸肋處:「這裡隱約可見骨肉迅速增生的痕跡。如此看來,丹藥發揮效力、改易形貌,幾乎是在數日之內。如此撕裂原本筋骨皮肉,定然慘痛萬分。」

    「棄人身而作禽獸,此輩死不足惜。」靈簫言道。

    趙黍嘆氣:「如果不是經受極大的挫折苦難,又何必將自己變成這副模樣?」

    挪開那堆狼頭怪人,趙黍將舍羅魈那分量沉重的無頭屍體搬上桌案,用淨水洗了洗滿手血污,然後又開始一通刀割斧斫。

    「趙執事,城中父老前來拜見。」賀當關在屋外稟告。

    「唉,就不能給我一點空閒麼?」趙黍正搗鼓得起興,卻不得不放下手中器具,更衣梳洗一番,才出去見客。

    趙黍帶兵奪回丹塗縣,經過探問方才知曉,九黎國在城中大興劫掠,為了施展術法,  甚至取孕婦嬰兒行血祭之舉。

    丹塗縣百姓深恨九黎蠻子,以至於趙黍先前讓人掩埋的敗兵屍骸,又被本地百姓連夜挖了出來,挫骨揚灰,甚至有孩童以踹踢頭顱為樂。

    而且因為丹塗縣原本官吏曹佐幾乎被殺絕,趙黍不得已暫時留下代理政務,等郡府調派人手。在縣城養傷休兵,順便整頓後勤軍需轉運諸事。

    趙黍麾下秋毫無犯,本地百姓自然萬分感激,稍歇數日,便有父老鄉親前來慰勞。

    對付完這些應酬後,拒絕了對方送來的奴僕侍女,趙黍正要繼續擺弄屍體,試著摸索出受神力降賜之人筋骨腑臟有何變化。

    結果不等他得閒,有兵士匆忙來報:「城東有大部兵馬逼近!」

    趙黍一皺眉,問道:「來者何人?」

    「看旗幟,應是高平公所部。」

    「高平公?他來此作甚?」趙黍嫌棄不已,下令各營著甲登城。

    陳校尉不由得問道:「既然是高平公前來,不必讓眾人著甲備戰吧?」

    「萬一是敵軍冒充呢?你敢開城相迎麼?」趙黍駁了一句,對方連稱不敢。

    然而等趙黍來到城頭上,看見慢吞吞來到城外的兵馬,便知曉來者並非敵軍,一名兜鍪鋥亮、身披大紅斗篷的年輕小將,躍馬上前,手提馬鞭指著趙黍:

    「城上何人?見高平公旗號,為何不出城相迎?」

    趙黍冷笑道:「我乃貞明侯趙黍,不知高平公派閣下前來,所為何事?」

    「哦?你就是貞明侯?」那年輕小將回答說:「高平公聽聞九黎蠻子奇襲丹塗縣,擔心韋將軍無暇應付,於是派我前來奪回城池。不曾想,讓你這個豺狼之輩捷足先登。」

    聞聽此言,趙黍只是淡淡一笑。但此刻城樓上還有一眾校尉軍吏、館廨修士,他們與趙黍共歷殺伐,清楚趙黍近來何等勞苦。即便先前重傷臥床,他也要每日聆聽斥候軍報,安排糧草轉運,從蒹葭關發來的文書都要親自過目。

    這些人哪裡能容忍別人對趙黍的侮辱,若非趙黍管束得力,恐怕當場就有人要張口大罵回去。

    「還未請教閣下身份。」趙黍倚靠城垛問道。

    「我乃高平公之子,楊泰安!」那年輕小將指喝道:「既然已經奪回丹塗縣,為何仍逗留不去?」

    「丹塗縣大小官曹多數殞命,我身為長史,自然有權代領一方。」趙黍言道。

    「那你可以滾了。」楊泰安大聲說:「我就是丹塗縣新任長官,還不快快打開城門?」

    「可有印信文書?」趙黍不慌不忙地問道。

    楊泰安極為不耐:「你懂什麼?我父已上書國主,不日便能委任我為丹塗縣令,我不過是早幾天前來赴任。」

    「若無朝廷印信和任命文書,恕我不能交接縣城。」趙黍擺手道:「如今戰事未休,楊公子率部曲兵馬,容易讓人誤判軍情。還請速速迴轉,我可以當做無事發生。」

    「叫你滾就滾,別那麼多廢話!」楊泰安暴喝道:「仗著一點小小功勞,便如此目無尊上、不敬君長,你趙黍果然欠教訓!」

    「夠了!」就見丁沐秋飛身躍出,揚手一甩紫綾,化作長索捆住楊泰安,直接將他綁走。

    楊泰安身後也有修士護衛,見此情形剛要出手,城頭上多位修士也都一齊祭出各色法寶,配合無間,將意圖救回楊泰安的修士兵卒輕易逼退。


    丁沐秋動作迅速,一把將楊泰安摔在趙黍跟前,言道:「貞明侯,我把這個冒犯之輩交給你了!是打是殺,你說了算!」

    趙黍搖頭苦笑,丁沐秋眼裡揉不得沙子,楊泰安言辭無忌,這個結果其實他早有預料。

    「楊公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又何必出來帶兵冒險?」趙黍語氣寬和。

    楊泰安被摔得筋骨挫痛,正要喝罵,抬眼卻見四周不是披甲握刀的兇狠武夫,就是冷眼昂首的館廨修士,一下子沒了膽氣。

    「你、你們要幹什麼?」楊泰安強撐著說:「襲殺公侯,可知是什麼罪過嗎?你們不要跟著趙黍犯錯!」

    可這話一個人都沒唬住,仿佛只要趙黍一聲令下,就能把楊泰安亂刀分屍。

    「楊公子,你回去吧。」趙黍嘆了一口氣:「哪怕高平公真的上書國主,委任你做丹塗縣令,可你沒有文書印信,帶著部曲私兵唐突前來,換做是別人,完全可以將你當成敵國冒充的軍隊,二話不說從道旁突襲。」

    楊泰安聞言一怔,趙黍繼續說:「就算事後知曉你是公侯之子,大不了歸咎於九黎國。楊公子別忘了,丹塗縣就是被一支九黎國兵馬奇襲奪占,再來一支兵馬將你們襲殺於半途,也並非不可能。」

    一旁張里尉暗自偷笑,先前趙黍為了將一批軍需交給赤雲都,甚至偽造出九黎國劫掠的陣仗來。

    如果真要搞什麼栽贓陷害,這位貞明侯也算是得心應手,絕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文質彬彬。

    「還有。」趙黍扶起楊泰安,提醒道:「楊公子此舉,若是有心之人趁機上書參劾,聲稱楊公子你縱兵鄉野、凌虐百姓,豈不是給高平公惹麻煩麼?」

    楊泰安被趙黍說得無言以對,趙黍拍拍他的肩膀,讓兵士將他送下去。

    等楊泰安離開後,丁沐秋還嫌不足:「貞明侯,你心腸太軟了,這種紈絝子弟就該好好教訓一番!」

    趙黍搖頭:「高平公畢竟是國主宗親,我自認還沒那個膽量。」

    「我輩修仙之人,但求念頭通達、心思無礙,有時候顧不得許多。」丁沐秋當眾直言:「再讓我看到他,直接吊起來抽三百鞭!」

    趙黍摸摸鬍鬚,掩蓋尷尬。心想明霞館首座丁飛綾隨和沉穩,怎麼丁沐秋卻是如此衝動?也慶幸自己負責主管這些館廨修士,否則放任丁沐秋隨性行事,恐怕跟羅希賢一樣,要當場殺了那楊泰安。

    「貞明侯,你就這樣放楊泰安離開,恐怕不妥。」梁晦提醒說:「據我所知,楊泰安心性暴戾,回去之後肯定要向高平公訴苦,對你多有污衊。」

    趙黍若有所思,但還是擺手道:「算了,隨他怎麼說吧,眼下實在不宜節外生枝。今天把東西收拾好,你們帶著戊己兩營,先行迴轉蒹葭關。郡府那邊派遣的人手明天也該到了。」

    ……

    九黎國大營中,巫真與左右商議用兵之事,卻忽然有人匆匆進帳。

    「巫真大人,方才華胥國有修士飛來,將此物扔到營外!」傳令兵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胡鬧!敵人扔來的東西,怎能隨意帶入帳中?若是藏了什麼符咒法物,豈不是要害死帳內眾人?」有一名巫祝呵斥道。

    巫真抬手阻止眾人言語,神態嚴肅,示意道:「打開。」

    傳令兵將麻袋打開,幾十顆頭顱當即滾得滿地都是,有人頭、有狼頭,有的完好無缺,有的面目盡毀。

    「舍羅魈?!還有……那是蒼背部的蒙渠嗎?」帳內眾人紛紛震驚站起,相繼辨認出白獠部、蒼背部與烏藤寨的重要成員,臉上神色不比地面上那堆腦袋好看多少。

    巫真面容森冷,他抬手虛攝,袋中一封書信飛出,打開翻閱:

    「貴國聚勇士數百、精兵三千,跋涉山川、穿越險阻,侵疆界、犯城廓,戮民為樂,虐殺婦孺以祭邪祟,凡所經處、含靈悲號。吾奉命討伐,數戰克成,恐山長水遠、鴻雁難達,致使諸君蒙昧。今歸還貴國勇士頭顱,望諸君引以為戒,善自珍重——華胥國貞明侯趙黍拜上。」

    帳內眾人相繼傳閱書信,有人看了擲信於地,罵道:「華胥小兒,欺我九黎無人嗎?!」

    「歸還頭顱,他趙黍是覺得華胥國勝券在握麼?」

    「進攻!不能再退了,必須要攻破蒹葭關,拿這個趙黍血祭尊神!」

    「好了。」巫真勸阻眾人吵鬧,他用木杖撥弄一下頭顱,似乎在找某人。

    「費佐聖呢?他作為領兵之人,為何沒被送還頭顱?」有人問道。

    「難不成是向華胥國投降了?」

    「他敢?!」

    「費佐聖本來就是華胥國的將領,他見戰事不利,再次投降,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華胥國怎麼可能容忍這種反覆小人?他費佐聖就算投降,也免不了一死!」

    「此戰既敗,費佐聖不可能獨自苟活。」還是巫真下定論道:「趙黍不會放過他,他也不會放過自己,無非是死在華胥國罷了。所謂狐死首丘,大體如此。」

    「巫真大人,您是在可憐費佐聖麼?」有人冷哼道:「當年我就說過,此人斷不可信,哪怕不是華胥國的奸細,他也不是九黎各部出身,怎能指望這種人帶兵打仗?」

    「就是!現在可好,把三個部族的精銳高手全拖累死了,他就算逃回九黎國,大祭司也不可能饒了他!」

    巫真默然不語,此時一隻蜻蜓飛入帳中,巫真似有所感,抬手接住,閉目片刻,嘆道:「妙娑羅逃出來了。」

    「百花谷那個蠱娘子?她怎麼就脫逃了?」

    「她不乏隱遁變幻的蠱術。」巫真說道:「她提到舍羅魈誤入敵方圈套,自己則是被安排與費佐聖一同突圍出城。結果敵軍數量太多,她見大勢難挽,拋下軍隊逃跑了,目前正在孤身穿越山林。」

    「敗軍逃將,妙娑羅也不能放過,就拿她問罪!」

    「那你去?」巫真抬眼掃了說話之人一眼,對方虛張聲勢,哪裡敢招惹那位蠱術奇詭的百花谷主。巫真無奈嘆氣:「戰事緊張,還要籌備大計,現在就別節外生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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